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一部分是他编的, 另一部分是节目组编的, 比如“紧张刺激的游戏”,就是节目组强硬要求的,总之绝不能对真人秀进行贬毁式发言。
他在对面的摄影师看过来时露出了一个标准的微笑,然后转开头, 继续忍受着工作人员的折腾——美其名曰:包装。
他是这场秀里唯一活下来的,不仅是在一百多名选手中,也在身临其境参与了游戏的一众权贵里,其中甚至包括蒙斯马顿和蒙斯娅塔。
节目组的策划其实没预计到这一步的,他们在游戏开始之时发现了温奇的潜力,然后紧接着发现了温奇人性的弱点——他们看过太多的人了,活人死人,是一群眼光狠辣的老狐狸——从这个弱点来看,他们估计温奇成不了太大的气候,至少成不了第二个弗彻。
但是后面的事情就大大超出他们的预期了。
他们对之后的发展乐开了花,大声嚷嚷着要把他打造成“英雄”,像几年前的弗彻那样,甚至比弗彻还要亮眼的英雄——几年的时间,观众的阈值已经大大提高了,他们需要再加点猛料来刺激观众的情绪。
温奇还是那个温奇,但是这场爆炸给他大大加了分。
从灰烬中走出来的……没错,英雄就应该是在爆炸中重生的,但是这样又显得太刻板冰冷了,所以他们给温奇添加了一些生活化的内容,比如他穿着的宽松T恤以及裹着的温暖毛毯。
温奇是个好孩子,会做一手好菜,喜欢赖床,会在被叫醒时嘟嘟囔囔地犯起床气;他同时是个最最优秀的杀手,身手敏捷、刀法一流,能以选手的身份挑战权贵的权威。
对,就是这样!
给温奇包装人设的策划连饭都顾不上吃,这是场机遇,他们不在乎什么蒙斯家族或者上城即将发生的动荡,他们只是分秒不停歇地把温奇的信息物料收集起来,进行改头换面般的修饰,然后在各个电视台、广告屏……一切能连得上网的地方进行投放。
上城最高的零浮拉大楼四面高清屏上日夜不停地放着真人秀的公放视频,当然,因为参加真人秀的人都死完了,所以剪辑师大刀阔斧地对视频进行了修改,几乎就是温奇的个人秀。
零浮拉大楼对面,是上城最大的商业街,那里播放着真人秀后,他们从温奇那边偷拍出来的最新物料:温奇调用着不太方便的右手笨拙地刷牙、温奇毫无防备地脱掉上衣,迷茫地拉开崭新的衣柜——温奇是在自己的家里换的衣服没错,但是谁叫他不小心呢,他应该想到会有隐藏摄像头偷拍他的、还有真人秀里唯一算得上温情的部分,温奇缩在被子里,笑得很灿烂……
两边的视频同时放映着,冷酷与柔软、尖锐与温顺,策划们致力于给温奇打造出一个完美的反差形象,这个形象的确很让人热血澎湃,在上城高层动荡、波谲云诡之时,温奇这个人造的英雄压倒了醉生梦死的人民心中仅存的忧虑,只剩下了高潮。
对此,权贵们乐见其成,饱受压迫的下城居民也是。
权贵满意,是因为他们又有了一个好用的工具,外加解闷的玩具;而下城人民兴奋,是因为他们又看到了反抗的曙光,二十年前反抗军没能做到的事情,温奇可以做到,而温奇是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这是命运!
在温奇从那个噩梦般的真人秀出来的第二晚,就有下城反抗军代表找上了他。
那个代表说他是潜伏进来的,不会有人知道,但是温奇很清楚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那些人的关注之下——他现在对那些人的本事很有认知了。
权贵们知道他们亲手打造的年轻英雄正和那群永远贼心不死的下城反抗军混在一起,但是他们不担心,因为那只是群虫子,只要虫子们不会污染了他们的玩具,他们就能把一切置之不理……也许,他们更希望温奇这个玩具可以保留一点肮脏的原汁原味。
他们不担心,温奇也认为没什么可担心的,因为下城的反抗军根本没有任何的可行计划,他们和几年前一样毫无长进,只是自欺欺人地要找点什么东西去相信。
在温奇出来第四天时,七八个反抗军代表已经和温奇开过十几轮战略会议了。
全是废话。
“我们给你准备了一艘小型战舰,我们一致认为战斗进行到最后,一定要脱离地面,”,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说道,“战舰上配备了几个学习过一点驾驶技术的孩子,都是有血性不怕死的,这艘战舰能够带领我们击落圣歌号的。”
这是个为数不多有价值的发言,但是紧接着就会有人问:“圣歌号下面的防护屏障怎么突破?”
