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要多少银子?”
“要多少有多少!快滚行不行!”
老杜伸手往外推搡,楼枫秀一把甩开,抬脚径直入了尽欢场。
场子内始终热火朝天,撕心裂肺。
他没有看到荣爷,倒一眼看见了窦长忌。
窦长忌独自坐在场子中心,占据最大的赌桌位,信手抛出百两银子,压上豹子六的赌面。
楼枫秀上前,直言不讳道“你许诺的,一月五十两,作数吗?”
窦长忌没有抬头,全心全意注视着他的赌局。
庄家为他一人开盅,结果并不如人意。
窦长忌重新下注,仍旧押上豹子六。
他漫不经心道“秀爷,你是不是太高估你自己了?”
他的确要豹子荣曾代自己许诺,不过,此刻并不打算遵守。
老杜追上前,拉住楼枫秀“就是,秀儿,你以为你还能回来啊?窦爷忙着呢,你少过来讨嫌碍眼!”
窦长忌歪了歪头,看向老杜“这里还没你说话的份。”
“不是,我这是怕,怕他怪错人,万一冲撞窦爷,我这就把他赶走!”
“你如果有这个能耐,兴许欢喜档就开不起来了。”他对老杜一笑,眼里没有分毫笑意。
“依你看,我能得多少?”楼枫秀坚持问道。
“最低级的打手,一月八钱。”窦长忌道。
“我问的是,我能得多少?”
窦长忌抬眼,略带几分轻蔑“你?秀爷,我知道你有莽劲,还算厉害,但是,尽欢场里没有吃干饭的,给少了,秀爷看不上,给多了,对其它人也太不公平,你说是不是?”
“行。”楼枫秀握紧拳头,转身出了场。
场外,欢喜档的一帮打手,还在喋喋不休谩骂,满嘴里吐着尖酸刻薄。
楼枫秀二话不说,冲上去就开打!
青龙帮开业至今第五天,看他们息事宁人不敢动手,找事找了十来回,根本没有料到对方突然发难!
发难就算了,还就来了一个人!
本来想说不占人多的便宜,上了三四个人应付几下,打着打着,发觉这小子阴招不少,手感熟悉,顿时发现他是某年某月因为一碗饭暴打三十几号人的疯狗!
“兄弟们!兄弟们!!疯狗!啊疯狗啊!!给我干死他!”
顿时集体涌上来,七手八脚将楼枫秀围起暴打。
老杜上去拽他,没能拽出来,不妨挨了几棍子,被人从人窝里踢了出来。
“动手啊,他妈的,你们都愣着干什么?”老杜着急动员,可其余同僚被窦长忌下了严令,不能主动动手,因而集体袖手。
外头打的热闹,窦长忌坐在原位不动,单单脸色阴沉。
场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秀儿!没事吧!你们这群狗东西,想要人命吗!?”
窦长忌眼里猛然发狠,起手拍案道“都他妈聋了吗?动我尽欢场的人?给我打!”
随着窦长忌一声令下,摇摇欲坠的邻里关系,顿时四分五裂。
尽欢场倾巢而出,两方人手厮打成团,楼枫秀噙着一口血,左冲右突,打的对方节节败退。
正当兴时,他被老杜薅住后领子。
楼枫秀手里还拽着了个人,权当泄怒工具,朝肚皮狂锤。
“别打了别打了!我的爷,阿月来了!”
楼枫秀打的浑身热汗,闻言顿时浑身发寒。
他手里一松,脚底趔趄,佯装冷静,匆匆擦掉唇角的血。
回过头,并没有看见阿月。
他呼出一口气,正要骂老杜眼瞎,老杜却比他还紧张,指着尽欢场里道“你赶紧的,阿月都进去了!”
“......”
第63章
楼枫秀同手同脚走进赌场, 像个不小心打碎碗碟的孩子,等候长辈一言定论生死。
阿月与窦长忌同坐赌局,他的脸色仍有失血过多的苍白, 神色却平静, 感觉不像在赌场, 更像在饮茶。
二人隔案对视,久久没有说话。
楼枫秀不知道做了什么样的心理建设,老杜瞧他背都僵了, 一步掰成三步走,慢吞吞站定在二人之间。
“你怎么敢,坐在这的?”终于, 窦长忌率先开口。
“别的地方,没有位置。”阿月回。
“......”
