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
“......那咱们远走高飞,去干点什么呢?”
“嗯,我可以,去做个手工匠人,可顾生计。或许,去卖冰糖葫芦好吗。”
“......”
楼枫秀不敢苟同,毕竟他想起冰糖葫芦就牙酸。
“楼枫秀。”
“干什么?”
“没什么。”
二人热气交织,几缕散乱发丝相互纠葛,他们抵着额头鼻梁,间隔寸余,注视彼此双眼。
楼枫秀陡然意识到,这个姿势似乎过于微妙。
炭火烧的鲜红,噼啪乱响,热气烘的楼枫秀眼尾发红,耳尖灼热。
“年初一。”他别开头,避开纠缠,暗暗抽了口冷气“清云寺住持让咱去帮忙布施,过完初一再飞。”
“我说笑的。”
阿月放开手,打了个哈欠道“困了,好冷,留下来吧。”
“哦。”楼枫秀哪里是他对手,阿月但凡提出点要求,他根本找不出拒绝理由,什么微妙情绪,全然抛之脑后,言听计从上了床。
直到夜色深沉,楼枫秀开始发觉不对劲。
阿月自睡下开始,始终牢牢抱着他不撒手,直到闭睡沉睡,呼吸均匀,愣是一个身都没翻过。
楼枫秀动弹不得,浑身发僵,他感觉阿月手脚已经温热,轻轻拿开他环在的身前手臂。
另外一只手穿过阿月脖颈,往肩头摸索,试图将他扒开。
半道隔着中衣,无意触碰到他背脊凸起的伤疤。
世外仙说,伤口太深,那道疤痕愈合不了。
兰秋也说,可惜那双蝴蝶骨。
楼枫秀心头揪痛,立刻放弃原本目的。
他小心翼翼,重新将阿月手臂环回身前,轻轻回以拥抱。
第70章
除夕日, 大雪堆了半尺。
李大娘一大早就出门去置办了年货,预备齐全,遂带着雀雀到老宅里收拾屋门里外, 张贴窗纸门神。
众人皆在, 唯独狗子又是一夜没回。
兴许又往哪个犄角旮旯找小白去了。
门前雪堆了三寸, 楼枫秀在跟阿月一块清扫。
半天下来,累的浑身汗津津,却见老杜带着二撂子跟雀雀堆起了雪人。
他纯是仗着胳膊不好, 扫两下子就捧着胳膊唉声叹气。
李大娘最疼孩子,立刻心软,再不许老杜干重活。
年过二十的老杜脸红都不红, 乐乐呵呵扫帚丢手,跑去带俩人去堆雪人。
堆就堆吧, 一个破雪人,脸上笑成儿女双全的土财主样,俩手利利索索从楼枫秀扫帚底下拢走刚扫开的雪,指教二撂子跟雀雀,怎么滚才能滚的更圆。
堆着堆着, 只见扫帚影子一闪,雪人头咕噜噜滚落, 啪叽落地裂成两半。
楼枫秀抡着扫帚就跑, 老杜跟二撂子大吼一声,抬起雪人肚子就追!
其乐融融温馨时刻, 瞬间变成雪仗对打。
李大娘收拾完屋子, 抹着脑门汗,转身一看。
窗户上到处沾满雪渣,屋里被连累的一片狼藉。
“又胡闹开啦, 小心砸坏东西。”李大娘笑盈盈道“我回家一趟拿东西,待会回来,收拾不干净的,通通没饭吃哦。”
她不凶不骂,说话声响也不大,从雪球纷飞里慢悠悠走过。
在没饭吃的威胁下,几人当即停止对仗,老老实实拾起扫帚开始打扫。
待李大娘走后,老杜转头问雀雀“大娘回家干什么?”
雀雀说“我娘做了好几双鞋,纳了好几个晚上了,肯定回家赶鞋去了。”
老杜了然点头“那还得一会呢。”
说罢立刻捧起一把雪,使劲捏瓷实,大叫一声道“撂子,给我狠狠砸他丫的!”
“为雪雪报仇!”
“冲啊!”
几道影子乱窜,雪团子满院纷飞,日头温煦和蔼。
阿月孤身清完门前厚雪,放下扫帚静静看了片刻。
雀雀继续堆她的雪人,偶然身上被雪球无辜砸中,偶然堆好的雪人脑袋又被夺走混战。
她不急不躁,比起那几个嘎嘎大叫互砸着雪球的青少年们,成熟的实在不像个孩子。
仨人互相砸的满头雪沫,累的气喘吁吁。
别看老杜一条胳膊不好使,团雪团子速度奇快,楼枫秀被两面夹击,左右难挡,终于耗不住,张口要求止战。
老杜跟二撂子大获全胜,笑的上气不接下气“嘿,还有你认输的时候!”
