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咬住下唇软肉:“对不起,可是我很害怕。”
“因为那个梦么?没有那个必要,梦就是梦,为什么要害怕梦里发生的事情呢?”
陈远忽然转头往窗户那边看去,随着一道破碎扭曲的白色车灯光线,他隐约听到了汽车引擎发出的响动。
保持着转头的姿势,他轻声开口:“你不觉得梦会是一种预示吗?”
魏西连“呵”地笑出声:“梦是预示,这里的梦只指噩梦么?我做了美梦算不算预示,若是也算的话那做了发财大梦的岂不是要乐疯了。”
外面的雨小了一点,因此魏家门口的争执声更加清楚而杂乱地传了过来,甚至能从中听清你来我往的骂语。
陈远看向魏西连,后者仿佛根本对外面的一切充耳不闻,只耐心地和他讨论着一个梦。
“只有噩梦,只有噩梦才算预示。”
魏西连笑着,右臂撑在扶手上撑住侧脸,笑得一脸无所谓:“谁告诉你的么,还是你总结的经验?恰恰相反,我比较乐观,我认为好梦才算预示。”
下面的纷争进一步升级了,听到一声尖锐的刹车音以及“砰”的巨响,陈远忍不住走到窗前朝外面看去:“门被撞开了,打起来了。”
魏西连撑着头,看风把陈远的头发吹起,站在那里就像一幅画:“不用管他们,一会儿你去休息就好,很快就会结束的。”
陈远温顺点头,又问:“那你呢?”
“我去溜溜这条鱼。”
第63章
魏家院子正中, 一个膀大腰圆的青年伶俐地跳下车子,脚下的碎玻璃被踩得喳喳作响,推开前面那个小兄弟, 他顶上去,歪着脖子流里流气地反问:“怎么样?”
对面那人一手拿着铁棍, 青年看得清楚, 刚刚就是这个人敲碎了车子的挡风玻璃, 灌了自己一脖子玻璃珠子。
拿着铁棍朝后面的轻卡一比划, 那人嚷嚷:“陆港的货胆敢往家里运, 谁来也是魏西连魏总不占道理!”
看铁棍袭来,青年挥舞着粗壮的胳膊,生生格住了铁棍, 而他这手臂也真如铜皮铁骨, 和铁棍相撞竟然发出了“咣”的一声:“少他妈拿根儿棍子在老子前面晃悠,陆港是我家魏老板的,他的货魏总想往哪里运就往哪里运, 谁敢拦着我家魏老板!”
这一句话, 对面就听出了他是个没法说理的, 典型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话说出来,不用去辩驳,自己就站不住脚, 但是奈何对方四肢太发达, 所以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陆港是魏西连的不假,但陆港现在归我们曹老板管,你们趁着夜黑风高的悄摸摸把货偷出来,我们就不能不管。”
“夜黑风高?”, 青年满脸横肉,横到雨水落到脸上都不知道要怎么流下去,听了这话,他呲牙笑了,笑出了一脸的凶相:“夜黑风高!”,他又重复了一遍,随后一抹脸上雨水,“我还杀人越货呢!给我打!”
话音一出,两方的人立刻斗作了一团,而近身肉搏中,青年这边占着体重优势,愈战愈勇。
一边拿棍子敲着人,青年还不忘出言嘲讽:“曹老板?你们曹老板现在都不算男人了。”
“闭嘴!那还不是你们害的,你们真是恶毒,专盯着人的下三路使劲,把我们曹老板害惨了你们!”
“兄弟们打了多少年架,没见着谁的蛋被敲碎了的,要不是你们曹老板不要脸,在人前儿脱裤子,我看谁专门去害他下三路!”
青年这边平均体重二百斤,每顿饭少说要吃两斤饭。到此时,身大力不亏,他们平日所吃的粮食化作力气,将木棍铁棍甩得呼呼有声,差一点将曹渡宇那边的十余个人一气儿赶出门去。但是随着外面又有车子不断到达,曹渡宇方竟然玩起了人海战术。
二十多分钟后,一名眼角有疤的男人对着青年喊:“小二哥,他们人太多了,我们往里面撤撤吧?”
被他唤作“小二哥”的青年横肉一颤,眼睛瞪得如铜铃:“不行!梁哥说我们就是要在这里跟他们耗,耗到曹渡宇露头为止。”
青年是有本名的,甚至本名文绉绉的很富有文化底蕴,但是自打跟在梁彩文手下后,他不在乎他的名了,反而以他的姓为荣:他也姓梁。于是梁彩文是老大,他是老二,他自作主张将自己改名成了梁二。
这一帮青年是他一个个拉拢起来的练家子,都能吃能喝、能打能骂,连体型也是统一的高大粗胖,他们平日里不做什么活,单拿着极其不菲的工资到处晃悠,但是到了需要用到他们的时候,为了平日里他们拿的工钱,他们也能舍得出性命。
梁二狠狠地瞪着那边,眼里露出精光,一晃头甩去头上脸上的雨水:“继续打!”
