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里黄泉,唯有一处落脚地,就是黄泉之主居住的孟婆庄。
两位黑袍人对视一眼,其中高大的那一位,将怀中孩子的小斗篷拉拢了些许,避免风沙弄疼孩子。
在帮孩子拉斗篷的时候,黑袍人手腕上的银护臂露了出来,隐约可见这人衣服上的复杂图腾,以及叮铃哐啷的银佩饰。
高大那人一手抱住孩子,另一只手牵起旁边娇小些许的人,走向孟婆庄中。
孟七夕哼着民俗小调,正撑着脸坐在藤椅上,伸出右手,转动着食指,施展法力,让勺子自己熬汤。
只听“吱呀”一声,孟婆庄的门被打开。
孟七夕原本闭着眼瞬间睁开,半虚双眼,原本还算正常的眼睛,逐渐转化成为竖瞳。
居然敢有人闯黄泉?真是找死!
不过这份凶狠并没有持续太久,在看清了来人胸口的胸针后,又立马变了回去。
从藤椅上起身,孟七夕打了个响指,让熬汤的勺子停下,拿起摆在桌子上的团扇后,摇着扇子走向黑袍人。
恭敬对二人行了一礼,孟七夕团扇掩唇,弯眸笑道:“孟婆氏见过两位执法大人,不知今日前来,两位大人可是有事要入冥府?”
其中那位娇小一些的黑袍人摇了摇头,从男人怀中抱下孩子。
手指轻柔拂过孩子的面颊,黑袍人的金色双瞳中露出悲痛和自责,她整理了下自己的情绪,对孟七夕屈膝,准备行礼。
孟七夕一直在关注着两人的动作,就等着二位开口,自己开权限,让他们入阴。
却没想到,这位大人居然是直接要对她下跪?!
这怎么使得!?
连忙伸手拦住黑袍人的动作,孟七夕瞳孔地震,显然是被这个动作吓得不轻:“大人,卑职受不起啊!您若是有什么吩咐,直接号令便是!”
虽然被孟七夕这么一打岔,但黑袍人还是坚定地对着孟七夕下蹲,浅行了一礼。
一礼完毕,黑袍人才开口道:“我知道这样做不符合规矩,可是我不能看着我的孩子就这样死去,还请……
孟婆开恩,赐我儿一碗汤,让他魂魄稳定下来,能够平安长大。”
孟七夕沉默,她望了一眼黑袍人怀中的那位小孩。
这孩子长得很漂亮,看不出是男是女,却能够感觉到,长大后一定是位大美人。
可是现在,这孩子的脸上,浮满了紫青和黑气,双眸紧闭,甚至连呼吸都不曾有——
显然,这个孩子,已经死去多时了。
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又怎么可以平安长大呢?
孟七夕没有立刻答应下来,她觉得这件事荒唐极了。
若这孩子还活着,她当然愿意赠汤,不管是不是因为黑袍人的身份,她自然是希望所有的孩子,都能够平安长大的。
可现在,这个孩子分明已经死了啊!
既然已经死去了,那她赠汤,又有什么意义呢?
就在孟七夕纠结不已,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拒绝的时候,下一秒,孟七夕忍不住惊呼出声来:
“啊!这?!”
没有责备孟七夕突然的大惊小怪,抱着孩子的黑袍人语气瞬间软下,即便带着面具,也不难看出女子的温柔和喜悦,她开始轻柔地拍着孩子,轻声哄道:“醒了?不怕不怕,马上就不疼了,小殊乖,马上就不疼了~”
就连一旁的另一位黑袍人,也在瞬间融化了冰霜,走到女子身边,伸出手,从掌心中变出一枚用金红两线串着的铜钱来,摆在孩子面前,柔声逗道:“小殊不怕,爸爸在呢,妈妈也在呢,乖孩子,再忍一下,马上就可以回家咯……”
孟七夕没有因为两位大人的动作还缓和下来,反而捂着嘴,瞳中布满了惊恐,她突然间不知道要怎么面对两位大人起来。
因为这个时候,她才看见——
两位大人的胸口处,被掏了一个大洞!鲜血还在顺着胸口的破洞流下!
可是她之前,并没有闻到任何血腥气!
因为焃鴠日的特殊,孟七夕也不能确认来人是人是鬼,这才让她忽略了这些。
再加上之前她先注意了面具,又有斗篷遮着,她才没看见。
现在,两位大人逗孩子,却是将斗篷展露了开来,胸口的伤痕也连带着露了出来!
不但如此,就连被女子抱着的那位孩子,也将好奇的视线,落在了孟七夕的身上——
那是一双,和两位大人一样,却有一只眼睛上,还滴了一滴鲜血,有些泛红的——
纯正黄金瞳!
