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们弄错了前后的顺序,不过这并不妨碍他们辱骂塞缪尔,因为塞缪尔已经是个不折不扣的反叛天使头目了。
同年冬天,涩兰的作乱以失败而告终。
以冷静和对任务的完美执行而一步步起家的涩兰可说是成也萧何,败也萧何,与他同样无情,将感情、身体,所有的一切都能够视作道具的部下们不满涩兰的反叛,在涩兰反叛的关键时刻给了他致命一击。
最终涩兰带领着只剩寥寥几名忠心耿耿部下的队伍躲进了兰因山谷,来到了悲愿桥前。
不过他没能过桥。
在缉拿他的队伍中,他看到了塞缪尔,只是挂一个虚名而已,不真正参与作战,说是来参观更恰当一些吧,停下正与旁边的六翼大天使的说笑,塞缪尔抬起头来,与浑身是血的涩兰对视了。
涩兰望着他。
还残留着笑意的眼眸,陌生的,更像是看一个久仰大名而素昧谋面的人吗?看不到曾经出现在他眼中的那种令人眼眶酸热的温柔了……
机器人一样的涩兰,所以能够一丝不乱地完成所有交付给他的任务,没有温度的机油流淌在四肢百骸,驱使着他以最佳战略性收益为目标杀伐果断。但在遇到塞缪尔后,机油化为了血液,终于在鼎沸时凝结成了一片冰冷。
剑发出闷响掉落在地上,并不是涩兰松开了手,他的手腕被杀戮天使砍了下来。
……
伸手覆到悲愿桥桥头的木桩上,塞缪尔凝神探查了片刻:“比起你,涩兰才更惨得多呢,他对主神的反叛完全被我作为了谈判桌上的筹码,所以怨念才会如此强烈吧。”
“就算不是这样,”,塞缪尔笑得露出了一角白色的牙尖,他转头对着身旁沉默的加赫白道,“身体被撕碎了,但因为五六七重天只有他能控制的幻境而不能死,灵体被主神束缚在了七天,好像是死了都要被迫加班一样,想想就很有怨念呢。”
加赫白歪了下头,以异常认真的口吻问道:“你对他一点感情也没有吗?”
“没有必要去追究那种以不堪开始的感情……不过既然他是因为我死的,所以我会负责解放他的灵魂。”
短暂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寒风从山谷间呼啸而来,拂过桥面,卷起桥边老旧布幔的残角,像是某种早已腐朽的仪式被重新唤醒。
塞缪尔转头看向加赫白:“我们需要破除涩兰布置的超大型幻境,不然萨维里那边是没办法上到七天的,”,他很迅速地与加赫白的视线对上了短短的瞬间,“事到如今你总不会说自己还是主神派的了吧?”
加赫白垂眸看向了自己的手,橄榄石的权戒已经摘掉了,拇指根部留下的印记也浅淡得几乎不再看得出来,他摇头,一字一句道:“他不是我的父亲,我不是神之子了,”,他同样伸手触碰到那根缠绕着肉眼可见黑气的木桩:“可是要怎么做呢?”
“嗯”地沉吟了片刻,塞缪尔忽然转头,看向了正躲在一丛半人高的灌木中向他们这边张望过来的小机器人——其实并不是躲,只是小机器人只有半人高,被挡了个七七八八。
注意到塞缪尔的目光,加赫白道:“我在重白塔里他就跟在了我旁边。”
“那么它或许知道些什么。”
受到召唤,小机器人摇摇晃晃地走过来,它太破旧了,而且经受了不止一次的破坏,外壳布满刮痕,关节时时刻刻发出细碎的咯吱声,两条腿都不一样长了。
摸摸小机器人圆圆的脑袋,塞缪尔尝试在小机器人中找到有用的信息:这个小机器人曾经到过涩兰的手中,而且留存了涩兰的“工作日志”,涩兰是个相当严谨的人,塞缪尔认为涩兰对当下的情况会有所预见。
在查找着信息的时候,塞缪尔问加赫白:“在重白塔的时候你看过它么?”