梁彩文是如此跟他们交代的,他就是要这几个人演一场逼真的苦肉计,以他对曹渡宇的了解,只有看到魏西连的人遍体鳞伤地躺在地上了,才会安安心心、满心得意地出现。
但魏西连并没打算真让自己的人平白无故挨一顿打,最后看陈远一眼后,他下楼,先不急不忙地换了衣服。
身后李贡给他整理着领口,感觉魏西连现在体温还是偏低:“应该先洗个热水澡再换衣服的。”
魏西连从镜子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还洗澡呢?没听见外面打起来了么?”
“打起来怎么了?总不会打进来吧?”
魏西连摸着袖子,感受着面料干燥细腻的触感,略带可惜地想:一会儿说不定又要被打湿了。
他问李贡:“你为什么觉得肯定不会打进来,小曹现在厉害了,他的人可是比我们多得多呢。”
他们站的位置偏头也能看到窗外,于是李贡扭转着脖子向外看,外面只有大门那里的两盏小灯照明,黑乎乎的,不过看人影攒动,确实是人数众多。
他不知道曹渡宇那边有多少人,但是他知道魏西连的人少,少到院子里那一堆扭曲纠缠着的人可以四舍五入全算作曹渡宇的人。
他有一点慌了,不过慌的不多,大概是因为老板就在身边的缘故,于是在心念电转后,他朝笑着的魏西连一眨眼睛:“魏总你肯定不会让他们进来的,陈先生还在这里呢。”
魏西连笑容扩大了,摇头晃脑地一叹气:“你倒是会说话。”
李贡推魏西连到门前,惴惴不安的:“魏总,您真的要出去吗?梁经理可是不在……”,他知道梁彩文手中有人,在他看来,出了这样的事情,是应该梁彩文出面处理的,而魏西连,坐在轮椅上,简直可称是手无缚鸡之力,更应该出入一些正规明亮的场合,处理魏家的面子工程。
“就是要梁经理不在,”,魏西连对着递过来的止疼片摇摇头,“不用这个。”
这一盒白色的药片已经被查明成分正常了,一切正常,并没有多余的催眠成分,所以他在隐隐的疑心之余,更是下定了决心不再碰这种药物,免得误事。
李贡看着外面棍棒横飞,看起来像是将雨水都击碎了,就很担心:“没有梁经理的话……”
魏西连向后拍拍他的手:“放心,不会让你挨打就是了。”
李贡看向魏西连,看到魏西连坐在轮椅上,一手捂着腿,一手虚虚地垂在腹部前,眉尖蹙着,是在忍痛,忽然意识到自己刚才是被双腿残废的魏总安慰了,非常羞惭:“我没有那个意思。”
仿佛要表示自己的无畏,李贡询问:“现在过去吗?”
魏西连摇了摇头:“再等等。”,苦肉计还没演到位,曹渡宇这条鱼不会轻易跳出来。从他安排那名做杂工的小伙子暗中散布了他会在今晚将陆港的货偷运到家里的消息后,一环扣一环,没理由在最后时刻将已经咬钩的鱼吓跑。
而且他瞧着外面这混战,己方的十来个高大的胖子动作狠厉而灵活,并且个个脑子都转得很快:他们大概是知道自家老板算盘的,因此打得很聪明,挥着挥着拳头就晃悠到了混战外圈,然后装模作样地和对面一两个人缠斗得难舍难分,让战局保持着稳定而匀速的溃败。
李贡看不懂战局,只能感觉到“战场”离他们是越来越近了,由此推断魏家是劣势方,这也难免,他想,对面进行了三番几次的支援,现在已是黑压压的一片人,每个人掂着武器往前冲,他们这几个人当然顶不住。
推着魏西连轮椅的手心里全是汗,他只能竭力控制住自己不跑去给梁经理打电话叫他来救场。
这时魏西连对他说话了,声音低而平静,仿佛眼前这一幕幕是电影画面,他只是在闲闲地发表观影感言:“小曹这个人,又自卑又自负,”,他“啧”地叹口气,“心比天高……”,即将也要命比纸薄了。
他微微偏转过头,像是随口一问:“李贡,你了解他么?”
李贡认为这相当于是领导让评价前同事,当即高度紧张起来:“嗯,了解一点,曹经理他,他工作很认真!然后——”
“你清楚他做的什么工作?”