“别废话,扫不干净都别想上桌!”楼枫秀一人跟前递了一把扫帚,老杜磨磨蹭蹭才接下。
“嘿嘿,大娘最怕我饿啦,不会不叫我上桌的,你们慢慢扫吧!”二撂子这会倒机灵起来,压根不接,转头蹦蹦跳跳就去找雀雀堆雪人去了。
楼枫秀看了老杜一眼,俩人二话不说走过去,架起二撂子把他丢进雪窝里“扫不扫,扫不扫,不扫把你埋起来!”
“雀雀救我,救我!”
一阵吵闹,好不容易将屋子恢复原样,楼枫秀才拿起一卷昨日写好的红纸,打算去贴对联。
叫了一声阿月,却没有回应。
“阿月哥说,他去祈爷爷家还书啦。”雀雀道。
“哦,那等他回来再贴。”
“嘿,大娘破费,买了这么些好菜,秀儿过来,先洗洗择择做着。”
“我也来我也来,我给烧火!”
“算了,你那水平,还是去跟雀雀堆雪人去吧。”
“可是雀雀嫌我团的不够圆呀......”
“哎呀,雀雀你让让撂子哥咯。”
“......”
等到天色昏沉,李大娘跟阿月迟迟没有回来。
老杜做在灶边烧火,楼枫秀拿着锅铲翻炒肉柳,时不时探头往外望。
李大娘在家纳鞋,慢点好说,可阿月还书而已,不知道为什么也耽搁了这么久。
楼枫秀见不着人,只觉得心头难过,紧张到有些发慌。
“秀儿,你知道你现在像啥不?”老杜塞完一根木柴,走过去架住他肩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外看去“像盼夫回家的小媳妇!”
他竟然没有回嘴。
“你再看会,门板子都得看出个洞来了!”
“不看了。”
“对嘛,到时间就回......”
“我去接他们。”楼枫秀丢下铲子,抬腿就跑。
热闹街道空无一人,店铺全部关闭,夕阳早早落幕,开始有人放鞭炮烟花。
楼枫秀跑的极快,到雕花巷的时候,出了满身热汗。
祈大爷家门口,张贴着他某副写的歪歪扭扭的对联。
人不在家,问了邻居才知道,老爷子早就跟几个知交好友去酒馆喝酒过除夕去了。
于是楼枫秀穿过巷子,径直去了南五里街。
远远看见风月鉴的坊门紧闭,铺子里影影绰绰亮着火光。
他上前推门,没能推动。
“阿月!”他叫了一声,其间火光忽然熄灭。
楼枫秀一脚踹开大门,扑面一股风,隐隐夹杂血腥味道扑鼻而来。
他摸索出火折子,照亮四周。
坊内翻的乱七八糟,书斋老伯送的锦盒摊在地面上,墨锭裂成两截。
那只豆蔻匣子空空,画作上头踩着几个黑黢黢的脚印。
一切证实,并没有丢失任何贵重的物品。
楼枫秀摸索往前,想要点亮灯油,指尖触摸到墨渍。
灯油点亮,他看到案上散开一卷经文。
那是他抄写的最后一卷经书。
末尾一笔一笔,用尽了耐性,清晰写道:娘,我特别厉害,根本不用保护,你要在天有灵,就保佑阿月平安吧。
经文末页,大抵补了句什么话,手无意碰花尾页,触花了墨汁。
墨还未干,阿月又去了哪?
他往前一步,想要看清文字,脚下猛然踩到了什么柔软的东西。
低下头,在经卷长案之下,看到一条灰不拉几的尾巴。
“粉粉。”他叫了一声。
没有回应。
耳旁忽然听得一声铮鸣,身后袭风。
楼枫秀猛然转身,黑夜中一道明亮弧光闪过,利刃扑面,恍惚间映衬刃身徽印,那纹路宛如襁褓婴儿。
他抬头,看见一双漆黑,带着杀意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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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告你们小心行事,只把相干人等带回去交给善祭堂,怎么还是搞出这么大动静?”
“我够小心了,可那妇人认出我圣莲道徽印,叫嚷声恐惊四邻!”
“只你露了马脚,还不是平时不知收敛!”
“别吵了,毁尸灭迹就是了,有人来救火了,撤!”
