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怀揣怨愤的定崖渔民,何止百千。
念头一起,当即便带着叶香儿去鼓动他爹,煽动码头渔民,大力铺展,谋划这场海上伏击。
青龙帮再怎么如何势弱,那也是一大海上霸主,他以为要好一段劝说,却不想筹谋刚开始,几乎码头渔民全员参与,与县衙一同出动,势要共同捣毁青龙帮!
那箱内黄金为防有心贼子暗地盗取,老杜早就悄悄替换了铜铁代替,刘定邦其心难耐,动手太快,他们前几日刚寻摸到这片海域,准备好好计划借渔船围困动手时机,今日楼枫秀就跟人出海来了!
幸而今日他们正在码头规划操练围困方式,闻讯而来,险险赶上。
青龙帮老大被捕,其余杂鱼只能慌乱逃窜,渔民下了海,挨个捞人,最终全部扣押回城下了牢狱。
海风清寒,老杜裹上蓑衣保暖,扒掉楼枫秀衣裳帮他换衣裳。
他体力尽失,身上却白净,碰一碰只觉得细腻柔软,老杜抬起他胳膊,前看后看,忍不住纳闷“你小子照死折腾自己,竟然一块疤没留。”
楼枫秀拍开他的手,有气无力套上衣裳,转而问道“查到了?”
“没有,除了白虎青龙,定崖城哪还有实力敢干拐卖人口的事的帮派?现在的小帮小派,可都在跟着咱们积极学知识,重新学做人。”老杜伸手,裹紧他衣裳,免得进风着寒。
“你想,人贩子要真在当地拐了人,还会把他往当地卖,是怕你找不到是咋?”
楼枫秀思索片刻,神情肃穆道“你说的对。”
老杜反应过来,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是。”
“......”
第80章
清除青龙帮后, 顾青民提好墨笔,赠楼枫秀除暴安良牌匾,谁知敲锣打鼓, 亲置老宅送匾额, 楼枫秀却已经离开了定崖县。
此事一去, 几度春秋。
整四年,楼枫秀从未放弃过寻找阿月。
而如今的定崖县,已不再是曾经下九流盘踞地。
治安好了不是一星半点, 各条街各个大小摊位兴隆旺盛,昔日白虎堂名下的赌坊钱庄妓院,变成了客栈酒楼学堂, 来往船商多了数十倍,由于当地知县大力促进海运发展, 广纳四海之宾,城内日日人头攒动。
知县虽然官小,脱离地头蛇控权,结交朝政便能畅通无阻,他也不交权贵, 常以贸易合作名义,联络京师各大皇商, 当地有盐场, 临海靠边境,一朝成了内外中枢, 广罗四海之商。
很快, 真金白银大批涌入定崖县郡中,百姓上下生活富足,路遗野骨之事再未出现。
楼枫秀这些年一直各地寻找阿月踪迹, 一开始到了某地还知道写几个字,敷衍报个平安,头两年,被催烦了会在除夕当日回来给李大娘忌日上坟烧烧纸,然则年都没过就走。
后来老杜想法困他留下,楼枫秀不肯妥协,跑了。
这下倒好,往后几年,任你一天三封急催,干脆连回应也没有,整年见不着人。偶有通信,但说实话,他那字真没眼看,乱七八糟,得靠分析推理。
四年余后,他将整个大别国境走了一遍,南风馆一个没落下,乞丐帮里全是熟人。
可是他仍然没有阿月消息,也没有寻回那只小老虎。
楼枫秀一无所获,倒磨炼出了极强耐心。
他想自己也许还是有些疏漏的,于是他打算,从头再找一遍。
只是还没启程,收到老杜一纸信件,看罢内容,生了场怒气,终于重新回到定崖。
老杜信上说,有个臭小子整日纠缠雀雀,雀雀人小注意大,眼见年纪到了,也该准备议亲,让他赶紧回来给丫头办亲事。
楼枫秀一想,小丫头片子才十五,到底哪大了?哪个贱脸皮子敢打她注意!
一气之下,当场动身回了定崖。
少年已然长成,身形修长,显得越发清瘦,下颚弧线锐利,眼神里藏着一股不知悲喜的寒,头发半长不长遮住脸,马尾扎的歪歪扭扭,红绳打了活结,步履飞快间迎风飘荡。
他走在热闹非凡的街头,在一群良民中格外显眼,简直像定崖县遗留剩下唯一地痞无赖。
似乎如同当年,从未改变。
他手里拿着一把三寸短刃,边走边垂头雕琢一只木头,顶端削的锃圆,小心翼翼找准位置切出耳廓,一刀下去,削断了半个脑袋。
又失败了。
他试图弥补,忽然听得敲锣打鼓热络,驻足抬头,看见一间新开的胭脂铺面。
新铺门前刚放完鞭炮,雀雀站在柜台前,老练托着算盘,噼里啪啦核对账目。
老杜穿的雍容华贵,正在喜气洋洋招呼来客,猛然见他出现,张口骂了声娘,立马一拳头挥过来!