李贡立刻回答:“当然,”,利索的好像回答的慢一点都会让对方认为自己工作不尽责:“我当然知道。”,他还想举几个例子证明自己有多么知道,但是魏西连说话了。
“好,”魏西连含笑点头,“以后他的工作就交给你做了。”
“唉?”李贡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得了个天大的机会,终于有了被提携的喜悦。
“推我出去吧。”
“唉!”,李贡从门廊找了把伞刷地打开,撑在魏西连头顶,护送着魏西连出了正门。
魏西连出来时,院子里的混战已经基本平息了,结果当然是他这一边输,他要的也正是这个输。
刚刚跟梁二对峙的男人站出来,他的右腿刚刚被打中了,此时拖着条伤腿站到人前:“魏西连,你终于敢出来了。”
魏西连放眼扫过院子里横七竖八躺着的人,看他们大致并没有生命危险,而还能动的,也一瘸一拐地站到了自己身旁。然后他转过头来正对着那个男人,淡淡一点头:“敢,当然敢,你们曹老板爱我爱的厉害,冒着大雨过来就为了看我一眼,他这么爱我,我有什么不敢出来的。”
曹渡宇此时刚刚迈进院子。
在听到魏西连这番话之前,他在下人的簇拥下,感受着混着血腥气的湿凉小风,看着院子里的惨象,很志得意满得正了正领子,感觉一切都很美好。
今天下着暴雨,把他的裤腿打湿了,很好;院子里的人压着修建得当的草坪,破坏了院子原有的美感,也很好,好就好在魏西连大祸临头了。
但是得意着得意着,他骤然听到了这一番胡言乱语,一把拨开前面挡着的人,他瞬间破了防:“恬不知耻的混蛋!”
魏西连平静地看着他,平静到最后,他叹了一口气:“小曹,我对不起你。”
曹渡宇目光沉沉地凝视着魏西连,他要的当然不止这一句“对不起”,但是对这一句“对不起”,他也要细细究下去——魏西连每一个向他示弱求饶的举动,都能让他兴奋不已。
“你哪一点对不起我?”
魏西连想起在世界线的影像中,他折磨余声声也问过类似的问题,于是他忍住怪异的笑容低下头,声音很轻:“我哪一点对不起你……”
“什么?”曹渡宇眼睛因为兴奋有些发红,他上前一步,想将魏西连的话听得更清楚,“你说什么?”
魏西连还是低着头,语速很慢,含着一点蓄势待发的危险:“你倒是说一说,我哪里对不起你?”
话音未落,魏西连骤然向前一推轮椅,一巴掌甩在了曹渡宇脸上。
这一巴掌出人意料的有力,竟打得曹渡宇脑袋一晕,合身扑在了地上。他穿着最好的西装来到这里,准备亲眼见证自己最大的敌人:魏西连的落魄。没想到话还没说几句,他自己竟然在泥里滚了起来。
他不肯在鄙夷的下属面前气急败坏,但是狼狈地爬起来,他指向魏西连的手颤抖着:“你还敢动手!来人,给我把他摁住!”
护卫在魏西连身侧的梁二要反击,魏西连轻轻一动下巴,示意他退下。而李贡,看那两人粗暴地摁着魏西连肩膀扭过他的手臂,还大着胆子要给魏西连撑伞,被其中一人一个肘击顶到了二米外。
看魏西连被拧着胳膊控制住了,曹渡宇才放心地上前来——一定要上前,魏西连的惨象,不细细欣赏对他来说是一种浪费。
轻轻地在魏西连脸上一拍,他哼笑道:“这下动不了手了吧。”
魏西连抬眼看他,目光还是不冷不热、无情无绪的:“我打你,还需要亲自动手么。”
第64章
“啪”的一声, 魏西连被打的脑袋一歪,不过正过脸来,他还是在笑:“小曹你既然说我对不起你, 不妨跟在场的人都说一说,我哪里对不住你了?”
曹渡宇从鼻腔里呼出热气, 下意识的, 他张口就要顺着魏西连的问题说下去:对这个问题, 他有太多话要说了, 多的写在纸上都能著成一本血泪史。
要说魏西连最近的混蛋事, 当然就是他“废”了自己,他才二十多岁,正是身强体壮的年纪, 也有着成家立业的伟大抱负, 但却生生地被魏西连害的断子绝孙了。
其次,当然就是魏西连不把自己当人,虐待他侮辱他。没错, 他给了他钱财名利, 但是却只把他当狗养。
不过这番话在他舌头上转了一圈, 也同时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他意识到每句话都不适合在下属面前讲出来,于是恶狠狠地一笑,他再次抬起手扇了下去。
魏西连因为头晕目眩而蹙了下眉, 但是垂着睫毛, 他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声音还是沉稳的,不过语速很快:“说不出来?那是因为是你忘恩负义。要是没有我,你妈妈早烧成灰了, 哪还能让你营造你的孝子人设;你从个一无所有的穷小子到现在人人叫一声经理,全是吃我的喝我的用我的。觉得挨顿打挨两句骂委屈了?那你大可出去单干,我也不会拦你,”,魏西连眯起眼睛看向曹渡宇,语速慢了下来,“可是你没有,你一边舍不得我这里的富贵日子一边觊觎我的恋人,想要取我而代之?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货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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