热络的鞭炮和烟火伴随欢喜散落人间,尤其南五里街街尾,烈火冲天。
祸因者正是身着黑衣的青年,施施然走出那道踹裂的大门。
其中那位健硕男人黑衣外,裹着一层洁白圣袍,怀抱着安静恬睡的少年。
少年尚有几分稚气,可白袍显然小了许多。虽被地痞盗卖,辗转流落各地,倒一如既往光鲜,甚炒出千金之价。
所幸尊荣难遭埋没,最终溯源至此。
男人脸颊左侧,不知哪来的伤口,流淌着一条细细血丝。
血丝绵绵不绝,顺着下颚,湿透衣襟。
火光在他身后疯狂攀烧,看上去与他浑然天成的阴毒面容分外相衬。
血色中离奇融洽的五官,却带着谦卑意味,手指小心翼翼,摩挲圣服上,溅脏九重莲瓣的浊血。
他仿佛不敢触碰怀中人的肌肤,下颚的血不断滴落,打湿层叠莲瓣。
而他乐此不疲,不断蹭掉那些血迹,越滴越多,越发用力,没有分毫不耐,反而露出满足笑容。
一齐走出火场的同僚叹道“你说圣主大人哪学的无赖花招,吓我一跳,要不是你一眼发现端倪,倒险!那闯来的一小鬼骨头够硬,怎么捅都不死,连叫也不叫,那眼神,跟那条疯狗一模一样!”
阴狠的青年并不搭话,他凝视怀中人的眉眼,仿佛沉沦在一场甜美的梦中。
“怎么回事,你们怎么这么狼狈?”撤来与二人汇合同僚与之迎面交汇。
“......伏步乾,你为什么笑的这么恶心。”开口的人探头望去,那火光中透着一片血色。
“你又杀人?”
另外一人回道“不怪伏生,他不死,我二人就得死!”
“圣物寻到了?”
“这里没有,翻遍了,你们也没找到?”
“废物,要不是伏步乾自作主张,贸然面见圣主差点打草惊蛇,倘若事先回禀长老,何至于这样被动?”
“唉,还不是咱们圣主大人,学会了临头反水!”
“住口,圣主也是你敢质疑的?一旦惹出事端惹火上身,我看你怎么交代!”
“现在不是争吵时候,找不到就算了,长老不会怪罪。”
“说不定还会多加褒奖,晋升两级!”
“起码再也不至于派往这穷山恶水刁民聚集地来布施了。”
“我看你们还是少说点话,抓紧离开!”
“伏步乾,还不跟上!”
伏步乾痴痴凝望怀中人的面容,恋恋不舍抬眼,凝视同僚们匆忙离去的背影。
他眯起眼睛,神色中露出明媚的绚烂,目光闪烁着渴求的光彩。
“我将迎来我的光辉,岂能容尔等共享。”
第71章
驱除旧事, 新岁安宁,纷纷扬扬的雪花消融在火舌之中,无法扑灭它冲天的势头。
他在灼热火海中奄奄一息, 感到无以复加的冰冷。
燃烧起的经文, 在火势中纷飞旋转, 星火蹁跹,在他逐渐合起的眼皮上跳舞。
滚热的星火跳跃,跳跃, 而后,熄灭。
他骤然睁眼,用尽所有力气, 努力抓住剩余灰烬。
那缕温暖烟灰,似乎给了注入无尽力量。
浑身的湿透了血, 令他幸免与被火舌吞没。
楼枫秀从火舌中抽身滚出,而后在雪层中缓慢站起,他趔趔趄趄行走,同时撕裂衣裳,捆紧出血的创口。
他不知道要往哪去, 只记得应该回家。
阿月在家等呢,今天除夕, 所有人都该在家, 一定在家,他们还在等着自己过新年。
他跑的起来, 每一步, 每一个呼吸,五脏六腑都似乎在刀刃中搅动。
可是,他似乎又走回了风月斋, 同样的烈火。
街坊邻里全部探头来看,有几个人主动担水救火。见他往里闯,七手八脚伸出来拦,在看到他浑身的血却收回了双手。
他仿若无觉,闯进火海,却看见李大娘倒在地上。
她怀里抱着四双鞋,鞋面浸泡在她尚未凉透的血液里,了无鼻息。
他跪在地上,吃力抱起李大娘,将她的尸体放到床榻上。
动作机械,一只一只取下鞋,而后拿走内室枕头,握住藏在其中的小老虎。
再度走出火海时,他几乎有些从容了。
“这孩子,这是咋啦,你去哪啊!”
“哎呀,我瞧他浑身是血,怎么回事啊?”
“别走了,你会死的!”
不,我不会,我得活着。
楼枫秀抱着满怀的鞋,紧紧握着小老虎,本能驱使着他走向救命之地,血印子踩过菜田,熟门熟路推开柴扉大门,他把所有能摸到药材,全部塞进药炉煎熬。
手里太滑,不小心摔落的炉子。
他跪在地上,一片一片捡起碎片,嘴里重复念叨着,碎碎平安。
岁岁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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