气氛异常的古怪, 热火朝天的赌场逐渐变的落针可闻。
窦长忌错开那直白目光,便向楼枫秀道“想必大家都看到了,秀爷身手的确难得,这群小弟,中等货色也不过月银二三两, 你嘛,就五两吧。”
楼枫秀闭了闭眼, 从嗓子里掐出一个音调“好。”
“你疯了吗?”老杜诧异道“你看着阿月, 再说一遍!”
楼枫秀没有看阿月,反而转头看向老杜“赚到你觉得够, 怎么样?”
阿月自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 仿佛与他并不怎样熟悉。
他开口问庄家道“请问,如何下注?”
“阿月,你他妈别跟秀儿一样犯轴, 你把秀儿带走,我求求你俩了,你们是不是想给我饭碗搞砸啊?”老杜抓狂,他原以为阿月是来带走楼枫秀的,没想到是一起来发疯的!
窦长忌手指缓缓敲击着赌桌,微叹道“杜爷,我真的很讨厌你多嘴。”
言罢,身后打手便涌上来,七手八脚扣住人,拿了块破布塞住了嘴。
“一钱银子起注。”庄家道。
阿月点头,他道“我没有银子,可以借吗?”
庄家白了他一眼“借?毛都没长齐就敢来借银子了!”
窦长忌却笑吟吟道“生意上门,怎么不借。借。”
“不准借!”楼枫秀上前两步,匆匆道“你要银子干什么?你要银子我给你!”
掏来掏去,忽然想起全给了老杜。
而老杜被人死死压着四肢,捂住了嘴。
旁有看客耻笑“什么玩意,上赌桌资格都没有。”
他走过去,扒开一干人等,从老杜怀里拿出钱袋。
而此时,阿月已经在借据上,摁下了鲜红的手印。
尽欢场对金主服务十分到位,极有眼色,为他递上净手的帕子。
阿月轻轻擦掉指尖红痕,缓缓回过头,终于看向楼枫秀。
“如果你执意要当打手,就向我来讨债吧。”
在那一托盘的百两银递到阿月跟前时,楼枫秀怒火冲顶,但他舍不得凶阿月,于是一把揪住了庄家衣领,威胁道“我看谁敢开局!”
这场中的庄家,曾经都是楼枫秀同僚,对他臭脾气摸的门清,昌叔脑壳都敢砸,还有什么怕的?
于是集体听信威胁,立马上放下筛盅。
阿月接过银子,丝毫不为所动。
他向窦长忌道谢后,起身竟往对楼走去!
这展开分外奇妙,赌客集体成了看官,跟着他一起挪步。
欢喜档门口,可怜的打手们还在抱团擦伤药,只看见一个病殃殃的少年往这里走来,身后还跟着恶鬼一样的楼枫秀,集体吓的后退三尺!
“你,别过来,我警告你!人呢,人呢,他妈的全都给我过来!”
眼见一场血雨腥风又起,只听窦长忌站定尽欢场门槛前,施施然笑道“阿月小先生,你拿我尽欢场的银子,却到欢喜档里赌,这是什么道理?你这么想玩,我来奉陪,如何?”
“好。”
楼枫秀本挡在阿月身前,闻言,立刻回头抓住他的袖口。
阿月却对他笑了一下,拍了拍他的手背,安抚道“我只玩一局,等我一起回家,好吗?”
老杜浑心发寒,却亲眼看着那刻楼枫秀阴霾遍布的脸色烟消云散,一个眨眼便是霞光万丈了。
窦长忌拿起筛盅,坐上庄家位置,请他入赌局。
楼枫秀都站一旁旁观了,老杜也不再出手阻拦,他低声问道“阿月会吗?”
“不会。”楼枫秀斩钉截铁道。
“那就好......不会!?那他这是要干什么?找死吗?”
“不然你替他?”
“......你们开心就行,不要管我死活。”
“赌什么都可以吗?”赌桌上,阿月开口问道。
窦长忌被他天真的问题引的发笑,他勾了勾唇,面带讥讽,却点头道“可以。”
阿月将整盘银子放在赌桌案上,他道“我用我的筹码,押还杜爷自由身。”
窦长忌笑不出来了。
他不明白,自己是虐待老杜了,还是缺他月银了??
他不明白,老杜究竟算什么东西??自己在他们眼里,又算什么东西??
他不明白,凭什么老杜明明无数次利用楼枫秀,与自己不过是相差无几的阴险之辈,偏偏能得楼枫秀毫无保留的维护?
