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以后也别收银票了,甚先说了,银票继续加印下去,就成废纸啦!”
早点铺的掌柜猛一拍案,怒道“那什么姓甚的,算个什么东西?他比满朝文武聪明还是比国教圣莲道智慧!我就问你你要不要,不要就去敲碎银锭子再过来付账!再拉三扯四胡搅蛮缠,小心我带你去见官!”
二撂子还欲张口,楼枫秀径直将银锭推过去,道“不用找了。”
说罢便生拉硬拽将人带了出去,出了门,伸手不轻不重朝他后脑勺裹了一巴掌。
“秀爷你为什么打我呀!”二撂子不解道。
“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是甚先告诉我的,真金白银永远比废纸值钱!”
“既然是废纸,不要就是了,咱们不缺银子,凭你还想跟谁讲道理?”
“可是杜爷还说了,咱们做生意不容易,凡关乎银子,都得精打细算不能吃亏!”
“哦,他们就没告诉你入乡随俗,在不熟的地界上少惹是生非?”
“没有啊。”二撂子笑呵呵道“他们不知道我出门嘛!”
楼枫秀知道跟他多说无用,无语半天,只好交代让他多吃多看少说话。
京师已经很少有人用铜板了,二人穿过集市,找了家店面敲了几块银锭子,便开始串走街巷。
二撂子眼花缭乱,处处倍感新奇,不一会双手提满,直往背上扛去。
楼枫秀没旁的要买,只进了间商铺,挑了一把短匕。
京师之地,除了皇宫御卫,抑或权贵镖局商贾,普通人禁止携带武器,商家售卖的多是一些未开刃的装饰品。
买了短匕,楼枫秀又寻摸到另外一间商铺,挑了块磨刀石。
二撂子实在没地方扛东西,才心满意足道“我买了好多好东西,保管杜爷雀雀他们都没见过!你看,我还给阿月选了一样莲花座,这在当地最热销啦,能消灾解厄的!哎呀,我们现在就去见阿月吧!”
“今天不行。”
“那什么时候见他呢?”
“明天。”楼枫秀随口应道。
“行!”
随后,楼枫秀在泰安大街上一条直路横通莲火宫的大道上最华贵的客栈里,开了两间上房。
楼枫秀没再出门,留在客房磨了整日短匕。
入夜后,他打算混进莲火宫。
道宫巍峨,墙壁高耸,潜入并不是件易事。
何况京师森严,巡街侍卫密不间错,他在道宫墙外滞留不久,便有巡视的侍卫上前问话。
楼枫秀随便找了个借口脱身,不得不暂时放弃,另做打算。
他避开侍卫,回了客栈,就坐在窗台前,遥望着莲火宫门,留意巡视侍卫的同时,信手雕琢手中新木。
他寻找阿月途中,手中闲暇,便会雕些玩物。
迄今为止,雕的出最好的,就是圆润脑袋。
躯干部分,不是太瘦就是太长,四肢粗细不一,总不得其法。
虽然他雕刻差劲,但已经成为习惯,做起这样的事,往往可以压制他的焦躁。
又是一夜未眠,天际发白,街旁开始出现行人。
他整夜没能找到入道宫的机会,于是靠窗雕了整夜木头。
手中玩物脑袋圆润,身躯娇小,仍旧拙劣粗糙。
不过这回,头顶成功削出了两只对衬耳廓。
晨日初升,沉寂的宫门一朝大开,便有不间断的权官车辇陆续引入。
他将玩物塞进怀中,将短匕藏在袖里,离了客房,再度走近。
为掩人耳目,逆行半里,寻了辆宽大车辇,看准赶路方向,遂藏身辇车轿底,随着车辇潜进莲火宫。
侍从服侍辇车主人下了轿辇,门生便引马,带到马厩。
他听见引马门生离去声响,待四周只剩下马匹咀嚼草料声,遂自车辇下滚出来。
刚滚出半个身子,却与折返门生撞上了目光。
门生讶异,正欲开口,楼枫秀迅速绊住他的脚,勾倒在地,横手捂住了嘴。
门生拼命挣扎反击,二人在地上滚了几滚。
双方争斗间,无意撞上马腹,马匹受惊,蹬蹄乱踩。
楼枫秀挨了几蹄,迅速扯着门生往外滚,抽身前,马蹄一脚蹬上后脑勺,门生直直晕厥过去。
楼枫秀爬起来,剥掉门生外衫,套在身上,而后拖起门生软绵绵身子,藏在马槽底下。
刚藏完,马厩外马蹄声又起,又一名门生引马上前道“你动作快点,今日见君宴,长老早有交代,相国不时将至,万万不能怠慢。”
他背着身子,低眉颔首,轻轻嗯了一声。
门生栓好马,见他仍然僵身不动,上前斥道“怎么回事,你今日衣衫不整,束发不端,玉冠也不带,像什么样子?”
