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温妤轻嗤一声,“那阮老板现在是在做什么?近距离欣赏一下?”
“我可没化妆,小心毁了你心里的美人儿形象。”
哪管这是虚情还是假意,她的心在那一瞬间被抹得齐整整的,平平展展,一丝涟漪都无,一抹缝隙都无。
呵呵!
但阮盛意一副没听到话的样子,抬手便缓缓靠近她的额头,萧温妤想躲,但另一人显然比她更自在,也比她更快,在她额前轻轻擦了一下。
阮盛意:“你出虚汗?额角已经全湿了,头发都糊上了。”
“……可不可以文雅一些。”
“不行。”阮盛意轻轻一笑,“没上过大学,不懂怎么文雅。”
这下轮到萧温妤惊讶了。
可阮盛意一副不想她深究的样子,说完话后立刻退开几寸,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萧温妤,“别在这儿坐着了,一会儿容易感冒。”
萧温妤也不再想着去深问。
毕竟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楚,问询别人的痛苦与难过是最没有意义的事情,就跟她有事没有告诉阮盛意一样,阮盛意自然也可以瞒着她。
她只是轻轻擦着额角,微叹一声。
她其实也只是走累了想在这里暂歇一下,毕竟家里两位妈妈都三令五申让她一定要出门走走,最好去空气清新一些的地方,对她好,对她的心情好,对那个还没有拇指盖大的小家伙也好。
谁知道小家伙还没有拇指盖大,结果这么能拖累人,她坐在这儿休息着,翻着很多年前买的影集,居然就那样打盹起来,还出了一身的虚汗。
但她还是很累,不想动,更不想就这样走回店里。
惰性就是这样,她稍微放松一点点自己的精神,它就会纠合着叫嚣要抢夺她身体的控制权的激素一起反过来操控她。
她莫名很想向后一躺,不管不顾地靠在这里,撒娇耍皮。
可惜生活没有给成年人不管不顾的自由,也没有撒娇耍皮的机会,她只能认命地回手撑着扶手,慢慢站起来。
兀的,早已站起来等她的人伸出手,带着几缕因此被迫折射在她袖子上的光一次,划破了一层阴影。
“一起回去吧。”阮盛意温声道。
萧温妤这才发现,阮盛意的头发其实比她一直以来认为的要长很多,不过长久以来都被发夹夹在脑袋后面,或是卷了些微卷,这会儿晨起未加修饰,直而顺的长发被她的胳膊带起来了几缕,执拗地伸在她的身前。
她顺着发丝看去,是一双说谎后还依旧纯净如新的眼睛,晶晶亮,漂亮极了。
恰在此时,微风卷过,带着那几缕头发一起滚落下去,稳稳当当地落了下去。
萧温妤伸出手,借了些力气,“谢谢阮老板了。”
阮盛意噙了一抹笑,“还喜欢给柔弱美人帮忙。”
又自认为欲盖弥彰地掩饰道:“所有的。”
“……”
萧温妤反手拍掉她的手,语气冽了几分,道:“那酒吧里应该全是阮老板最喜欢的类型了,漂亮,年轻,喝醉了还软的像一滩水,柔弱无骨。阮老板下次千万要记得送各位柔弱美人回家,切莫伤了美人的心。”
言毕,头也不回,扭身便要离开。
阮盛意被这突然升起的冷意冻得一个哆嗦,忙追上去,“你慢些,我没怎么吃早饭。”
“掉了一个鸡蛋而已,阮老板也没有虚弱到少吃一枚鸡蛋就要晕过去吧?”
“那是不至于,可是……”阮盛意快走两步,轻轻揪住萧温妤的披肩的绒毛线,“就这样跟着你也好。”
许是她语气太过可怜,也有可能是她此时态度诚恳非凡,萧温妤当真缓了脚步,让她跟得轻松了些,也……
快乐了些。
就这样跟着,也足够了。
可惜运气不作美。
咔嚓一声轻响。
阮盛意不可置信地收回手,直盯着自己手里握着的那根绒毛线看,双眼都快要揪到一起,心底满是不可置信的荒诞感。
这玩意儿,质量这么不好吗?
萧温妤如有所感地回头看,看看她手里的东西,又偏头看看自己身后,心底更是无语。
“阮盛意,我建议你以后出门前都好好洗个手。”
“太衰了你。”
“喂!这是个意外!你听我说啊!!”