楼枫秀慢里斯条收起匕首和木头,眼皮颤都没颤,站的笔直。
拳头挨到眼前收了势,老杜在他肩膀磕了磕,伸手将人一搂,拳头尽数锤在背上“知道回来啦,还以为又装瞎!”
楼枫秀忍着疼,骂了句“腻歪。”
老杜锤够了,勾肩搭背将他往前带“过来,兄弟,瞧咱这间新铺子,开给咱妹子做嫁妆的。”
“嫁妆?谁答应的?”他眉头一皱,恨不得马上要把那不知天高地厚敢招惹雀雀的小子拖过来打死。
雀雀听见熟悉声音,一抬眼,立刻看见楼枫秀。
“哥。”她捧着算盘,声中哽咽。
小姑娘长成了少女模样,柳眉杏眼,窈窕可人,穿衣装扮得体,颇有几分当家气势。
“你不答应算个球,那得看妹子......”老杜正说着,抬手向人群里打了个招呼“老匾,你怎么才来!”
老匾跟甚先一道,扛着牌匾进了铺面。
铺里伙计接过去,楼枫秀瞥了一眼,只见匾额上提,知县顾青民,贺开张大吉。
抬眼,望着眼前老匾,有些眼熟,又不大敢认。
老杜笑道“认不出啦?这是顾大人呐!”
“楼小友,好久不见。”顾青民这几年知县当的是痛快滋润,娶了发妻,生了一双儿女,如今胖了起码三十斤。
他一张脸上笑纹横生,倒不出虚汗了,就是扛个牌匾,说完一句话,登时喘了好几口。
老杜喊顾青民老匾,主要因为他只会送牌匾。
干好事送牌匾,开张送牌匾,结婚生子还送牌匾,为此,甚先还收购一批上好红花梨木,开了间制匾额招牌的铺面,专赚衙门银钱。
“小友回来正是时候,小可有件好事宣布。一旬后浴兰节,一同恭迎圣莲道分教!”
“怎么这么快,不是说要过了秋收?”老杜皱眉不悦道。
对于国教将要入驻此地,却以协助贸易推动为目的,老杜并不大愿意支持。他对圣莲道没有异议,从不否认国教地位和为天下之大义。
只是,现在海陆资业稳步增长,陌生来客协助插手,倘若真是锦上添花,倒是好事,就怕那花带刺,勾了锦绣。
“由此可见,国教对我定崖重视程度,我已上表,郡县荣晋为州府指日可待。”
“还是全靠顾大人高瞻远瞩,不懈余力,小民可提前恭祝大人晋升知府了啊!”
“好兄弟不说两家话,同喜同喜!”顾青民与甚先互相抱肩,对此信心满满,毫无此虑。
老杜不大爽快道“老匾,你不怕祈大爷等会过来,知道了又夯你?”
“为郡县更好的蓬勃发展,小可受些委屈,又有何妨。”
“我昨天去看过祈爷爷,他最近精神不济,不大记事,今天恐怕不能来了。”雀雀道。
顾青民头一回上奏,盛请圣莲道驻扎分支,推动县郡发展,祈大爷闻讯,气的抡拐杖夯他。
顾青民体会到身为父母官的使命,朝廷下旨,准予他定远知府官职,可他立过誓约,要将定崖作为埋骨之乡。
于是他做了个规划,欲在未来三年内,将定崖县扩张为定崖府,给自己就地升个知府官职。
当然他自己势单力薄,定崖发展到这一步,再进一步有些困难。
为了进一步发展定崖,顾青民坚持每月一封奏折上奏京师,宣扬定崖县繁茂,争评一年一度文明和谐富强郡县。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由于去年定崖县缴税从垫底,到高居各郡前五的好名次,终于在今年,荣幸获得圣莲道青睐,决意在此地,驻扎仰无暇门,传道同时,协助郡县管理。
仰无暇门即将驻扎此地,便需要投入大量钱财铺设道宫。
由于这是恩赐幸事,国库只支了一半银两,其它则需当地出资建设。顾青民在一个遍地肥肉的郡县中,仍然保持一个清官两袖清风,恬不知耻依靠资产霸主们撑排面。
早在去年敲定,动工半年,终于将抱仙慈院,扩建为新的分支,仰无暇门。
毕竟资业琐事,都是老杜跟甚先在打理。
账房里除了雀雀,其外十几号人楼枫秀一个也不认识,他连自己多少身家也一无所知,唯一在乎是银子够不够赎回小老虎。
听几人商讨迎接事宜半天,楼枫秀冒出一个问题“花了那么多银子,还够赎回小老虎吗?”
