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算是前无古人了。
清云寺原要赶在年前重塑莲座,为早日交付,阿月几乎彻夜未眠,好在最终,顺利塑出其形。
次日,楼枫秀代他拿了泥莲座,去了清云寺,他打算好好警告那个老秃驴,让他以后少拿几个铜板就来忽悠阿月卖命。
打定主意,要在风月斋挂上牌子,光头不得进入!
等到了清云寺,楼枫秀看见住持正在跟几个小沙弥搬运米面。
住持正扛着白面袋子,一眼望见他手里握着的莲座,因一路上的迁怒,而捏变形了几只花瓣。
于是一时忘了肩头重量,往他跟前急走了一步,激动之余,当场扭伤了腰。
“嘶,施主,麻烦接下粮食。”
“......”
楼枫秀警告不成,反而帮忙扛了半车米面。
扛完米面,那老秃驴扭着身子,拄着禅杖,开始结算银钱。
他慈悲眉目还带着舒朗笑意,仿佛扭伤腰的只是某个同行。
楼枫秀对弱势群体没有半点脾气,递了莲座,拿了一串铜板的报酬一言不发。
“年初一寺中行布施,若施主与阿月施主开年得空,还请一同到寺中,为百姓布施。”住持笑眯眯道“本寺经年来鲜少产生富余,今年终得开展布施。”
楼枫秀闻言,不是开心,反而想到,好人好事,竟是他能参与的?
定是老秃驴特地想要请来的是阿月,只不过不好意思遗漏自己罢了。
“我不来,我没空,阿月有,我转告他。”
“二位施主缺一不可啊,施主与阿月施主为本寺补壁画且抄经书,寺庙香火增添许多,因而,本寺开年才能够为民布施,二位是与本寺有缘福的德善之人,如无大事,还请施主一道,务必前来。”
真是没想到,有一天,德善这二字,竟然还能往自己身上套。
楼枫秀闷咳一声“知道了。”
答了话,二话不说拔腿就走。
走出半丈,忽而转过身,再度折返回来,将那串铜板不由分说塞还住持。
“施主这是?”
“你破庙如要补墙修佛像,尽管到风月斋来,不要银子。”一语掷地,豪气如云,说罢,楼枫秀复咳一声,补充道“阿月让我说的。”
见他转身就走,住持纳下铜板,笑而不语,默默在他身后行了个佛礼。
白虎堂堂主因与贩私盐有牵连被抓,原本缺乏证据,何况此人狡猾,背地里还有其他士绅作保。
顾青民急着定他的罪,好不容易能够拥有上奏权利,于是拼命罗列十大罪状,包括扯出贪瓜抱仙慈院拨银一事,想请来巡抚,最好能派出上千官兵来收缴毒瘤。
只是巡抚也得过年,此事只能延缓。
幸而圣莲道第一时间作出了交代。
百姓之福,大别国教,拨下来施恩布德的银钱,竟然被地痞瓜分,无法贯彻民生之德,此乃圣莲道之大辱,有悖规诫。
于是圣莲道特派一批道生,替换此地玷污宗门的杂碎,来到抱仙慈院,为此地开年施恩布粥。
此刻,一行圣莲道道生不知何因由,却进入这方贫困寺门,正与沉浸在德善二字夸赞中的楼枫秀擦身而过。
圣莲道中,无论低级门生还是道生,都有一个特点。
气质如春风拂面,见之流连忘返。
而这行人其中一名青年,长的却是膀大腰圆。
瞧起那副模样,专程修过眉鬓,脸上且点白脂,然而皮肉紧绷,难掩与生俱来的阴狠神态。
倒不能说五官不佳,只是身着的白衣极其不衬,更遑论道生中还有几名贼眉鼠眼的流氓地痞同行。
带着流氓进对家,怎么看怎么像来寻讯滋事的。
诸道生甫见住持,遂温文有礼道“劳驾,我等偶然捕得几名盗徒,据悉曾在此地借用斋饭,见过此间殿内绘壁的少年,遂意欲归还那盗徒抢去的几件衣裳。”
第69章
腊月底, 风月斋沉寂许久的铺子,生意渐热闹起来。
南五里街的邻里虽然不怎么文雅,但起码都会贴门神对联。
那几日间, 楼枫秀与阿月每天从早到晚的抄写新春对联。
老杜早先便把田里冬茬的菜处理的七七八八, 没啥大事, 就到风月斋里帮衬看顾铺子。
今年雪多,当日风雪浩大,下了半天就有寸厚。
风月斋铺面的主家, 不惜冒着风雪,撑了把被烈风吹的摇摇晃晃的伞骨,扫去身上雪末, 走进铺子,前来挑选了几贴门神跟几副对联。
老杜认得铺主, 于是没收银子。
铺主也没真给,反而笑眯眯伸手,要求他们缴纳春季租金。
眼看明天就是除夕,偏偏今日来收银子,存心不叫人好好过年。
楼枫秀历来掌控着财政大权, 但他有个习惯,就是把好东西都往枕头里藏, 因而铺子只放置了些散银。
银钱不够, 得回家取,于是楼枫秀顶着风雪, 便出了铺面。
老杜在他身后喊道“雪大, 你撑把伞走啊!”