这句话一出,之后长形会议桌前所有踊跃的发言就都是废话了,这也不奇怪,因为他们根本突破不了那层屏障。
这种叽叽喳喳的讨论大概会持续一个小时,然后在一句“这个问题留后讨论”之后开始新一轮基本类似于“如何在珠峰上扔一枚鸡蛋把月球砸碎”这样的终极幻想。
温奇坐在主位,麻木地听他们为这种不切实际的问题吵来吵去。
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大叔悄悄凑过来:“孩子。”
温奇在看向来人的同时做出一个冷淡的微笑,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他看了大叔几秒,想起自己认识他,自己之前管他叫德叔,这个德叔是那时竭力要把温奇往反抗军领袖位置推的主力人之一。
可能是因为温奇的临阵脱逃让那批拥戴温奇的人全都成了小丑,也可能只是因为年纪大了,德叔显然从反抗军领队的位置上下来了,脸上不再有当年吓人的干劲了。
无论是德叔还是当年温奇逃跑事件的知情人,全都默契地对那件事绝口不提,德叔慈祥拉住温奇的手,好像温奇只是个从下城走出去闯出了点名堂的后辈:“我们在下城那个中心广场那儿给你修了座雕像,我说让那些孩子们都学学你,别整天的在街上招猫逗狗。”
“有上城那几百处全息投影还不够吗?”
温奇回答的彬彬有礼,尽可能往一个领导者、英雄之类的形象上靠拢。
他从来对成为英雄兴趣不大,在出来之后被所谓包装折腾的头昏脑胀之后更是完全失去了兴趣,在他不堪其扰地想到逃避之时,他想到了塞缪尔,忽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
他想要自己成为英雄,那他就成为英雄好了……正如他想要的是温明,他就可以做温明。
温奇垂下眼睛,看到被握住的右手上的伤疤,这块伤疤本来是可以除掉的,这在上城的医疗水平上根本不是问题,但是那些人留下了这道可怖的伤疤,并且命令温奇绝不能去掉。
有少年感的、可爱的、成熟的……现在什么样子的人都太多了,尽管在当今这个变态的社会已经死掉一批了但还是太多了,把这些特质排列组合起来还是能够一抓一大把,所以他们一定要保证温奇身上有足够的记忆点,如果不是因为和乖巧温和的人设相悖,他们甚至想把温奇的整条右胳膊都做上伤疤样式的纹身。
拜他们所赐,这块伤疤能够保留下来,否则他就一点有关弗彻的纪念都没有了。
他出了会儿神,然后下意识开口:“还是没有关于弗彻先生的消息吗?”
这句话可能出口时打断了德叔的絮絮叨叨,德叔停顿了很一会儿才低声回答:“你跟我说的那天我就派人去找了,没信儿,而且……”,这次德叔停顿了更长的时间,他拍拍温奇的手背,劝说道:“我知道你可能要说爆炸不是他干的,但是现在罪犯定的就是他,弗彻那孩子已经成通缉犯了,咱还是不要再和他扯上关系了。”
温奇缓缓抬眼,对上德叔殷切的目光,忽然很灿烂地笑了一下:“就是他干的,为了我。”
“唉,”德叔长长叹了口气,看起来非常想把温奇当作自己的后辈耳提面命一番,但是他没有那个权力,从来也没有过,无论是作为反抗军领袖的后裔还是权贵新造出的年轻英雄,温奇都是他敬仰的所在——不是人,更多的是一种标志,而标志是不能被交心的。
他们找不到弗彻……他或许永远也不能再见到弗彻先生了……
温奇感到胸口发闷,胸腔里仿佛塞满了湿棉花,驱不散的阴冷从每个细胞沁入心房,每一次收缩都粘稠得发痛。
心脏在流泪。
温奇突然产生了这样的念头,他下意识想蜷缩起手指在胸口压按,但最终只是保持着礼貌的微笑轻轻垂下了眼帘,明亮的顶灯透过纤长的睫毛打下了朦胧的扇形阴影,掩盖住了他干涩的眼眸。
心脏流泪就够了,他已经在那场噩梦里丑陋而愚蠢地啼哭过一回了,不会再哭第二次了。
有人告诉他那场将人造的夜空都炸毁的爆炸将一切都化为了齑粉,尽管没有找到弗彻的id芯片,但其实弗彻也在其中,已经死了;有人阴谋论弗彻在布置炸弹后独独将温奇救出来是为了让温奇顶锅,只是失败了,所以匆忙逃窜……
他都不信。
弗彻先生不会死的,弗彻先生也不会抛弃他的——因为在弗彻的眼中,他可是他最爱的“温明 ”啊。
温奇轻声说了句“我累了”,然后站起离席。
会议桌上陡然安静下来,然后所有人站起来,目送温奇离开。
温奇对着向他拍马屁的反抗军代表冷淡地点点头,在走出房间关上门之后,听到里面隐约传来虚假的互相指责,指责为什么没有考虑到温奇的伤情,将会议开得这样冗长。
令人作呕,温奇嘴角抿了一下,不知道自己是想微笑还是讥笑,他意识到自己不再享受别人的关注了,他不再在意周围人对他的追捧、赞扬、拥戴了,他对除去弗彻先生之外的一切都不那么在意了。
弗彻先生……
温奇终于控制不了地抓紧胸口,新伤与旧伤、内伤与外伤叠加,那里实实在在的在绞痛。
在难捱的疼痛过后,温奇舔掉唇角被他咬出的血迹,苍白的脸上扯出一抹笑意:他一定会找到弗彻先生的,也会把他永远地留在身边。