甚先略一思忖,道“赎回几个来玩玩问题不大。”
楼枫秀放下心,遂不再开口。
他不喜圣莲道,更不喜附属其的若干分支,多年途径大别各地,凡仰无暇门所处之域,常与与京师分布分外雷同,繁华景象高度重复,所有经营形式无差。
繁华何其相似,如今定崖起了盛势,却全然不同,不同门店各有店规,遵循最基准的信誉即可。倘在仰无暇门参与下,所有百姓,无不听从其往来贸易指引,顺应前瞻未来规划,有条不紊,规矩繁琐,全不是他能弄的清的。
甚先对自己成就非常满意,见他不温不火,忍不住追问道“东家没别的要问的吗?”
“没了。”
“哦。”一腔热血浇灭,甚先又低头扒拉账本去了。
新铺开张,忙碌过后,一行人同去定崖第一楼,同庆双喜。
现在的定崖第一楼,已经不是东西楼,而是明月楼。
明月楼取的白虎堂旧公办地,占地上百亩,楼高十丈,灯明彻夜不休,广揽天下达官贵客。
进那楼里,先有温声软语的少女捧上软鞋,踩过软毯,繁荣眼花缭乱,过客纷杂照面恭维。
除了楼枫秀,一行人应对自如,一一迎合回敬,分外练达。
老杜揽着楼枫秀,进楼便叫来掌柜“把人喊齐,全都过来见过东家!”
定崖城的大多产业,都有一个幕后东家,与明月楼出自一人。明月楼掌柜虽对东家过往早有耳闻,今日一见,仍然被楼枫秀目前形象所惊讶。
他浑身上下潦草,衣裳还带补丁,站在当间似有局促,打眼一看,仿佛含凶带恶。
不是楼枫秀不知长进,实在是如此混入下九流地界,才能更好打听消息。
这么多年,楼枫秀更多在各地下九流聚集区找人探信,进入这样高雅地方总觉得不大自在,无来由紧张。
直到他们进入内厢,周围只剩下相识的旧友,他才渐渐放松。
老杜打发人去东西楼接回二撂子,那小墩子如旧,见他未语先哭。
楼枫秀多年未归,各人各事都有翻天覆地变化,唯独撂子仍旧圆墩墩的憨实,似乎没有改变。
二撂子如今成功进了东西楼,一干产业他不用管,甚先也不准许他管。
粉娘原不想用他,嫌弃他笨手笨脚,模样也不精明,当个洒扫都嫌粗笨。
后来定崖县时运所至,乘风而起,甚先嗅觉灵敏,包楼租铺,将酒楼客栈开的遍地都是,外来客鼎立首选的,早不是她的东西楼了。
粉娘心里窝火,不准二撂子得偿所愿,谁知道他一坚持就这么些年,赶都赶不走。粉娘终于心软松口,准许他进后厨,跟着大厨打打下手,学学厨艺。如今各业资产,仍旧由老杜甚先出面料理。
楼枫秀挂了东家大名,不过是个甩手掌柜。雀雀管账学的很不错,也能分担几个铺子打理琐事。
确实有个臭小子常来烦扰,想借家里生意攀亲。那小子家中在定崖县中各行各业都有涉猎,资业还算丰沛,却不过是乘了场东风,想要迎娶雀雀,那是痴人说梦。
雀雀根本没搭理过对方,遑论议亲。
老杜笑的贱兮兮,诓骗他仍然理直气壮,楼枫秀面对他贱皮子脸也没有愤怒感。
他觉得周围一切十分很陌生,这些他最熟悉的同伴,议论探讨的内容,他根本听不懂。
定崖曾经是他不愿离开,不敢离开,不能离开的地方。
可是现在,这里一切陌生,雅厢内雕梁画栋,鱼贯进出呈送精美菜品的女子柔美可爱。
可明月楼中,没有明月。
他无法感到任何归属感。
他只想要见到阿月,迫切的,煎熬的。
他没有那么耐心,他从来不够耐心。
为什么找不到?怎么就是找不到?哪里出了问题?
“秀儿,吃啊!我看你肯定忘了咱当地菜色,快尝尝,咱明月楼大厨,手艺一流!”
不知身后何时还站了水袖粉衣的姑娘,温温软软伸手,取他面前玉筷时,水袖擦过他的脸,带上满袖的香气。
他一愣,起手摁下玉筷,凶巴巴问“你是谁?”
“害,这不担心你舟车劳顿,拿筷子赘手,吃什么你说,咱光张嘴就够了。”老杜笑呵呵道。
他坐着扶手红木雕凤椅,脚下踩着如云波斯毯,面前是从未见过的玉筷银瓷琉璃碗,倒不知身价几何,竟吃个饭还用人夹。
“我手没废。”楼枫秀有心揶揄,听的老杜耳热。
“出去出去。”他面露不悦,挥挥手,斥退一干少女。
“我夹,行不,用用我这废手!”说罢,老杜便持筷,将精雅的食物送到眼前。
很可惜,他至今吃不出任何味道。
即便它们盛放在最诱人的瓷具中,也不过是充斥着生硬蜡质的死物。
第81章
“你往哪去?”老杜时刻关照着楼枫秀, 见他抽身站起,立刻追问。
“茅厕。”
“胡说,我看你是又想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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