第100章 他,是我的
亓官赫和蚩允娴并没有想要隐瞒自己已经死去的意思。
他们没有心情去跟孟七夕解释什么,都在费力逗着紧皱眉头,自己咬死下唇,都已经将嘴唇咬出血,都不肯哭诉一声的亓官殊。
金瞳裁决人是淩霄底下,可以先斩后奏的执法者,他们身份的尊贵,就算是已经死了,也不是孟七夕可以失态惊慌的。
反应过来自己的冒犯,孟七夕下意识想要对两位裁决人下跪请罪,但是她却发现,那位小孩的眼神,似乎一直在盯着她的身后?
不只是孟七夕发现了,亓官赫和蚩允娴也注意到了亓官殊的异样。
顺着亓官殊的目光,朝孟七夕的身后望去,亓官赫什么也没有看到。
疑惑地望向妻子,却发现妻子同样也是双眼疑惑。
儿子到底在看什么?
蚩允娴心疼儿子一直强忍着疼痛,怕他们担心,一直不肯出声。
但她同样也知道,儿子的性格就是这样,若是直接点破,反而会让儿子更加羞愤。
故作镇定地将三岁的亓官殊放下,蚩允娴跟着一起蹲下,轻声问道:“小殊,你想在孟婆姐姐这里玩吗?”
三岁的小家夥不知道谁是孟婆,但是他早慧的他,听出了母亲的话外之音。
母亲的意思,是想让他暂时离开一会,她和父亲有话要和这位姐姐说。
那这位姐姐,应该就是母亲口中的孟婆姐姐了吧?
亓官殊半白的睫毛轻颤些许,乖巧点了点头,又继续盯着孟七夕身后的一处地方看。
蚩允娴忍着语气中的泣音,努力保持声线平稳,像平常一样,摸了摸亓官殊白色的齐肩短发,又望向自己丈夫。
亓官赫瞭然,将那枚用金红双线编织入理的铜钱,系在了亓官殊的脖子上。
细心将亓官殊颈部银项圈的坠子理顺,亓官赫拍了拍亓官殊的肩膀:“去玩吧,我和妈妈等会叫你。”
亓官殊低下头,用双手捧起被父亲挂在颈间的铜钱,他感觉有些烦闷和难过,但是不知道是为什么。
再次看了一眼父亲和母亲,亓官殊松开咬住下唇的牙,用一种根本就不属于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成熟,恭敬对着父母鞠躬行了一个金瞳裁决人的礼仪后,才离开了大厅,往庄内走去。
孟七夕不敢拦着小裁决人,弯着腰送他进去。
虽然孟婆庄中没有什么下人婢女,但是整个黄泉都在孟婆的掌控之下。
如果亓官殊出了什么事,孟七夕也会在第一时间就发现,从而赶过去。
送走亓官殊,孟七夕这才回到亓官赫和蚩允娴面前,她知道有些话,两位裁决人要单独和她说。
为了保密,孟七夕专门带着两位去到了庄中的议事厅。
临走前,孟七夕对着孟婆庄的大门一挥扇子,将庄门紧闭,隐去在黄泉之中。
……
小亓官殊若有所感地回头,没有看见父亲和母亲的身影,他有些不开心,但也没有多说什么。
回想着刚才看到的身影,小亓官殊开始在庄内,有目的性地查找起来。
金瞳之下,他几乎走的每一步,都是非常笃定,并带着些许不容拒绝的压迫。
周围安静极了,能够听见的,也只有亓官殊在行走间,身上的银饰碰撞,发出的清悦铃声。
“铃铃铃……”
铃声摇曳的每一点声音,都像是被框定在了固定的规则之中,不会杂乱,也不会变速。
终于,亓官殊的脚步停下,最后一步落下,带着银链的小皮靴停在了一间房门前。
轻微虚眼抬头,亓官殊只看到了一块空白的牌匾。
一个没有名字的房间。
因为抬头又低头的动作,再次发出了一阵摇铃声。
等所有声音都停止下来,亓官殊保持着凝视房门的动作,像个木头人一般,站在门口,没有任何动作。
他的金色双瞳清澈又幽深,有孩子的天真,也有裁决人的冷漠。
这样极具反差的两个字,同时出现在亓官殊身上,缺一点也不违和。
亓官殊缓慢眨眼,似乎每一次眨眼,也都在完成某种规定的标准。
很贵气,也很压抑。
这不应该是个孩子该有的标准,他应该是不被定义的,是随心所欲的。
也不知道亓官殊在门口站了有多久,盯着门口有多久。
终于,小亓官殊开口了。
他的声音和他呈现出来的举动一样,冷漠极了,要不是声线稚嫩软糯,简直都不像是个孩子。
“你是自己出来,还是我捉你出来?”
