她心虚地垂下眼,没说的是,当初梅无香被他吓跑,施展轻功一溜烟跑了个没影,好在她也会点三脚猫的功夫,一路追到了摄政王府,被门口的侍卫亮剑拦了下来。
于是便在府门外大骂对方忘恩负义,身负婚约却抛弃未婚妻独自逍遥快活,若是不出来说清楚,便要将此番不齿行为宣扬得满天下皆知。
这一动静引来了无数好心大妈过来争相询问,路人也全都围在摄政王府外看热闹,之后府门打开后,摄政王牵着阳阳从里面走了出来,将隋柳带进去的。
可能就是这个原因,让那些人误会了,一传十十传百便传成了摄政王迎娶新王妃。
还是奉子成婚。
解清误会,言霁心情明朗起来,隋柳遽然发现,一直板着脸的陛下,好像对自己和颜悦色了不少,还冲她笑了。
隋柳诚惶诚恐。
要知道,从昨天刚见面到前一分钟,陛下对她的态度都还是既客气又冷漠疏离的。
回内院的路上,隋柳没忍住好奇问:“陛下把江太医召来是干啥用的啊?”
言霁眸光暗了下,很快又恢复正常:“之后你会知道的。”
顿了顿,言霁又道:“此事不要告诉摄政王。”
隋柳不明所以地点头应好。
刚踏入院门,言霁倏地停了下来,隋柳也紧跟着停下,探头看见王爷此时正坐在院子的花圃前,从这个角度只能弧度流畅锋利的侧脸,阳光照在乌黑的发丝上,莹莹反射出一抹清冷的光亮。
隋柳察觉到,陛下背脊似乎僵硬了些。
片刻后,言霁走进去,转到正面喊了声皇叔,顾弄潮也始终没看他,哪怕挪动脚步挡住他的视线,也依然像是透过他在看虚空。
看来,又失智了。
言霁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失落,再次移开了脚步,循着顾弄潮的目光看去,发现他好像在看花圃里的花苞。
一朵白色、还没绽开的小花。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突然便听顾弄潮喊道:“霁儿?”
言霁震了下,骤然回头去看顾弄潮,但又很快恢复正常,原因无他,顾弄潮眼中依然没有丝毫光亮,灰蒙蒙的像是一潭死水。
虽然他正望着自己喊他的小名。
那只纤细雪白的手从袖子里探出,轻轻握住言霁的手,嘴角勾起一抹笑:“散学回来了,今日博士们都教了什么,可有听懂?”
言霁两眼一酸,少时放学回来遇上顾弄潮也在府里时,他都会问自己这样一句话。
言霁也握住他的手,从善如流地回:“回来了,博士教了左传与大崇国律,下午上了骑课,我没听懂,皇叔再教我教可好?”
他像少时一样笑盈盈地朝顾弄潮撒娇。
顾弄潮一向很吃这一套,每次他一服软,哪怕之前犯了再大的错,顾弄潮也能轻易原谅他。
今日也是如此,顾弄潮没再指责言霁不好学,而是耐心问了左传哪一段,又问他何处没听懂,之后认认真真地详细讲解了一遍,讲完再问他听懂没。
言霁太想回到过去那个时光,一而再说没听懂,顾弄潮也不嫌烦,便再度讲一遍,这次讲得更细些,引经据典,能让傻子都听懂的地步。
突然间,顾弄潮的声音顿住,他看向言霁呆愣了下,随即惊慌失措道:“怎么了,可是我语气太重了,怎么哭了?”
言霁一抹脸,满手的水渍。
“今天太学的夫子责备霁儿了?”见言霁摇头,顾弄潮眼底的暴戾这才隐去,随后又猜测道:“那是学业太重,跟不上了?”
顾弄潮一副必要弄清原因的势头,言霁不得不点头。
便停顾弄潮道:“那我们便不学了,霁儿就算不读书,皇叔也能养得起你。”
言霁破涕而笑,慢腾腾道:“不学当文盲,会被人笑话的。”
“谁敢笑话你。”顾弄潮沉下脸,让言霁有种他并没失智的错觉。
可皇叔连现在是何时都分不清。
顾弄潮拉着言霁蹲下,伸手仔细将他白嫩的脸擦干净,声音郑重如同在立誓:“如果不想努力的话,就不努力吧,皇叔护着你,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言霁知道,顾弄潮确实做到了。
当年欺负他的那些人,或意外、或卷入斗争,最后都死了。
他手段狠辣,最后甚至要对他下手,可顾弄潮放过了他,如今在这里受苦难的变成了这个将风云玩弄在手掌的人。
最开始,言霁不知觉间爱上了他,之后变成了厌恶,再之后得知顾弄潮为他背负白华咒,觉得欠他良多,只想还清欠的债,避免下辈子再有纠葛。
到如今,他连自己也分不清,对顾弄潮这些混杂在一起的复杂感情里,究竟是爱意占上风,还是愧疚居多。
言霁点了点头,在阳光下绽放出一个灿烂明媚的笑容:“皇叔,我有一样东西要送你。”
顾弄潮眼中流露出一抹惊讶:“何物?”
