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并没有还手的意思,甚至害怕鲜血吐到亓官殊身上,特意把头往旁边偏了一下,等这口血吐完,才转头看向亓官殊。
亓官殊的手逐渐收紧,瞿镜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但在这一刻,他的眼神中却满是怀念和温情,半分生气都没有,甚至还伸手将亓官殊因为动作大而滑出来的一缕头发,轻柔地挽至他耳后,他想发出声音,但最终只能无声道:“乖乖。”
邬铃儿着急坏了,正打算吹笛子命令亓官殊回来时,令人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亓官殊居然自己松开了对瞿镜的桎梏,安静地站在了原地,一动不动,宛如木偶。
瞿镜见状,也不管自己还受着伤,心慌上前关切道:“你怎么了?”
邬铃儿一愣,显然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她目光复杂地望了眼关心亓官殊的瞿镜,又望了眼安静的哥哥,忍不住叹道:“哪怕这样,哥哥都不会对你动手,看来他是真的喜欢你了。”
瞿镜看到毫无意识的亓官殊,脑海里满是他躺在棺材中的画面,他心底着急,迫切发问:“他到底怎么了?”
邬铃儿没有回答瞿镜的话,而是举起笛子吹了一曲小调,小调清丽悠扬,吹笛完成后,亓官殊身上的戾气淡化,走到邬铃儿身后低头不动。
邬铃儿替亓官殊整理下衣服,才回答:“你不应该来这的,哥哥已经死了,他的葬礼还是你亲、自举行的。走吧,今天我就当没看见你。”
瞿镜怎么会在见到亓官殊后离开:“我不走,我要陪在他身边。”
邬铃儿挑眉:“哪怕哥哥已经不是人了?”
瞿镜目光坚定:“不论如何。”
邬铃儿皱眉,想了半天也想不通到底是为什么,却还是哼了一声,没有再拒绝,她对着瞿镜伸出手:“拿来吧,拜命贴。”
瞿镜愣了一会拜命贴是什么,随后就想起了什么,从口袋中取出了洛淮清给他的那枚铜钱,把铜钱递给邬铃儿,邬铃儿看了眼铜钱的字后,不做声地收了起来。
瞿镜依旧担心自己的爱人,看到亓官殊的异样,他还是忍不住再次问道:“你能告诉我,他到底怎么了吗?我明明……”
邬铃儿望了瞿镜一眼:“你明明亲手给哥哥举行了葬礼,搜魂七天都没有结果,完全确认他死亡了是吗?”
邬铃儿抬了抬下巴,示意瞿镜抱着修妄,带着东西跟上,自己一边吹着小调带领亓官殊往回走,一边抽空解释:
“哥哥确实死了,但他在六岁时,就死了。”
瞿镜:“什么意思?”
邬铃儿:“六岁那年,亓官舅舅和允娴舅妈被新界的人害死,身为最后的金瞳裁决人,哥哥也没逃过,等我们发现时,哥哥只剩下最后一口气了。那个时候,阿玛(外婆)用她的生命为贴,请求峒楼的人救哥哥,金瞳裁决人不可以绝后。于是,哥哥就被送进了峒楼。我们尧族一直以来,在外传说圣古陀婴是圣蛊,实际上,我族一共有两大圣物。
一是圣古陀婴,二是……鬼蛊偃兵。听名字你应该就可以猜出来大概的作用。鬼蛊炼制比圣古陀婴更可怕,但是为了让哥哥活下去,他还是被做成了鬼蛊偃兵。那几个月我每天都可以听到从峒楼传来的尖叫声和哭声,哥哥很痛苦,可没有办法,只有这样,哥哥才可以活下去。
成为鬼蛊后,哥哥其实就不算人了,他忘记了之前的一切,成为了峒楼的少司官。小时候还好,只要靠一枚铜钱就可以压制住阴气。随着年龄和修为的增长,哥哥身上需要佩戴的铜钱,也越来越多。直到后来,哥哥想起了一切,他接受不了打击,分裂出了另一个人格。”
“亓官辞?”
瞿镜接下话头,他现在心里很复杂,他无法想像自己的爱人小时候到底都经历了什么,他好心疼亓官殊,却也明白这都过去了。
邬铃儿点了点头:“对,辞哥哥相信科学,他努力学习,想要考出大山。我知道哥哥很苦,他已经够苦了,所以他的选择,我都尊重。我帮哥哥考出了大山,送哥哥去上京念书,也真是那一别,我再也没有见过哥哥。
直到后来玄门大会,我才再次遇见哥哥。我感觉的到,哥哥身上的死气越来越重,他快死了。鬼蛊偃兵确实可以把人复活,但他是有代价的。”
说着,邬铃儿心疼的摸了摸亓官殊的脸:“你现在也看到了,哥哥彻底成为了一只蛊,一件只知道杀戮的兵器。他不认识任何人,他也不再是人。即便这样,你还喜欢哥哥?”