他仿佛没有听见,腿脚走的飞快。
老杜忙着给人算账,原地跺脚道“他娘的, 什么时候得了耳聋的毛病。”
在此间隙间,阿月已然取了伞,走出铺面,唤道“枫秀。”
老杜刚给人打包好对联门神,一探头,隔了老远,只见楼枫秀顿时驻足,立刻掉头跑了回来。
“撑伞。”阿月道。
“行。”楼枫秀接过伞,老实撑在头顶。
老杜:“......”
待楼枫秀再次回到风月斋,在铺外与一头戴幂篱的青年擦身而过。
这人高出楼枫秀半个头不止,身后背着一把裹紧白布的重剑,体量宽厚高大,冬日只穿单衣,不难看出结实肌骨。
他没有买对联,也没有挑门神,手中捧着一只稍有变形的红泥莲座,指头温柔摩挲,像在虔心呵护最珍视的心爱之物。
楼枫秀不免有些留意,想再仔细看时,却被他右手缺的根小指引开了目光。
二人错身,风雪撩开幂篱一线,露出青年狭长眼尾。
那神色中带着锐利,却是心满意足的酣畅,唇角似噙着渴望的快意,面相却十分阴险。
总之两种截然不同的表情,强融在一张脸上,简直违和又怪异。
仅一瞬,幂篱重新笼罩,那副令人不快的神情仿如错觉,青年已然施施然离开。
铺里依然热闹,乌泱泱的人群在一挂挂对联中挑挑拣拣,成群结队凑在阿月跟前,要他解释那些新春贺词的含义。
铺主等了半天,显然有些不耐,以防影响生意,老杜挑了几盏灯笼画送给铺主了作安抚。
他面上不稀罕,瞧见灯笼上画的剪影可爱,仍然照单全收。
直见楼枫秀带着银子回来,才愿意施舍了个笑脸。
楼枫秀与铺主当面一一清点银钱,主家喜不自胜,怀里掏出账册,袖里掏出只笔,笔尖放进嘴里一舔,当场写了张期限字据。
心满意足,提着对联门神灯笼画走人。
“小枫秀回来了!赶紧,给我写两幅对联!”
“诶诶,你凭啥要两幅啊!”
“我不得给祈大爷带一副嘛?他腿脚不好,哪能过来跟你们一块挤。”
“还没说呢,你上午不是来拿走过一副了?”
“上午那是我买阿月写来的好字送人的!不对,你咋知道我上午来了?”
“哦,我可不是来占便宜的,我上午过来帮忙写了几帖字呢!”
“你啊?你还会写字?”
“那怎么着,胡乱画呗,反正小枫秀字难看,又看不出来。”
“啧,有道理。”
楼枫秀:“......”
楼枫秀的字不咋拿的出手,原本还没那么多人知道。
但为了不让阿月一人抄的辛苦,他硬上手,结果写的实在差劲,只好拿来送常客免费挑拣。
门神画早早售罄,对联供不应求,红纸已经全部写满。
阿月写了多日,揉捏着乏累手腕道“我去取红纸。”
楼枫秀面对阿月总有一种格外的心细,见状拉过他的手腕,因接连多日不断抄写,握笔的指头压出淤肿,瞧着便觉心疼。
楼枫秀唇角一绷,立刻去推搡乌泱泱等着挑新写对联的人群道“卖完了,结了银钱赶紧走,耽误关门!”
“哪能呢,俺家还有两沓红纸,都叫阿月拿去!”
“那你留着吃灰吧,今年不卖了!走!”
见楼枫秀轰人,老杜直骂道“嘿,你什么毛病,哪有把客人往外赶的道理?”
“老子赚够银子,就是不想卖了。”楼枫秀不管不顾,将来客全部轰出门去,折过身,自然而然牵住阿月的手“关门回家吃饭。”
阿月望着他,笑中闪烁微光,语气却略带着叹息道“我只去取一帖,家里的对联,我还没写。”
“一帖是吧?我去取,我来写。”不允许反驳,楼枫秀动身就走。
“撑把伞啊你倒是!”老杜叫道。
楼枫秀历来只能听见阿月的话,对旁人通常选择性耳聋。
老杜把银子往案上一甩,气的头疼“冻死算了!这狗脾气,本就仗年底赚点钱,我看他来年还做什么生意!”