“是枚戒指。”言霁将手伸进衣襟中,扯出一枚挂在脖颈间的坠子,阳光照见那是一个通体莹透的白玉指环,用一根黑线穿着,藏在衣襟下面。
言霁取下白玉指环,叫顾弄潮伸手,顾弄潮依言将手伸了出来。
“我听柔然那边的人说,他们那儿有个小族,族中的习俗便是给心爱之人带上独属于自己的首饰,象征名花有主,有的是耳环,有的是指环,也有的是项链或者银簪,我想了想,其他的好像都不太适合,便让人造了这杯指环。”
言霁记得顾弄潮手指的尺寸,一推进去,便牢牢戴在了手指上。
顾弄潮的手指几乎跟白玉同色,晃眼的阳光下,分不清究竟是玉更白,还是顾弄潮的皮肤更白。
“霁儿需要我送你何物么?”顾弄潮向来礼尚往来,他头脑不太灵光,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言霁口中的那个词“心爱之人”。
纵然间两眼瞪大,顾弄潮不敢置信道:“霁儿你这话是何意?”
“便是皇叔带了我的首饰,就不能看其他的女子,嗯,男子也不行,你从今往后就只能看着我,只能记得我,再无不能娶王妃了。”
言霁转着顾弄潮指上的白玉指环把玩,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笑道:“已经带上了,也不能后悔,从今以后都不许摘下来,知道吗?”
“你是从何时有这心思的......”顾弄潮跟他根本不在一个频道,此时还处于神魂震荡中。
言霁憋了下嘴,倾身上前,手撑在轮椅两侧扶手上,用行动堵住了顾弄潮的唇。
顾弄潮忘记闭眼,愣愣地看着骤然放大的脸,近到能看到对方根根分明的眼睫,如蝴蝶的翅膀般,微微阖动。
分开的间隙,言霁睁眼看进顾弄潮摄人心魄的瞳孔中,似乎又什么正要在涌动挣扎,像是死掉的岩浆想要突破迸溅出来。
言霁心想自己是不是太放肆了些,然而刚抬起身撤离,下一刻便被一双手臂环住纤细腰身,炽热的呼吸再度覆了上来,他逐渐沉溺在欲望的裹挟下,如同漂泊的浮萍紧紧攀住唯一的稻草,风暴来得更猛烈了些,相似要窒息般眼前泛起黑色的麻点。
顾弄潮好似要将他拆吃入腹不可。
言霁无暇思考更多,偶尔出现一丝理智,闪过隋柳似乎还在旁边的念头,很又很快被迫转移了注意力,到后来他觉得舌根都麻了,顾弄潮才放开他。
嘴上放开了,但手依然紧紧抱着他的腰,言霁将绯红的脸埋在他脖颈,大口喘着气呼吸新鲜空气,耳边听到顾弄潮慎重无比的声音:“我不会再看其他人,只看你,只记住你。”
“如果你愿意,可以进我顾家族谱,或者我也可入言氏宗庙。”
“这些之后再讨论吧。”言霁气若游丝地笑了笑,顾弄潮侧头看他,又在言霁眼睫上落下极为虔诚的一吻。
“好。”
-
朝堂上的人终于得知了皇帝回京的消息,在某一日,他们好似商量好般,齐聚摄政王府,请陛下回宫。
文武百官自不是说说,百只是个量词,并非确切数目。
这次来的官员,几乎挤满摄政王府的前院,他们统一跪在地上恭请皇帝,态度比上一次摄政王颁发新律令太坚决,誓有一股言霁不出面,便跪死在这里的气势。
言霁这会儿还没睡醒,听到吴老让人传来的通报,他在床上赖了下,眼睛睁开了也不肯动。
非是起不来,在邶州他已经改掉了赖床的毛病,只是不想那么早就回到深困宫中的日子,抱着侥幸想,能晚一时便是一时。
当房门再度被推开,言霁甚至都懒得去看一样,直到那道熟悉无比的声音响起:“群臣都等着陛下,安排陛下洗漱更衣。”
他愕然转头,看到门口穿着黑红朝服的王爷,逆着光影,看不出脸上的表情。
他依然坐在轮椅上,但声音沉稳有力,并不似失智的模样。
顾弄潮他清醒了。
言霁还没觉出高兴,很快就被涌进来的侍女支配,她们浸湿了巾帕,小心地擦拭言霁的脸,又有人端着从宫中送来的衮龙袍,要给言霁换上。
言霁不错眼地看着门边的顾弄潮,张嘴想叫他,可临到嘴边,才意识到现在的顾弄潮已经清醒了......
不知道他记不记得失智时发生的事。
侍女很快便将言霁的形象整理好,又让他坐在铜镜前给他束发,在选择发冠时,顾弄潮抬了抬下颌,示意:“换另一个。”
言霁用余光悄悄打量顾弄潮,心绪不宁地思索顾弄潮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
收拾完,侍女如来时一样静悄悄地退下,房中独留顾弄潮与言霁两人,言霁依然坐在凳子上,看着铜镜里已经面上恢复无波无澜的自己。
“大臣们都等着,请陛下尽快动身。”
言霁自嘲地问他:“你是在赶朕走吗?”