门生扣住他的肩,楼枫秀无可躲避,只好回过头来迅速出手,在他后颈猛的一劈,将人劈晕。
他拖着人,跟另外一个门生一同藏在马槽底下,终于起身要走,谁知却看见二撂子大摇大摆从马厩走过!
二撂子往里张望,一眼看见楼枫秀,喜道“秀爷,这里真难进啊,阿月到底在这里在干什么呀?”
楼枫秀心头一惊,当即脸色一沉,问道“你什么时候跟进来的?”
“就刚刚,我一早见你出了客房,喊了几声也不听,出来找你,就看见你钻到轿子底下进来的,我也想进,他们不让,然后我就藏进泔水桶里,也进来了!”
“......你最好现在就藏泔水桶里滚。”
“那不行!”二撂子严肃道“秀爷你傻啊,空的泔水桶,运出去那肯定装满了。”
“......”
聪明的二撂子没有潜在车辇底下的身手,何况他圆滚滚的,车辇根本遮不住。
楼枫秀只觉得头大,他两下扒掉刚刚劈晕的门生衣裳,胡乱套二撂子他身上。
“过来藏好,我想办法带你出去。”
“可是阿月......”
“闭嘴。”
“哦。”二撂子挤在俩门生中间,乖乖蹲在马槽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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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莲火宫,举办见君宴。
见君宴,乃百官之宴,是历任君王借圣莲道为纽带,以调和多政派明暗间交锋,以整合权贵党争的手段。
圣莲道建立之初,便有此宴。
每年只在年末举行,长老们盛请朝官,与君王同赴朝圣台,放下彼此偏见,化解政敌夙怨,同祈国运昌盛。
而今日临时开宴,实则由明宗授意,交由圣主置办,少了几分严整,更像是一场宴友清谈会。
莲火宫殿洁白,庄重严肃,入内者无论是否位高权重,全部噤若寒蝉。
朝圣台前,一名身着花红柳绿的小公子,在一众严肃官服场中,尤其亮眼。
各人依次取香,前人刚刚拿起,他随后跟上便取了一根金线香,转身递给身旁妇人。
妇人年至中年,因保养得宜,姿态雍容温柔,并不显老态。
她接过香,用无奈却宠爱的眼神,蹙眉娇嗔的斜了他一眼。
金线香,那是三品以上才能取的敬香,三品以下统是红线香,非官职加身,只能取褚线香。
他们只有亲族身为朝中权贵,按理来说,红线香且不够格,应该另取普通的褚线香。
此举不敬,不过今日非见君正宴,并不那么严苛,旁人鲜少注意。
却有在他身前取香的青年,将此尽收眼底。
朝圣台敬香有两道,一道台下敬地,一道台上敬天。
这位小公子在台下取了红线香笼,青年已然不悦,此刻登台,他竟然又取自金线香笼,分明摆不正位置!
青年拿着手中红线香,当即哼道“真是狂妄,一个盐商之子,靠母家就敢这么猖狂,穿的上不了台面,举止如此粗鄙,简直不通礼数。”
他声音不大,可沈怀一就在他身后,听的一字不漏。
他没有意识哪里不对,只是大庭广众,为国之祈运,沈怀一不能动火。
他瞪青年背影一眼,缠着母亲胳膊,难过道“娘,他怎么能说我粗鄙。”
妇人怜爱不已,宽慰道“他胡诌呢,我乖儿分明是不落俗套。”
“可他还说我穿着上不了台面。”
“他嫉恨你,我乖儿分明是玉树琼枝。”
“也对!妒心当真可怕,可叹!”
“......”青年表示,他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母子。
青年心眼估摸只有针尖大,故意落后一步,由沈怀一与母亲先行敬香。
他随后紧跟着上前,衣袖收放间,故意扫断放正的那根金线香。
沈怀一余光瞥见,暗暗跺脚。
断香意头不好,而母亲信奉圣莲道,肯定心里惦记,他忍住怒气,没有出声。
沈母见他情绪并不高涨,摸了摸他的脑袋,温柔道“乖一一,我们不为朝官,本就不应来赴这场见君宴,旁人认为我们不该与之比肩,也是应该的。你若放在心上,那才是轻贱了自身。”
“好吧,娘,我知道了。”话是这样说,沈怀一仍然闷闷不乐,暗暗在心中,进行一场自我纾解。
他是京师第一皇商沈家独子,他姨母是君王宠妃,舅公是当朝相国,他们家虽行商,但又跟皇亲国戚密不可分,他非常有资格参与莲火宫宫主的宴请!