因为他不明白,所以他一定要用老杜完成对昌叔的暗杀。
因为他不明白,所以老杜永远别想,再回到那清白的世界里。
因为他不明白,所以无法理解阿月,为何能够如此气定神闲。
“只这点筹码,就想从我手底下换人?很抱歉,我还不缺这点银子。”
阿月想了想,道“我有一个代书摊子,可以把所有书籍,笔墨纸砚,全部押上去。”
窦长忌敲击着筛盅,冷淡道“我要这些东西干什么?先生难道也想教我,怎么给人读信吗?”
“不是,我没有筹码了。”
“......”
看客里里外外围了无数层,偶尔交头接耳,却没人敢大声讲话,笑也死死憋着,唯恐破坏气氛。
如此严苛的场面下,外头却忽然飘进来一个熟悉声音。
“让我进去,让我进去!杜爷!我给你带晚饭来啦!东西楼的绝顶好菜!”
“......闭嘴吧你!”
“谁家的狗哇,怎么都乱往里头挤!”
粉粉有了小白这个流浪的小伙伴后,天天带着小白满街乱窜,今日半道遇上二撂子,一路便跟着进了尽欢场。
“筹码而已,值得的都算。”窦长忌转了转念头,轻声笑道“如果你赢了,今日种种一笔勾销,你可以随便带谁走。但如果你输了,除了一百两,今日你们四人,包括那两条狗,全部留下。”
“好。”他答应的没有分毫犹豫。
窦长忌瞧着他软绵绵,却有恃无恐的态度,竟然生出一丝怒意。
他想要加大筹码,可惜对方一无所有,显得挖空心思拖所有人下水的自己,仿佛是个傻子。
窦长忌心存窃幸,他入白虎堂,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掩饰。
掩饰愤怒,不甘,嫉妒,一切难以启齿的情绪。
但看来,他学的还是不够好。
“那么。阿月小先生,你想怎么玩?”
少年看起来魄力十足,开口却道“我不会,您挑玩法。”
“小先生这样,我若赢了,岂不算我欺负你?”
“胜负还未可知。”
“看来小先生很有底气,就最简单的,比大小。可行?”
“可行。”
二撂子终于率领两只崽子挤进人潮,他一身臭烘烘泔水味,融入赌场里大老爷们的臭汗,竟然没那么难闻。
一时看不明白状况,还傻乐道“杜爷,东西楼的大厨答应我明天就可以进东西楼后厨挑水运柴啦!”
老杜捂住他的嘴“别吭气。”
阿月越过赌桌,自窦长忌手中接下筛盅。
过大的动作牵并着背脊神经,致使抓盅的手微微颤抖,盅内滚出的一枚骰子,咕噜噜沿着赌局滚落在地。
粉粉原本挤进来,就去蹭他裤脚,听见动静,小跑过去,含嘴里拐回去,吐到小白面前,吐了个六点。
“怎么还手抖?是不是不敢玩啊?”看客嗤笑道。
“小毛孩子,还是回家吧,一看就不是你来的地方!”
老杜不想问的,实在忍不住还是问了“你就由得他胡来?”
楼枫秀没有回答,他取了一只新的骰子,递给阿月“快点,玩完我们回家,饿了。”
“嗯。”微凉的指尖扫过掌心,取走了那枚骰子。
“我带了两份大肉饭,秀爷先吃我的吧!”二撂子极其没眼色的晃着手里荷叶包。
“我让你别吭气!”老杜恨铁不成钢道。
阿月将骰子放进筛盅,继而倒出来,数了数,六枚。
漂亮的指骨捏起点上红漆骰子,一粒一粒放进筛盅。
氛围紧张的掉根针都刺耳。
所有人屏息看阿月摇盅。
包括楼枫秀。
阿月一点也不耽误,他背脊神经修复缓慢,动作太大会发疼。
于是他只摇了两下,落案后径直掀开。
两个一点,三个二点,一个五点。
十三点。
旁人连看庄家点数的兴致都没了,纷纷唏嘘。
可楼枫秀一点也不怕。
他不知道阿月究竟要做什么,可他比信任自己更信任阿月。
阿月说了,要他等他一起回家,那他就等着他,一起回家。
窦长忌手摸在盅上,掀开一条小缝,却也不看。
时间无限拉长,所有人都在等他掀盅。
须臾,他道“听闻小先生文采出众,玲珑剔透心,最善解人语。开盅前,我有一个问题,希望小先生,不吝赐教。”
阿月毫不谦虚的点头“请讲。”
“倘若世人欺你辱你,你的生存举步维艰,但有一天,你获得堂堂正正痛快活下去的机会,还能将所有屈辱踩在脚下,只是,会为此失去一些不甚重要的东西,你怎么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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