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枫秀轴起来, 八匹马都拉不住。
老杜怒摔玉筷, 走上去挡在面前“秀儿, 咱但别轴了行吗?我派去那么多人找,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屁事没有, 这么多年了,你怎么就不能回来?”
“这么多年。”楼枫秀道“老杜,你知道现在阿月会是什么样吗?”
“你信我的, 我再多派一百号人出去,什么样的阿月都能给你找回来!”
“我不相信。”
“你不信, 好,那你说说阿月成什么样了?你保证你能认出来?”
“对,无论阿月变成什么样,我都能一眼认出他。”
“放你娘的狗屁,你个轴货!”
楼枫秀绕过老杜, 迈腿就走,老杜往前一扑, 一把抱住。
楼枫秀曾有一身精瘦, 骨骼修长,肌肉纹理清晰, 但凡换身衣裳, 收拾收拾杂乱长发,端是副倜傥少年。
可如今老杜伸手,却只能搂住一把细腰。
“放手。”
“不放!”
“再不放手, 我掰断你手指头!”
“行啊,你有本事就连胳膊拧下来!”
“你以为我不敢?”
“哥!”雀雀猛起身,道“就算你和阿月......阿月哥,你们,你。”
她支吾半天,心一横,提声道“不是只有你想念他!天下之大,靠你自己总有疏漏,哥,我们一起慢慢等阿月哥的消息,很快,很快,他一定会回来!”
“没有!”楼枫秀肯定道“没有疏漏!”
他用力拆开老杜搂在腰上的手,挣扎逃脱,老杜哪肯让他溜走,扑过去死死搂紧,高声喊道“来人,给我拦住他!”
召来的人还没近前,二撂子突然冲过来,抱住老杜往后拽,企图替楼枫秀脱身。
“秀爷,你去找吧,肯定能找得到,我都能进东西楼!你去找阿月吧!”
“二撂子,你是什么玩意托生的蠢蛋!别逼我抽你!”
“杜爷,我也好想阿月啊!”
“可是,东家好不容易回来一趟,不如容几日再走,好好看看如今翻天覆地的定崖呢。”甚先极力劝道。
就冲他这话,对翻天覆地的定崖城,楼枫秀那真是毫无留恋!
眼见走的更快了,只听顾青民悠悠道“楼小友,即便军机处就近重制的舆图,都不敢称绝无疏漏,你又怎么确保?无非大话罢了!”
此话一出,果然见他脚下顿住。
“我倒有位好友,藏有旧历舆图,不如小友先寻看过?省的你重头再来,仍有遗处。”
顾县令治理郡县多年,大权在握,早不是当年愣头青,如今谈吐老练,做事周道,三言两语,直切要害,拿捏重点。
只见楼枫秀果然转身,当即应下“好。”
宴席结束,顾青民离席。
详尽的王朝舆图本乃军政私密,不能轻易假手他人,他答应他借来旧版誊抄,自然为他送上,只请楼枫秀多留几日。
老杜与二撂子如今仍住戏班,只是不必挤在旧杂物间,班主爷前年离世,老爷子过身后,戏班租赁地界的主家前来催债。
老杜代还了债务,将杂货间扩建翻修,整成了三进大院子,养了几名洒扫小厮,与二撂子,雀雀甚先,优哉游哉,住在翻修的三进大院里。
戏班建成戏楼,顾青民给戏楼提笔写了个乾坤门匾,由云姨带着叶香儿,排戏卖票兼唱戏,生意渐起,起码再也不用帮人出丧事了。
青龙帮连锅端后,渔民海业发展,再也没有霸主压迫,叶香儿的爹又想让他继承家产,他偏不,学艺精进,青衣花旦武生全能,云姨见他用心出众,全权将戏班交给他来打理,乾坤戏班反倒日渐有了起死回生的意头。
楼枫秀在他们新住所转了转,院子建的宽阔,与前楼隔的远,不怎么能听到咿咿呀呀的唱曲。
老杜留他与自己同住,要与他彻夜把酒言欢。楼枫秀没有答应,攀扯几句,遂回了老宅。
宅里冷清,雀雀隔一段时间都会过来打扫一边,里外倒也干净。
尤其顾青民颁发的三块牌匾,擦的锃亮。
虽然烧过一回,屋宅重新建造一番,他踩上屋顶砖瓦,依然能够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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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浴兰节,圣莲道入城。
那日满城百姓全部出动观瞻,阵仗浩大。
国教圣莲道,代表着崇高信念,天人慈悲,本可睥睨众生,却施恩世人,满载光辉荣耀。
凡仰无暇门所往之地,皆成就与京师齐肩的繁荣。
此番宗门在此地建立分支,派遣教使入驻定崖,协助郡县贸易推动,必将带来莫大财富,莫大荣耀,莫大荣幸。
圣莲道入城之日,鲜花铺道,海面泊满航船,方圆无数州郡,万民齐齐涌入定崖,全城欢庆三日。
眼见县郡扩成州郡的理想,走向加速实现的过程,知县大人身心投入,忙的脚不沾地。
楼枫秀一天找他三回,日日找不见他人影。
老杜安慰他,知县大人不同以往,早不是闲得蛋疼的摆设,便让他耐心多等两天。
于是楼枫秀苦等多日,终于等到知县大人从繁忙中抽身,送上那副誊抄完善的大别舆图。
楼枫秀来不及细心钻研,老杜一脚踹开他的门,夺走他的舆图,喜气洋洋道“秀儿,先跟我走,有很重要的人,你今日必须去见!”