可惜这次是真的没机会了,萧老板大步流星地离开,甚至还紧了紧自己肩上的披肩,一副嫌弃到底的模样让阮盛意切实感受到了几缕伤心。
怎么可以这样。
等到中午,她一定要好好地和萧温妤掰扯一下这件事。
但生物钟的调整不是早睡就可以解决的,手机屏幕上,时间刚过十点,对面的照相馆才刚刚打开门,阮盛意就已经困得能从吧台上跌下去了。
往常这个点儿她差不多正在熟睡,以致于现在她虽然睡够了七个小时,但时间一到就按时犯困。
这样不行,早上已经错过了,中午不能错过。
更何况,她还要和这个人一起掰扯一下那根绒毛线断掉真的不是她的问题,是这破披肩质量太差,趁早拉黑店家吧!
她趴在吧台小憩,耳尖却是立着,关注着对面的动静。
手机里静悄悄,毕竟她的朋友都是和她一模一样的夜猫子,不到夜幕降临是不会出来觅食寻友的。
她连撑着自己的精神动力都没有!
阮盛意忽然有点后悔。
她是不是有点太冲动了,她到底为什么要自己给自己揽这么一个活计,目前看来还有些吃力不讨好,值得吗?就因为那个女人亲了她一口吗?
不行,她必须要回到一个对她而言正常的生活作息里,现在这个状态实在是太磨人了。
哪怕等人,她也可以先睡一会儿,再来等她,对吧?
对的!
思及此处,她趿拉着鞋向楼梯口走去,被捏在手里的手机忽然响了一下。她摸出来看,是萧温妤。
阮盛意呵呵一笑,点开信息。
萧温妤:还醒着吗?我这里可能需要你来帮个忙。
阮盛意思忖片刻,还是选择趿拉着鞋晃悠悠地走过去。
现在是上班时间,路上都空荡荡一片,两边的店铺都没什么生意,她旁边的蛋糕店的老板甚至搬了把凳子坐在门口,迎着光,拿着一片小刀,划拉长豆角。
这是她们这边老一辈人很喜欢的一种储存豆角的方式,没想到今儿还能看到。
阮盛意不免偏头多看了几眼。
关于这些画面,她脑袋里的记忆都很淡很淡了,淡到她甚至有些记不得记忆里那个疯女人会不会这么安静地坐在门口,迎着暖旭的光,和邻居唠嗑谈天,一起憧憬着未来。
未来?
阮盛意轻嗤一声,敛回目光。
也许会有这么温馨的时刻,不过是在有她之前了。
对她的家而言,她兴许确实有点太衰了。
没有她,那个痴女人还会那么欺负她吗?还会用通红的眼睛瞪着躲在角落的她,但口中流出的全是向身后人“摇尾乞怜”的污言秽语而后狠狠欺负那个疯女人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过往的尘埃又一次飞扑了回来,试图拉住她的脚腕将她拖入泥潭,她只能很用力很用力才能勉强抽出腿,却寸步难行。
直到她走到了照相馆的门口。
萧温妤正在给别人化妆。她坐在转椅上,一手撑着腰,另一手握着一根眉笔,正在慢慢地描摹着眉形。
她换了早上的衣服,此时的萧温妤盘了头发,上半身一件软和的白t,搭着直而长的休闲裤,于是又变得干练起来,少了几分软和,多了几寸冷冽。
阮盛意轻轻倚靠在门口,听着萧温妤的素来柔和的声音,痛苦与阴霾都被摧散了不少。
萧温妤:“你看,其实这只蝴蝶也很好看的,我呢只需要对它善加利用就好。”
坐在那里的孩子似乎有些怯懦,颤巍巍道:“谢谢阿姨。”
“不用谢。”萧温妤勾唇轻笑,侧脸都是柔和与温暖。
她画的太久了,也太累了,待眉毛的最后一笔勾勒完成,她直起腰舒缓着酸涩与不适,偏头轻轻咳嗽了几声。
“阿姨,要不然你休息一下吧?我不着急的。”
萧温妤扶着肩颈摇了摇头,道:“你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气过来,当然要一鼓作气啦,对不对?”
“可是,阿姨看起来好疲惫。”
女人柔和地摸着她的脑袋,温声道:“因为阿姨今天没有化妆,没关系的。”
恰在此时,她看到了那个不声不响倚在门口的人。
阮盛意正勾唇轻轻笑着,抱着双臂靠在门上,吊儿郎当的模样似乎在说:“我在等你发现我。”
萧温妤不由得嗔她一眼,眉目间都是一句话:“来了也不讲话吗?”
阮盛意便不好再靠在门口了,拖着胳膊晃悠过来,道:“萧老板有求于我,便不觉得我衰了?”