商贾虽然不如权贵,可朝中哪个高官不得给沈家明面尊重,怎么能如此辱人!
想到此地,沈怀一道:“娘,我们也算敬奉了天地,是不是可以走了。”
“圣主还未登台,且与我一起等等,稍后见过圣主再离开?”
“我不想见。舅公不肯来,一定也不想见到他。反正以后舅公再叫我,我也再不来了。”
接下来关于祈运环节,以沈家地位的确无法参与,只能侯留旁观,沾一沾天降福运。
那妇人犹疑片刻,觉得不沾也罢,所幸遂了儿子心愿,同下朝圣台。
各位权官侍卫随从,集体候在台下,沈家护卫见主人走下圣台,随后便跟上。
沈怀一憋了口气,暗暗指使他的侍卫道“刑遇案,你看那个五品官服,对,就是那个现在还在瞪我的坏胚!他欺负我,你留在这,等他下来你就将他绊倒,让他丢脸!”
“老爷吩咐,见君宴肃重,您不能惹事。”
“他先找我麻烦的,我没有惹事!”
“老爷吩咐,您已年过弱冠,不能意气用事。”
“......”沈怀一气呼呼道“你现在护卫的是我,怎么老听我爹的干什么?”
“我受老爷旨意保护您。”
“那我换掉你!你再也不是我的护卫了!”
“这件事,您可以单独与老爷商议,毕竟,我只能被老爷替换。”
沈怀一气的要吐血。
“你再提我爹,我就绝食!我爹心疼我,肯定换掉你!”
“老爷说,您不经饿,不用我管。”
沈母嗔责道“是的呀,明里绝食,暗里还要找娘亲撒娇讨吃的。”
“......”
沈怀一痛心疾首,他可是被全家上下期待着降临的,捧在手里呵护着长大的,比夏天的荔枝还要金贵的。
当年一遭走失,千难万险回到家,当场换了一顿毒打。
他爹为了制他,便将刑遇案插到他跟前,监视他的一举一动,从此他人身不再自由,彻底受制于人。
刑遇案大上他六七年岁,原本就是他爹的护卫,沈怀一打小就老在他手底下吃亏。
他八九岁那会正是皮实,整天不好好读书净会胡闹,一见他爹动怒抽戒尺,当场就跑,他爹早年雷厉风行,漂洋过海,上了年纪双腿受了海潮寒袭,可根本抓不住他,全靠刑遇案助纣为虐!
他小时候看到他就牙疼,现在好了,童年噩梦直接成了他的尾巴了!
沈怀一大受委屈,故意快步往前,甩了娘亲和刑遇案。
道宫肃穆静谧,沈母无法提高声量喊他,只好落在身后跟着。
这时,沈怀一眼前路过一位圣莲道低阶门生。
门生一身洁白道衣,印着斑驳马蹄印,腰间佩带系歪了,端庄肃穆的衣裳,硬是穿出吊儿郎当的气质。
与之错身而过,无意抬眼,只见他长发半遮眼皮,神色凝重谨慎的样子。
直觉那身影熟悉,沈怀一脱口道“恩公!”
那人步履极快,似乎没有听清。
他转过身想要看清,却跟身后人撞了满怀。
二人一撞,打了个岔,沈怀一揉着额头,气冲冲对刑遇案道“你干嘛非要跟这么紧?”
“少爷进来时,觉得这里虽然漂亮,可是冷冰冰没有人气,有些害怕,交代我跟紧一些。”
“我刚刚还说不让你跟呢!”
“老爷吩咐......”
“好好好,嘘,嘘。”沈怀一比了个手指,踮脚再去看时,已经找不到那个背影。
第84章
莲火宫今日行宴, 道生大多齐聚朝圣台,道殿各处行人不多。
偶有灵鸟长鸣,白鹤过空。
此地白的令的心慌, 唯一的漆色是檐下挑盏的琉璃, 即便走地的野物, 也是什么银猴白鹿,路过的池塘,开的全是白莲, 荷叶底下,游的也是银鲤。
道宫极大,分布格局贯通纷杂, 自有章法。
楼枫秀走了许久,只在一隅间兜兜转转, 没能找到出去的路,怕被认出非此间道生,又不敢找人问一问。
恰在此时,看见几位道生急匆匆走过,埋怨道“堂前怎么无人引马?”
“今日宴请仓促, 许是人手匮乏,你们谁会驱辇引马?”
“我可以, 只是, 我还要去朝圣台侍奉圣主敬香。”
楼枫秀颔首,乱发遮住半张脸, 蹑手蹑脚从几人身前, 尽量降低存在感。
“等等!”道生伸手拦住楼枫秀“这位同门,好生面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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