“看过……”
“那……”,说话时塞缪尔很小心地瞄了加赫白一眼,“那你有没有找到其他东西,比如之前发生过的事情的记录,涩兰的话,我认为他或许会那样做的。”
加赫白的声音很轻:“对不起。”
通过查找“悲愿桥”相关的内容确实找到了涩兰留下的一篇笔记,嘴唇开合着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塞缪尔对加赫白的回答置以一笑:“没有什么对不起的,只是如果这里也没有的话或许你就永远也找不回之前的记忆了。”
他转过身去看向弥漫着危险气息的悲愿桥,再次默念了笔记上的内容:“虽然发生了很多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丢失掉人生的一部分总是一种缺憾吧。”
“对不起……”
“啊啊,我说了没什么可对不起的,”,塞缪尔转了一下头,很惊讶地发现加赫白在哭。
他对自己在流泪这件事情有自觉吗?或许并没有,加赫白怔怔地望着他,姣好的面容端整,只有眼泪从清澈的碧蓝色眼睛中流出,滑过微尖的下巴坠落。
那滴眼泪反射了透过重重乌云穿透下的阳光,晶莹刺目。
塞缪尔的视线不自觉地追随着那滴眼泪,一直到眼泪在地面溅成一朵水花,他才缓缓抬头,眉心不受控制地皱紧了,他看向加赫白:“你……”
第138章
按照涩兰所留下的信息, 破除他在五、六、七重天布置的幻境需要佩戴以红绳穿成的木珠手串并诵念着特定的咒语,从悲愿桥的这边跑到对岸,在对面的石碑上结印后再返回起点, 如此反复七百个来回。
悲愿桥整体并不短,哪怕是纯粹地论起七百个来回的体力消耗也是个大问题, 况且这并不仅仅是身体的负担, 对精神上也有极高的要求, 要想破除涩兰布置的精妙的幻境, 必须以极高的精神力片刻不能分心地边诵念咒语边穿梭往返——这对塞缪尔现在的身体状况是个严峻的考验。
加赫白能感受到从系统中脱离出去的塞缪尔力量更强大了……不, 与其说是脱离,不如说是将系统吞噬到了自己体内,所以才会有如此磅礴的力量吧。
但是力量强大是一方面, 与身体上的损伤是没有必然联系的, 他想起处决塞缪尔时用到的那支匕首,以杀戮天使希拉的鲜血凝练而成的匕首,会在炽天使身上留下任何治愈魔法都无法愈合的伤疤。
“让我去吧, ”, 加赫白视线由塞缪尔白衣下分毫不差的刺伤处上移, 移动到塞缪尔的眉眼处……又怯于和对方对视地下滑了寸许距离,最后落到了塞缪尔的鼻梁……或者嘴唇上。
鼻梁不惧任何角度察看的高挺着,是一道“骄傲”的鼻梁,下方的嘴唇偏薄, 但也并不无情, 此时开合着,塞缪尔摇头:“既然是涩兰的事,还是我去比较好。你在这边帮我警戒一下吧,虽然我想不至于, 但是涩兰死掉的时候有部下归附到了主神那边,他们是能进到这里的。”
因为仪式需要在午夜十二点前后开始,在那之前,他们捡了树枝堆成一堆,准备烤着火吃点东西,稍作休整。
至于吃的东西,他们靠山吃山,靠海吃海,塞缪尔去山谷的树丛间抓来了一只野兔,从手心化出一把薄刃匕首,塞缪尔割开了野兔的喉咙给野兔放血后三下五除二地处理了野兔。
拎着兔子回来时他看到加赫白已经在那堆树枝上生起了火,跃动的火苗映红了他低垂着的半侧面庞。
夜风从山谷上方缓缓吹下,带着山谷内特有的湿润气息,掠过树梢也撩动了火堆边两人的衣角。火花“噼啪”作响,与落叶的清冷气息交织出一种沉静而原始的氛围。
他们两人对坐在火堆两侧,在中间架起一个用石头围成的小烤架。塞缪尔将野兔包上一层树叶,放到火上去烤。
“你是用魔法点的火么?”
加赫白沉默地点头。
“我一直觉得钻木取火非常的富有野性的趣味,利用摩擦将木屑达到临界温度,再……”
加赫白挥手熄灭了火:“那你来钻吧。”
野兔的“体香”消失了,塞缪尔的笑容也消失了:“……我不会。”
加赫白“哦”了声,重新把火点起来,然后拿着一根树枝低头拨弄起火堆,
这只野兔在外人不能等闲进入的兰因山谷中看起来过得相当滋润——这是从它极为肥嫩的身体中得出的。
加赫白扯下一块肉递过去,姿势有些笨拙地绕过了火堆的位置:“你先吃。”
塞缪尔侧靠坐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稍微前倾了身体接过,却没马上咬,他看了加赫白一眼,目光带着些不易察觉的迟疑,像是在与对方确认一段太过模糊的回忆:“你还记得我们那次在第三重天迷路吗?要不是你抓到了一只兔子,我可能就饿死在那个坑里了。”
“不是抓到的,”,加赫白低头咬下一小口烤肉,“大概算守株待兔吧,那只兔子被布置在那里的陷阱吸引了过去,撞死了。”
塞缪尔低低笑了两声:“不管怎么样,让我们感谢这只兔子的同伴的伟大献身精神。”
“你……”,被塞缪尔的笑声感染,加赫白脸上也隐约带了一些笑模样,“你当时一直喊着说要带我走出去,结果自己走着走着先摔进了那个坑里。”