轻飘飘的一句话,彷佛毫无威慑力,在说完后,也就这么简单的消散在空气之中。
场面安静下来,有一股针锋相对,互不相让的气流,彷佛正隔着一扇门,来回发力。
小亓官殊蹙起眉头,面上浮现出不悦的情绪。
身形微动,身上的银饰碰撞,开始发出铃声。
亓官殊打算推开门,亲自去把里面藏着的那个家夥捉出来了。
可就在亓官殊刚把手搭在门上的时候,门——
从里面打开了。
嚣张的话堵在嘴边说不出来,小亓官殊更加觉得烦躁,刚想让这个家夥尝尝自己的厉害,可在看清了开门的这人后,所有的愤怒都在顷刻间融化,冷淡的金瞳中,毫不遮掩地亮起一抹惊艳。
开门的人是一位脸色苍白得彷佛病弱膏肓的孩子,看上去和亓官殊差不多大。
不过,这个孩子身上穿着的衣服,却是十分复杂的玄色金边作古长袍。
不但如此,孩子的头发也格外长,都拖到地上了。
不过,这个孩子的头发,并没有因为长,而产生任何杂乱,反而柔顺极了,看上去有些像族内阿嬷纺织的绸缎。
亓官殊下意识就想要去摸一下孩子的头发,却被孩子警惕地侧头,躲了过去。
也正是因为孩子躲闪的这个动作,亓官殊看到了孩子颈部的银白鳞片。
鳞片非常漂亮,表面上浮动着流光,而且十分小巧,每一片都像是精心雕琢过一般,长在孩子的颈部,不但没有任何丑陋的感觉,反而带着一种神秘的美。
小亓官殊再怎么样,也不过是一个三岁的孩子。
他看到新奇的事物,会下意识地停留视线。
因此,在看到孩子颈侧的鳞片后,亓官殊一时忘记了自己裁决人的身份,难得露出了孩子的好奇和兴趣,一眼不眨地盯着看。
可他没看几秒,就被孩子侧过身去,挡住了鳞片,不给亓官殊看了。
小声哼了一声,亓官殊重新将视线移到孩子的脸上。
其实这个孩子长得也很漂亮,亓官殊自认为在族内,没有人比自己更好看,可是这个孩子,让他下意识在心底浮现出一句:
“好漂亮啊”的感叹。
孩子的眉眼舒展,可能是因为生病的原因,孩子的眉头一直蹙着,唇色都苍白得接近无色。
这份白,在鸦黑的长发对比下,更加明显。
亓官殊下意识觉得这个孩子应该很难受,于是开口问道:“你是不是很疼啊?”
大概从来都没有想过,会有人询问他是不是会感觉疼痛,封景淡入烟雾的双眸中转过一丝波动,好一会,才点了点头。
他讨厌冥府,讨厌自己的身份,因为真的很疼很疼,可从来没有谁会关心他到底疼不疼。
果然很疼。
亓官殊努力扬起一抹微笑,他从自己的小包中翻出一块奶糖,走进屋子中,握住封景的手,将奶糖放在封景手上,又贴了过去,踮起脚来,在封景的额头间,落下一道没有温度的吻:“亲亲就不疼了,我亲亲你,你就不疼了哦。”
封景从亓官殊踏入房间的那一刻,就忍不住微睁双眼,他的双瞳中满是惊愕和激动,这个人,他可以进到自己的屋里!不会死亡,活着,进到自己屋里!
还不等他说些什么,就看到这个奇怪的白毛小子给自己塞了一个什么东西。
刚想低头看一眼是什么,下一秒就发现白毛小子的身影开始在眼前放大,紧接着,就是一道没有温度的吻,落在了自己额间。
几乎是惊慌失措地推开亓官殊,封景连忙用手捂住了额头,害怕地朝后退了几步,又气又怒地瞪向亓官殊。
他不知道这个是什么意思,但是本能地想要离远一点。
用手捂着被亲吻的地方好一会,发现没有什么问题后,封景才犹豫不决地放下手来。
只是他的双眼中已经漫上了水雾,一副欲哭的模样,可怜不已,搭配上他雌雄莫辨的脸蛋,看上去像一颗剥了皮的荔枝。
应该会很甜。
亓官殊眨了眨眼,下意识说道:“你看起来,很甜。”
甜?
封景不知道什么是甜,不过看亓官殊的样子,不像是坏人,所以在默默抽泣了几下后,用袖子抹去了眼泪,站在原地,带着好奇和害怕,打量着亓官殊。
好奇怪,为什么这个小姐姐一直不说话?
亓官殊走向前两步,封景一见,吓到往后退了两步。
哦,小姐姐不喜欢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亓官殊忍不住撅了下嘴,不过,还是按照封景的意愿,不再继续上前。
隔着一段距离,亓官殊问道:“姐姐,你不会说话吗?”
从来没有和别人交谈过,也从来没有接触过任何知识的封景,并不知道“姐姐”是什么意思。
他在原地站了好一会,隐约明白亓官殊是在和自己说话,但他听不懂,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
沉默了好一会,封景决定摇摇头。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要和我说话了。
73/251 首页 上一页 71 72 73 74 75 7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