瞿镜一如既往的确定:“他是我爱人。”
不管他变成什么样,是人,是蛊,是兵器,认不认识我,他都是我爱人。
邬铃儿冷哼一声:“你这人还挺好的,难怪哥哥喜欢你。”
瞿镜苦笑,握住根本没有意识的亓官殊的手,眼底一如既往的深情,不过此刻却多是心疼:“得之我幸。”
修妄不明白这些弯弯绕绕,他看到瞿镜和亓官殊牵手了,也挣扎着跳下来,牵住了亓官殊另一只手:“我我我!我也喜欢父亲!!!”
邬铃儿看着眼前这三人,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明明中间那人都成为类尸,可是他们牵手在一起,却彷佛依旧是一家人一般,好一会,邬铃儿才抬眼让想要流下的泪回去,阴阳怪气道:“呸,你们一家人团圆了,我多余了呗。”
亓官殊成为了蛊,只会服从命令,诛杀一切尧疆之外的人,却唯独在瞿镜这里栽了跟头。
邬铃儿翻了个白眼,指了下峒楼的方向:“按照规矩,你为了哥哥而来,必须进入峒楼,接受玹尊的审核,他准许你留下来,你才能被承认祭司配偶的身份。”
“乖乖已经成了大祭司?”
“是啊,”邬铃儿扯了下嘴角,分明是自豪的事情,却很是苦涩,“葬礼过后,哥哥体内鬼蛊的药力被彻底激发,在玹尊的帮助下,以神桐木为基,重塑身躯,同时完成了最后一道问心题的考核,哥哥已经是大祭司了。”
“对了,有个东西,是给你的。原本你不来,我就当作不知道,既然你都找上门来了,那就还给你吧。”
说着,邬铃儿从自己的百宝口袋中取出了一个贴满封印符咒的盒子,递给瞿镜:“这是哥哥重塑身躯时,一并出现的,你应该很需要它。虽然不知道哥哥怎么拿到的,既然他想给你,那就给你吧。”
瞿镜接过盒子,打开上面的封印,符咒撕下,天地纯正灵气从盒中溢出,瞿镜瞳孔猛地一震:
“生死簿!”
第257章 终章
亓官殊以为自己死了,至少在他感觉到自己彻底呼吸不过来,身上的死xue全都被刺了一刀后,他是这么认为的。
死亡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呢?他已经死了太多次,早就有些记不清了,但他从来没有哪一次的死亡,是像现在这样,这么难过,这么遗憾的。
或许,当有了牵挂之人后,就总会有遗憾吧。
等亓官殊睁开双眼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出现在祭司殿中,又或者说,只是一个看上去像祭司殿,却并不真实的地方,非要形容的话,大概就像在梦中一样。
带着虚幻的模糊,又有一种超然的空灵,亓官殊推开门走进殿内,坐在轮椅上的大祭司已经摆好了棋局等他。
亓官殊下意识要对卫戍行礼,卫戍不偏不倚受了亓官殊这一拜,让他落座于自己对面。
棋盘上,棋局已经到了尾声,虽然黑子看上去盘踞广,但白子亦牢牢坚守阵地,双方相互制衡,白子却稍欠一筹。
整个桌面上,只有这一副棋局,没有棋盅,能够改变局面的,也只剩下卫戍手中唯一的一枚白子。
卫戍将色如嫩芽,剔透光滑的白子在手指间波动,他没有直接询问亓官殊下一步的看法,而是提了一句和棋局无关的事:“你要交卷了吗?”
“……”
亓官殊沉默片刻,深呼吸一口气,他似乎想要微笑,可尝试了半天,也没有办法扯出一抹弧度,尝试无果后,干脆放弃:“问心题的答案,我现在有一个猜测,玹尊,我可以答卷吗?”
卫戍摊手,示意亓官殊直接答题。
亓官殊垂下双眼,视线落在一枚即将吞噬白子的黑子上:“生者已逝,死者长存。玹尊愿意帮年幼的我解毒,应该早就发现我的身份了吧?并蒂双生皆为我,不可分离,是因为一人代表生,一人代表死,亓官辞是生,我是死。
在我杀了亓官辞后,我便已经‘死’了,所以在爀鴠日的那一天,我抓到了生死簿的本源之力,把它带给了孟婆,促使孟婆和我爹娘交易,帮我续命。我在黄泉推开镜子的门而不受到任何伤害,也是因为…我和镜子出自同源,那道封印不会阻拦我,反而让镜子出关,罗酆开始苏醒。
此后我回到尧疆,以死者之躯被炼成鬼蛊,彻底达成死者长存的条件,所以我还能继续长大,但必须靠铜钱压制死气。直到我分出胎光,将‘生’分离,反而短暂回到了生者的状态,可生者已逝,所以我一定会被无常官误勾魂,成为生无常。
正式拥有冥府身份后,我能够直接调动罗酆力量,也不是因为我是裁决人,而是罗酆从一开始就在等我。罗酆的力量帮助我胎光苏醒,让我再次回到死者状态,却无意加速我‘死亡’的速度。
直到我以死者身份被杀死,鬼蛊药力催发,我以死者身份,达成永生。又或许,我只有完全死去,才是真正的我。
玹尊,我的答案是——
我是,生死簿。”
生死簿三个字字音刚落,亓官殊便感觉到有一抹玄妙的气息从丹田处升起,卫戍露出微笑,眼底尽是对出色学生的赞叹:“恭喜你回答正确,新任大祭司。”
亓官殊并没有因为卫戍的肯定而感到高兴:“您叫我来,应该不只是让我回答问题这么简单吧?这盘棋局,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如今此界的形势?黑子略胜一筹,是代表新界已经拔出了对他们有危险的人,我死,则阴阳混乱,哪怕新界被我抄了大本营,也还是隐匿暗处,等待东风再起的机会。下一步,该是白子了。”
最后一子,却能够决定全局的生死,亓官殊已经猜到了卫戍来找自己的原因,他不太会下棋,但秦政非常精通,秦政最喜欢的,就是用棋局隐喻天下事,与天相争,意图盘活所有白子。
卫戍将手中的云子摊在掌心,递到亓官殊面前:“你很聪明,黑白双方虽然暂时相安无事,但黑子已经占了上风,只等时间沉淀,黑子迟早会吞并白子。但整盘棋局中,还有一处生门。唯一的生门,不在秦政,不在淩霄,也不在封景,最后一子的决定权,在你。
新界一直想杀了你,除了因为你是最后一人裁决人,也因为你是生死簿,你的生死,决定了此界和冥府的存亡。
但你很特殊,你是我的族人。尧疆拥有任性的权力,你现在已经有资格使用这项权利。
你现在有两个选择,是想要在尧疆当大祭司,
还是牺牲自己,去拯救他人?”