“嗯。”女人眉眼弯弯,“确实有求于阮老板。”
……
第11章
阮盛意只看了坐在那里局促不安的姑娘一眼,便知晓此事若是想了解前因后果必不能当着她的面说,于是脚步转了方向,轻轻拉着萧温妤走到一旁,压低了声音道:“怎么了?”
“我得去取一下衣服,但是她的妆还要画很久,所以……”
阮盛意偏头看过去,怯生生的小姑娘脸上顶着一大片暗红色的胎记,以她的右眼为中心,上下对称,就像蝴蝶的两个翅膀一样。
经由萧温妤简单勾勒后,确实像一只蝴蝶,栩栩如生。
阮盛意简单构思片刻,颔首:“你去拿衣服吧,我来完成剩下的。”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她这么做是否有意义,也没有说额外的话语,就简简单单地说:“我来吧。”
萧温妤反倒有些愣神,唇瓣颤了颤,道:“等中午给你解释,阮老板中午应该有空吧?”
“没事,你去吧。对了,要开我的剁椒鱼头吗?”
“……”萧温妤沉默看她许久,眸光闪烁又渐渐归于平淡,良久,“靠你了。”
孤零零坐在那里的小姑娘此时便更有些局促不安了,等待会生出忐忑,忐忑带来些犹疑,以致于阮盛意重新坐在她面前时,她狠狠扣着自己的手,低声道:“是太难画了嘛?萧阿姨都……”
“不难。”阮盛意坐在圆凳上,取过一旁的刷子,“她去拿衣服了,所以我来画一部分。”
“这只蝴蝶,很漂亮。”
“闭眼。”
她的声音是和萧温妤完全不同的类型,此时此刻哪怕柔软下去也带着几分冷冽,清泠泠似风刮过松树林,带起一阵静谧的响声。
却一样的让人安心。
她能感受到小姑娘放松了下来,似呼出一口气,讷讷道:“姐姐,你是萧阿姨的朋友吗?”
阮盛意正在对蝴蝶进行进一步的加工的手顿了一顿,沉声道:“叫阿姨。”
“为什么?”小姑娘撅了撅嘴,“萧阿姨也不让叫姐姐,你也不让,不是应该都很喜欢被叫姐姐吗?为什么呀。”
阮盛意腹诽道:我不知道萧温妤为什么不让你叫姐姐,但是既然你不能叫她姐姐,那也不能叫我。
不然,岂不是岔了辈了!
但她素来懒得解释这些,更不想同小朋友解释此等费心之事,只一下一下地修饰着妆容,一言不发。
于是本就沉默的空气变得更为寂静,两人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渐渐的,阮盛意发觉自己好似听不到另一人的呼吸声了。
她松开手,后退几步,这才发现小姑娘绷着一张脸憋的微微泛了红,但双颊鼓着,似在刻意控制自己的呼吸。
阮盛意:……她很吓人吗?
她换了一种工具,一根手指轻轻挑起小姑娘的下颌,向上一勾,眉眼微挑:“我是什么吃人的怪物吗?”
姑娘似不敢同她对视,撇过视线后松开一口气,小声道:“阿姨一句话都不讲,我害怕。”
阮盛意:……
“抱歉。”她试着更软了些声音,“你叫名字呀?”
“罗依依!”
拉近关系的最佳方法是从问名字开始,少女昂扬应答后,弯了唇角,“阿姨呢?我知道问名字不太好,阿姨告诉我姓就可以了。”
阮盛意抬手擦了擦她眼尾的粉,“阮,左耳旁搭一元钱的元。”
于是罗依依在椅子上用手指描摹了一遍,心满意足地收回手。
她胆子大了些,话也多了些,道:“阮阿姨,你知道我和萧阿姨怎么认识的嘛?”
阮盛意想了想萧温妤会有的语气,压了舌根,道:“怎么认识的呀?”
软的过了头,她都有点不认识自己了,握着杆子的手都颤了颤。
“是在抖/音上哦!那是很久以前了,萧阿姨会分享她平时用手机拍的照片,她的简介里说,可以无偿给在春城的朋友拍照,但是需要凑她的档期,我就很勇敢地发了信息给她,我们就认识啦!”
阮盛意微滞,又低低笑了一声。
网络呀,真的相当不错呢。
现在这个时代,信息交流如车水马龙,还会有这样淳朴而真挚的感情吗?
那她是不是也可以……
这个念头冒出来的一瞬间,阮盛意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不会注册这些几乎是实时且无隐私的软件的,她自己酒吧的账号甚至交给了叶敏在打理,并且不会传任何一张和她有关的照片。
她不敢接受有任何来自久远的泥土中的人再一次抓住她,提醒她她来自哪里,她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过往的尘埃太沉重,似一把枷锁,在她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今天,注定是背不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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