“谁?”
“清云寺的住持,前两年找了你几回了。”
“不去,一个老秃驴,找我能有什么事?”
“我估计是想沾你光招揽香客,甚先说了,礼佛重道乐善好施,对咱商人是件好事,你得去。”
楼枫秀想了想,觉得也对。
圣莲道入城有了些时日,而今的清云寺,不光是香客稀少的问题,恐怕得关门歇业。
“走吧。”
“去,但不能普普通通的去,要收拾的干干净净的去。”老杜说着,拿出了一套准备好的鎏金的华贵衣裳。
“......我收拾干净,给老秃驴看?”楼枫秀分外不解。
“你老大不小了,吊儿郎当像什么样子!”
老杜连哄带骗,诓他换上衣裳,还往腰上挂了只金线绣的钱袋,额外又请了位篦头师傅,将楼枫秀头发修修剪剪,额发拢起,收的干干净净。
老杜前前后后看一遍,甚觉满意点头。
紧接着,他带人去了清云寺,拉到月老祠前,让他原地稍等,借口去请住持,立马闪人就走。
果然不出楼枫秀所料,而今的清云寺,冷冷清清破破旧旧,只有一个在扫地的小沙弥。
等了半天,楼枫秀只看见一位温婉小姐前来上香。
他不礼佛,也不上香,于是靠边站着,揣起胳膊靠着月老门柱,给人让位。
那小姐见他,未语先笑,面生红晕,软软开口道“公子,已经请过香了?”
说完,没听见有人回话。
楼枫秀抬眼,发现没有第三个人,终于意识到小姐在与自己讲话。
他带着疑惑回答道“没有。”
“公子你,不想求个意中人?”
“不想。”
“......那公子来这里,做什么?”
“等人。”
小姐咬了咬唇瓣,低声道“小女子或许是公子要等的人。”
“?”如果没记错,楼枫秀在等的,应该是个皱纹多的能夹菜,白胡子一把的老秃驴。
弹指间,楼枫秀大概猜到了。
老杜分明是在拉红线,恐怕以为,他一旦有了妻子,就能放弃阿月,如诸人所愿留下。
连哄带骗,出尽昏招。
“小女子名唤若若,敢为公子名讳?”
小姐看年纪大约十八九岁,长相娇艳欲滴,说话温柔,含羞却不胆怯。
楼枫秀似乎瞎了眼,看不见少女美貌,他对人爱答不理,随口嗯了声。
为装作很忙的样子,扯了一把月老祠前的红线,翻起花绳。
“公子玩的真好,教教若若可好?”
他将线胡乱绕在指尖,猛然发现,它与系在发上的红绳,似乎出自一脉。
“施主手中红线,一文一尺。”扫地的小沙弥提醒道。
楼枫秀一愣,忙往怀里探去,手中扑空。
发觉衣裳料子细腻,想起今日穿的与往常不同,遂找到腰间系的钱袋。
他望着钱袋倍觉惊奇,这样一路走来,竟然没丢。
楼枫秀解下绣金嵌玉的钱袋,却找不出一文钱。
因为里面装的全是黄金。
“......”老杜用心良苦,实在可叹。
楼枫秀挑出一粒金,递给小沙弥。
小沙弥虔诚道“红线只卖一尺,一尺一文,谓之一心一意,恕小僧不能收。”
“只用它换一条。”
“真心不论高价,不可。”小沙弥坚持道。
“我来吧。”若若小姐取出一文钱,递给小沙弥。
楼枫秀捻着手里红线,绕来绕去,确信无疑。
普通红绳没这么韧,更没这么鲜亮,阿月早年为他编的发绳,此刻系在发间,正是取自月老祠前红线。
他匆匆递给小姐一粒金子,想要结束这场无趣的会面。
然而若若小姐摇头,莞尔一笑,美不胜收。
“这是我与公子,结下一文钱的缘果。”
“缘果?”