老杜转过头,只见阿月笑意摇摇欲坠,面色仿佛蒙上一层凝重的尘,他无来由心底一沉,忙问“阿月,你没事吧?”
阿月摇头,他捏了捏眉心,遮藏起几近瓦解的神色。
“杜爷,我有些累,想先回家,辛苦你在这里,等一等他。”
老杜觉得奇怪,又不知道哪里奇怪,只能点点头道“行,交给我吧。”
“多谢杜爷。”
“你再说谢,那我可走了!”
阿月颔首,再不客套,径直走出风月斋。
老杜挠了挠下巴,思索半天,猛然想起一件事!
“等等,阿月,撑伞啊!”
待他抓起伞,冲出铺面,街巷上已无行人。
天外乌云昏沉,风雪不休。
“嘿,得,冻死一双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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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枫秀写毁好几贴红纸,一直不甚满意。
“你没告诉阿月,我走的快,拿个红纸而已,很快就会回来吗?”他不甚满意道。
“都说了阿月这两天忙的辛苦,也就早一点回去歇歇,你数数你问几遍了?啥时候成这么黏黏糊糊的劲了?”
老杜话是这么说,但恍然发觉到阿月究竟哪里不对。
按理说,这俩人出双入对,那好的要时刻黏一起才行。
头一回听阿月提出要独自一人回家,确实有点奇怪。
但是又一想,他觉得一个人回家奇怪不是更奇怪吗?自己走回家能咋!
“你赶紧写,写完回去不就见着了!”
在老杜催促下,楼枫秀下笔谨慎,横竖板正,终于写好了一副。
“写的咋样?”他问老杜。
老杜夸不出口,只好问“写的啥?”
“愿得长如此,年年物候新。”
“挺好挺好,赶紧走吧,我还得去接二撂子回家吃饭。”
楼枫秀卷起对联,哼道“老杜,我说你不能抽空认认字吗?”
“他娘的,倒是有人教老子啊!”
“也是。”想起阿月,楼枫秀露出得意的笑来。
待他孤身回了宅子,走到半道,忽然碰见在街道上遛弯的粉粉。
狗子前一段时间消沉的不行,整日窝在家里,甚少出门,最近刮起风雪,却又开始到处乱跑,时常整日整夜不回家。
“大黄,回家了。”他朝狗子走过去,伸手想要抱起它。
粉粉不愿耽溺温情,躲开他的手,只是蹭了蹭他裤脚,便径直往相反地方去了。
“早点回来,给你留门。”他朝狗子喊道。
“汪。”粉粉敷衍回了一声,走的头也不回。
走到老宅,楼枫秀推开大门,忽然听见身后沉重脚步声。
回过头,却看见阿月淌着雪,一步一步缓缓走近。
风雪打湿厚重棉衣,他眉睫结霜,漆黑长发与苍白面容相衬,眉目冷的凛冽鲜明。
“阿月!”
阿月闻声,似乎有瞬间失神,他陡然停住脚步,青白唇瓣嗡动。
阿月。
楼枫秀快了几步,迎面将他搂进怀里。
低头一看,沾满雪沫子的睫毛上扫过他的鼻尖,冰冷却柔软的不像话。
他暗骂一声,架着人带回卧房,褪去沁湿的棉衣,把人塞被窝里,端了只铁盆子,烧起热炭。
楼枫秀搓着阿月冰冷双手,这才想起质问道“你跑哪去了?风雪这么大,不知道撑把伞?”
阿月轻轻咳一声,他被结结实实捂在被窝里,双手被搓的通红,受痛委屈道“好冷。”
“你也知道冷!”
“一直很冷,从你走后。”
楼枫秀一顿,放开搓动的双手,反被阿月牢牢抓住。
“别走。”
“我不走,我去给你加床被子。”
“好冷,别走。”
“......你病了?”楼枫秀抽不开手,于是垂下头,贴在阿月额心。
没有发热迹象。
正欲起身,困手的掌心一松,阿月忽然抱住了他脖颈。
“你好热。”
“......是你太冷!”
阿月抱的很紧,楼枫秀不敢用力挣扎,双手撑在两侧,只好僵持不动。
阿月得寸进尺,顺势蹭了蹭他的额头。
“和我一起远走高飞吧。”
“怎么着,定崖县待不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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