如果亓官殊不想死,卫戍有能力让他复活,他可以一直待在尧疆内,哪怕新界翻了天,也不会影响到亓官殊半分。
亓官殊只是思考了几分钟,便拿起云子,将它落在了制衡点上。他确实不想死,但他从小受到的教育,早就让他以天下为重了,更何况,此界太平还是瞿镜的愿望,这不是一个电车问题,他已经做好了选择。
卫戍不置可否,他尊重亓官殊的选择,在亓官殊决定自戕,把生死簿还给冥府,维护此界阴阳轮回的时候,卫戍又将一个东西扔到了亓官殊的手中。
亓官殊接过东西,展开一看,居然是之前被马赛克取走的那枚戒指,一时间有些惊讶,亓官殊抬头用疑惑的眼神看向卫戍,卫戍已经转身准备离开,他背对着亓官殊挥了挥手:“这家夥怕封景揍他,早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你放心,我已经帮你揍过他了,他虽然脑子有点问题,但好歹是我上司,他日你再见到封景,劳烦帮忙说个情,别让封景真的把他打死了。”
他就是生死簿本身,若想要救世,必须舍弃身为“人”的身份,自毁魂灵,返璞归真,回到生死簿的状态,到了那个时候,他怎么还有机会再见到镜子呢?笑容苦涩地轻笑一声,亓官殊把戒指戴回无名指上,半空中灵气星子相聚,凝成陌刀的模样,亓官殊握住刀柄,闭上双眼自戕,最后一抹魂灵消散,亓官殊的身形消失,只留下一句轻到几乎听不见的歉意:
“对不起。”
我还是没能让你高兴,镜子。
微风吹过树林,邬铃儿将瞿镜带到峒楼前,作出一个“请”的姿势:“这是玹尊大人的法殿,你进去后,大人应该会找你,具体如何操作,我也不知道,不过,你既然是神,应该也用不着我来教你。先说好,虽然你和哥哥结了道侣契,可玹尊大人不同意的话,就辛苦你守活寡啦,从此以后,你和哥哥桥归桥,路归路,两不相干。”
“…”
小姨子到底是有多不喜欢他啊?
瞿镜温和微笑:“劳烦你照顾一下阿殊,我很快回来。”
尧疆大祭司的名号,瞿镜早就听说过了,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一面,没想到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会面,瞿镜踏进祭司殿,半仰头去看卫戍的神像,随后他脚下浮现出一道阵法,下一秒整个人消失在原地,进入神像内的发送信道之中。
在他还是百里若的时候,他曾经经历过一次卫戍的红尘,那个时候他受到神庭小天君的影响,对名义上的师尊,抱有不可描述的深情,但他也更清晰地感受到,尧疆第一任大祭司到底有多大的魅力。
哪怕是他现在以冥府帝君的身份,也不得不感叹一句妙人。
当然,这个世界上没有谁可以比得过他家乖乖。
瞿镜刚站定,几道剑芒就朝着瞿镜飞射而来,瞿镜眉尾轻佻,挥袖格挡住,光剑打在地面上,一寸寸化作星子,身着白袍的大祭司撑着下巴,坐在轮椅上,透过一层白绡,凝视着瞿镜。
一位先天神,一位肉身成神的传奇,隔着几米远的位置,互相打量着。
许久,卫戍才开口:“你似乎神格不全,却少了一部分。”
瞿镜不做隐瞒,微微颔首:“我有一滴心头血至今未寻回,虽然实力不达巅峰,但无伤大雅。”
卫戍似乎笑了一下,不过他这位无情道的神,笑声也听着十分嘲讽:“我其实看你不顺眼,你知道原因的吧?”
250/251 首页 上一页 248 249 250 25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