小沙弥解释道“正是,只要一尺红线,月下老人便会为有情人,结下不会散的缘果。”
若若小姐眉目羞怯,楼枫秀却心乱如麻。
“公子,你没事吧?”
他抬头,忽而用力,一把扯断手中红线。
“结不了。”
“......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他再度递出那粒金子,盯着小姐,一字一句道“没有缘果。”
小姐惨遭直面羞辱,当下又羞又怒,掩面而泣,登时转身跑开。
他将扯断的红线丢进香炉,漫不经心道“看够了?出来吧。”
方才闪人的老杜很快现身,他咬牙切齿,怒目而视,气的光想买根红线马上勒死他。
“秀儿,你可老大不小了,难道想断子绝孙吗?”
“是。”
弄丢了阿月,活该断子绝孙。
“呸呸呸!”老杜连忙请香,拜了三拜“我二人有口无言,胡说八道,仙人切莫见怪!别愣着,过来一块拜!”
楼枫秀没动身,只道“你不比我小,自己怎么不找?”
“二撂子这德性,不先给他找个好人家,我能放心给你们找嫂子?”老杜上完香,瞪他一眼道“你比二撂子还让我头疼!”
“是你自己多管闲事。”
“嘿!老子再管你就跟你姓!”老杜气的锤胸,缓了口气又道“住持在正殿等你,我有事先走,你去吧。”
“哦。”
“咱们现在是正经人,别一口一个老秃驴,放尊重点。”
楼枫秀点头,随意摆摆手“知道了,老楼。”
“......”
住持盘坐殿中,诵经书敲木鱼,听见身后脚步声,念完最后一段经文,起身,向他行了个佛礼。
“施主,多年不见。”
楼枫秀还了个佛礼,问道“找我有事?”
“正是。”住持从佛前莲座中取出一只红布,将它交给楼枫秀。
他信手拆开红布,心口一惊。
那里面包裹的,正是他丢失已久的断尾泥老虎!
“......你哪来的?”
“哦,此物是阿月施主,四余年前除夕那日前来,他说自己将随圣莲道道生离开,临行前,将所愿寄托此物。而我寺中佛像,巧与此物所塑同源,因而,他希望此物能够沉淀千日佛香,由老衲开光,再亲手交还与施主。”
楼枫秀面色煞白,努力提取他话中重点。
“过去,这么久,为什么今日,才来告诉我!?”
“千日期满,老衲曾去找过施主,可惜施主没有回来,去年除夕,老衲也曾前去找过施主,杜施主那些催促信件,一向没有得到音信,老衲无由催促,只好相候。”
“老秃驴,你难道不知,我历来苦寻的到底是谁!阿月失踪了那么多年,千日已过,你为什么不早说!?”
“阿月施主特来与老衲道别,老衲认为,施主并非失踪。况且,阿月施主曾嘱咐老衲,必须要等期满方能送还楼施主,反则失了灵验。众生各有信奉,老衲遵从阿月施主心愿。而佛门讲究缘法,水到渠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多说无益,楼枫秀沉了口气,捡重点问道“你刚刚,说阿月,随谁离开?”
“圣莲道道生。”
“圣莲道是你同行。”
“也不算吧。”
“你是成心的?”
“阿弥陀佛,出家人不打诳语。”住持行了个佛礼,又道“如施主无外事,阿月施主还有交代,如果施主迄今没有阿月施主任何音讯,可以带上它,去见一位祈老先生。”
楼枫秀血气上涌,冲的头昏脑涨,他拼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问道“阿月,是不是被人要挟?”
“看样子不是。”
“他临行,有受到伤害么?”
“瞧起来没有。”
“大师,你能告诉我,他仍旧平安么。”
“老衲相信,阿月施主宅心仁厚,广积善缘,一定会逢凶化吉,平平安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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