风又吹过来,把树梢吹得“沙沙”响,星子点点地洒落在他们肩上。夜色越发沉静,周围除了火焰的“噼啪”声,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和偶尔的笑意。
就像那些年,他们还没分开的时候——一切都还是那么简单。
“但是我摔进去了,反而是你哭着喊起来‘别丢下我’。”
加赫白点头,以出乎意料的坦诚承认了:“嗯,我害怕,”,他抬眼,大概是自两人重逢后第一次真正和塞缪尔对上视线,“你掉下去的瞬间我抓住了你的手,我没放手。”
塞缪尔很快地皱了下眉头:“对,是我放手的,因为你拉不动我,”,他意有所指。
篝火在他们之间跳动着,加赫白在突如其来的明亮中躲闪了视线,他放下已经没胃口再吃的兔肉:“结果我一直、一直没能帮上你,”,他碧蓝色的眸子痛苦地眯紧了,“我每一个选择都做错了,所以害的你从众望所归的主神继承人变成了堕天使——”
眼前一暗,嘴唇忽然被堵住了,塞缪尔特有的芬芳气息混着草木与烟火的清冽萦绕在鼻间:“不要这样说,”,在接吻的间隙,加赫白在轻微的眩晕感中湿漉漉地喘息着,听到他说,“我少年时有你,长大后有你;得意时有你,落魄时有你;我陨落是因为你,重生也是因为你,你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所以你的错就是我的错,你痛苦我也会痛苦。”
像是失去了重心般情不自禁地将身体贴得更近,加赫白想把这个吻再加深一些:“我爱你。”
“嗯,我也爱你,”,然而塞缪尔却捧着他的侧脸向后仰了下头与他拉开了些距离:“我还没说完呢宝贝儿。”
“嗯?”加赫白在极近的距离看进了塞缪尔的一双眼睛。
他有一双碧蓝色的眼睛,这双眼睛大概是很美的,所以主神会常常凝望着自己吐露出许多的溢美之词,但是比起塞缪尔的眼睛,主神的夸奖就显得太过浮于表面了。
漆黑的深不见底的瞳孔,能将人的灵魂都看透的锐利,闪烁着近乎野性的光芒,让被他注视着的人恐惧着而又忍不住想要靠近……
注视着这双眼睛,像是注视着一丛燃烧着的暗火,加赫白微微失神。
“况且永远没必要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那时候的你不能预测之后会发生的事情,但是已经竭尽全力做到了最好,你对自己的决定问心无愧就够了……”,声音忽然低成了暧昧的呓语,“所以在你失忆后我欺负你的那次我也不会后悔的,虽然在那之后我的名声更是一落千丈,甚至连暗杀都出现了,但是我在你身上,”,他在加赫白耳边说出了一个词语。
加赫白的耳根一下子红了起来,他手忙脚乱地推了塞缪尔的胳膊——没有推开,但是下一秒,塞缪尔主动站了起来,还顺手把他也拉了起来。
他们少年相识,本应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但在即将成熟的时候遭逢大变,所以做不成竹马了;而他们又是如此地了解彼此,在多少次中患难与共、风雨同舟,所以一对单纯的情侣也是做不成的。
这乍一想来很可惜,但塞缪尔捻了捻触碰到加赫白皮肤后海犹自潮湿着的指腹,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因为加赫白从小就是个别扭的人,小小的魅魔却有着出奇高的自尊,而到如今他这点别扭终于发展到了极致:他有着孩童般清澈的心灵和□□般饥渴的身体……
正是塞缪尔最喜欢的那种。
不知道塞缪尔所思所想的加赫白熄灭了火堆,缓缓地做了个深呼吸。
他们没有计时的工具,而在兰因山谷这个由涩兰创造的幻境中,那些东西大概也不管用,不过月亮已经飘到了他们的正上方,想来已经很临近午夜了。
难道是快乐的时光总是度过的格外快的缘故?根本没有察觉到时间的流逝,加赫白转过身来,再一次向塞缪尔说道:“让我执行破解幻术的仪式吧。”
塞缪尔正从半蹲的姿势起身,因为正在思索,所以看过来的目光带了半秒左右的迟滞:“也好,”,他点点头,然后咧嘴笑出了嘴角的小尖牙:“神之子嘛,应该很熟悉这种繁冗的仪式了。”
“确实,”,加赫白一本正经地点头,“作为祈祷来说太花里胡哨,而对于表演又太过无聊乏味,尽是重复性的动作。和珈璃安娜的演唱放在一起的话,所有人都会选择珈璃安娜的表演吧。”
停顿了片刻,他说:“真的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还真是够惨的,”,将木珠手串亲自戴到加赫白手腕上,塞缪尔问:“好久没听到珈璃安娜的消息了,她还好么,还在唱歌?”
并肩往悲愿桥那边走去,加赫白点点头:“还在唱,但是现阶段她开始在她的曲子里加入一些情.欲的成分,这一点引来了一些大天使的不满,认为珈璃安娜在传播堕落的思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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