他没看到顾弄潮攥紧扶手的手指,紧得指骨发白,哪怕如此,顾弄潮的声音也依然冷静如沉水:“朝中需要陛下,陛下一日未归位,国朝便一日不安。”
“你以为,谁愿意赖在你这里!”言霁骤然甩袖起身,擦过顾弄潮走出房间,顾弄潮抬眼看到,他眼中没来得及收回的委屈。
无意识中,顾弄潮抬起手想要抓住言霁擦着他飘起的袖袍,但在即将抓住时,顾弄潮停住了,独留冰冷的布料在指尖滑过,再无踪影。
一股空虚感沿着指尖蔓延至心间,顾弄潮垂下眼睫,盖住里面如猛兽嘶鸣的挣扎。
背后,言霁同样背对着顾弄潮渐行渐远,两人间的鸿沟,好似无论用再大的力气也跨不过去。
前院内,大臣们背脊笔直地跪着,只有少数几个跪得次数太多腿脚不太好的,会弯弯扭扭偷闲一会儿,但在那抹黄袍出现在回廊转角时,无需提醒,所有人都正色跪直了。
皇袍明亮,在日光下更甚,几乎甫一出现,就占据了所有人的视线。
“众爱卿起身吧。”言霁停在前方,看着乌压压的叩拜下去的大臣们,心里沉甸甸得如同巨石压下,他又要再度背上整个国家的重担,而这次,并无人再帮他。
第101章
皇帝回京的消息在半日间便传遍了整个京城, 又用了一日,几乎整个大崇都知道了,举国欢庆, 如果逢年过节般热闹。
所有人的心都定了下来。
言霁站在承明宫的宫门前, 仰头望着上面的牌匾,这个牌匾还是父皇病重时撑起身坐在御案前, 提笔赐给他的。
意为承明载德,明心明目。
木槿用最快的速度从宫里跑出来,当看到言霁完好无损时, 眼眶一热,便有大滴大滴泪珠滚落, 她与宫里的内侍宫女们尽数跪了下去, 朝言霁磕头,每个人的声音汇在一起, 格外洪亮似要震破云霄。
“恭迎陛下回宫。”
“都起。”言霁如今内心已然平静,他扫过一张张熟悉脸,发现所有人都起了, 木槿已然跪着。
上前去扶, 看到木槿满脸泪水, 深深低着头怕他瞧见。
“朕回来啦,你不开心?”言霁打趣道,木槿连忙摇头, 哽咽地说:“开心。”
“但你在哭, 便是不开心。”
木槿忙去擦眼泪,但泪水越擦越多, 旁边有人递来手帕, 木槿接过, 几乎将整张脸都埋在手帕里,啜泣的声音隐约传出,惹得所有人都红了眼眶,有人也低下了头,偷偷抹泪。
到了里面,木槿终于不哭了,忙着问言霁渴不渴,饿不饿。
他发现陛下以前娇嫩的手指如今多了些细茧,便知道陛下在外面没人伺候,定是过得不好,由此更加心疼,唤人取了香膏,细细为言霁擦手。
擦完一只换另一只,言霁撑着下颌看木槿红红的眼眶,笑着调侃道:“你如今跟陈轩走到哪一步了?有没有谈婚论嫁的打算?”
木槿抬眸哀怨地看了他一眼:“陛下在外生死不明,奴婢岂有心思为自己打算。”
言霁惊愕地睁了下眼:“陈轩都不催吗?”
见木槿沉默不言,言霁拧起眉怒出怒容:“他难道已经喜欢上了别人?你告诉朕,朕替你做主!”
“没有的事。”木槿急了起来,不得不说:“是我不愿嫁他,只想长长久久守着承明宫,守在陛下身边。”
“既不是陈轩的问题,那就好办。”言霁只当木槿这会儿情绪上头才这样说,守在皇宫里岂是出路,他做梦都想逃出去。
自是不愿木槿因他被困在这里。
“朕记得我们曾经约定过,等朕及冠,你便愿意嫁于陈轩,你猜猜,陈轩等这一日等了多久,你忍心让他继续等下去吗?”
木槿迟疑地移开视线,为言霁擦完香膏,退到了并一边道:“陛下为何一回来,就提此事。”
言霁嘴角挂着笑,并没回她。
“你将陈轩叫来,朕要见他一见。”
木槿锁着眉,心下惴惴,应了声是后,便去叫人了。
德喜一直侯在旁边,此事见言霁再没别的事,谨小慎微地提醒道:“陛下,之前奏折都是由中书令带着三省大臣们共同处理,但有些非玉玺印章不得私自处理,本是送去了王爷那边,但摄政王府的人又给送到了承明宫,您要不去看看,能批几份是几份?”
95/118 首页 上一页 93 94 95 96 97 9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