为此,如果这些人用不上的话,他敢与虎谋皮。
第99章
在人造的真人秀场馆里不知道, 离开那里塞缪尔才发现当下正值盛夏,尽管现在已经——他从只铺了一张被单的床板上费劲地起身,看向放在门口绿色桌子上的廉价钟表——八点多了, 空气中还残留着白天酷暑的余温,热气从打开的毛孔中侵入体内, 这种浑身冒汗的感觉真是让人不适。
他上半身弓得很厉害, 正低着头在一个原身是方格作业本的本子上写着东西。
那张绿色的桌子, 虽然现在堆满了手套、电线之类的杂物, 但是清理一下还是能够充当书桌使用的……只可惜没有椅子, 所以他不能用。
现在只要没法坐着的地方塞缪尔是一秒钟也待不了了。
他体内的属于蒙斯马顿的芯片,在蒙斯马顿死亡之后进行了自毁,最开始只有疼痛, 像是无数的子弹碎片在身体里横冲直撞, 时不时刺破脆弱的血管让他的胳膊小腿青紫一块。
这种状况持续了一天左右,他渐渐地发现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了。他的手指最先背叛了他,在一天中午从床上起来时, 他照常用手去抓理一下蓬乱的头发时, 发现食指无法弯曲了, 像一根枯枝从伤痕累累的手背上横伸出来。
这种麻木感在两天之内从手指蔓延至了全身,他的肌肉在皮肤下一点点萎缩,原本结实的手臂变得松软,有时他只是做一些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会感觉关节仿佛被灌了铅般的沉重无力。夜晚, 痉挛会在已经损坏的肌肉上袭来,疼痛像电流般窜过神经,而他连翻身都感觉费劲,这几天他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当然, 塞缪尔确信他睡不好不完全是芯片造成的,瞧这只有一块木板的床,能睡好才怪了……床板上还有刺。
而到今天,这种状况似乎已经扩散到了喉咙,在吞咽时,喉咙会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清水都需要极大的力气才能咽下。
……但是这也不是泽恩乐不给自己带饭来的理由!
塞缪尔愤怒地放下今天只歪歪扭扭地写了两行字的本子,再次看了眼钟表,紧接着他又将本子拿起来,不写字,只是当作扇子在脸旁边扇着,很不耐烦地“啧”了声。
他饿得写不下东西,在硬板床上坐牢似的生生坐了一个多小时,当时针指向十点时,塞缪尔终于无法忍受了,他垂下腿——说到腿,他得承认身体僵硬疼痛的状况最轻的部位就是他的左腿了,毕竟他的左腿只是一条仿生机械腿,很幸运地没有连通在他体内疯狂作乱的芯片,但也很不幸地在那场爆炸的余波中失去了神经上的联系,这条腿现在只是一条机械腿了。
塞缪尔两腿伸到床下去摸索他丢在地上的鞋,弯腰这个动作也挺费劲的,他懒得做了,足足五分钟后,他终于找全了两只鞋并准确无误地对上了左右脚,塞缪尔扶着墙站起身,然后拖着左腿到茶几兼餐桌上拿了一瓶矿泉水,刚刚拧开瓶盖喝了一口,这间小屋的门就被猛地推开了。
关于“猛”是这扇门打开关闭时给人的感知,这扇门摇摇欲坠的,总令人担心是不是下一次推开门的时候就会连门框一起从水泥墙上脱落。
泽恩乐一手扶着把手,大口地喘着粗气。
塞缪尔看到他另一只手上提着饭菜,心情好了一些,能够不计前嫌地和泽恩乐说几句话了:“怎么这么着急,外面有人追你?”
“没,呼——呼,”泽恩乐还没平复呼吸,“有条,有条没毛的狗,”,他把兼职餐桌的茶几上的东西推到一边,把装着两份米饭,一份素菜的袋子放上去,“那条狗身上的皮——”
“哎哎,先吃饭,吃完饭要是你还想回忆那条狗的风姿的话我奉陪到底。”
只有一个矮凳,泽恩乐很不讲究地直接坐到了地上,看了看塞缪尔:“你对我说话还是这么不客气,现在可是我在养活你,你好歹做了几天有钱人,为什么身上一丁点能卖钱的东西都没有。”
“对你的救命恩人态度放尊重点,”塞缪尔打开米饭食盒的盖子,再接着打开那个唯一的菜,看到了满眼的绿色,忽然不是那么饿了,“我那是两袖清风,倒是你,活了这么大,一点积蓄都没有才令人发指。”
和塞缪尔相比,泽恩乐完全不挑食,他显然也饿坏了,咽下一大口米饭后才开口:“我也救了你呢,你突然晕倒,要不是我拼命把你背出来,你早被炸没了,”,泽恩乐第三次讲起他在危急关头英勇救人的故事。第一次是在塞缪尔还没有恢复意识的时候,第二次是塞缪尔在剧痛之下控制力下降骂了他一句,而他第一次得知塞缪尔能看穿他的表演,震惊不已,倒豆子似的把他救了塞缪尔的事情讲了出来,期间塞缪尔疼得喘不上气,根本没空搭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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