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她口气,这家小店原是她和她老伴一块经营,前两年她老伴得病走了,儿子儿媳又外出营生,过年过节才能回家一趟,她一个人住着总是无趣,他们来了,她也欢喜有人可以跟她说说话。
老婆婆瞧见柳无咎,眼神便是一亮:“好俊的后生!”
她又笑道:“我那孙女长来十七八岁,倒跟这位小哥年纪相仿,她一向爱痴,好在她今天不在,不然定要缠着你。”
柳无咎勉强笑了笑,心道:幸好。
菜已上齐了。柳无咎特意嘱咐老婆婆不要做辣,婆婆笑着应下了。
贺青冥抿了一口肉丝,这道菜没有一丝辣味。
他放下筷子,对着柳无咎摇了摇头。
老婆婆来收拾餐桌的时候,发现他们只吃了白米饭,却没有动过一筷子菜。她道:“哎呦,好端端的菜,怎么不吃呢,好浪费哟!还是说不合口味?可是我已按你们说的,做的不辣了啊。”
贺青冥道:“这却要问你了。”
“什么?”
贺青冥道:“我来过蜀中,这一带家家户户都吃辣,就算说了不要辣,铁锅也早被炖出来辣味了,可你做的这几道菜,竟一点辣味也没有。”
老婆婆道:“我家是做生意的,怎么能和他们一样?这南来北往的客人,若都吃不惯我家的菜,那我老婆子还做不做生意了?”
贺青冥道:“你说的不错。我们进镇子的时候,看见路上农人,本没有在意,可是现在想来,农人劳作一天,本已累了,怎么还像他们那样精神抖擞,昂首阔步?更何况……”
老婆婆目光闪动,道:“更何况?”
“更何况,这里有男人,有女人,却见不到一个孩子,真是奇怪。”贺青冥微微一笑,“我说的对也不对,天魔女?”
贺青冥盯着她,她也盯着贺青冥。
她盯了一会,忽而笑了,慢慢直起来脊背,道:“不愧是青冥剑主。”
第155章
“听说青冥剑主去了唐门, 我奉巫后之命,前来拿你,那妮子也倒对你钟情, 都过了这么久了, 还念着你、想着你, 我也好奇,想来看一看你,看看到底你长的什么模样, 竟教她念念不忘……”天魔女慢条斯理地撕下伪装,露出来一张艳光四射而又诡谲迷人的脸庞, 她好像一条剧毒的美女蛇, 说话的时候也似吐着蛇信,“可惜, 青冥剑主已是个将死之人。一个死人, 她就算带回南疆, 也玩不了太久,更玩不了多少花样。”
她对着贺青冥说“玩”来“玩”去的, 已惹恼了柳无咎。不过时候不对, 柳无咎也只能暗压下怒气,沉声道:“你放尊重些。”
“尊重?”天魔女似是听到了什么笑话,“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点事,还需要尊重么?柳公子啊, 你做人家的徒弟,管的未免也太宽了些。不过,你倒是比你师父还俊俏,若是把你一块带回去,就算青冥剑主哪天病老色衰, 巫后也还可以接着好生宠爱你。你们师徒二人一并承宠,岂非也算是江湖上一段佳话?”
她说这种话,竟脸不红心不跳,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南疆毕竟民风彪悍,诸族之中,不少人一夫多妻、一妻多夫,有的甚至没有丈夫也没有妻子,只是兴之所至,情之所往而已。天魔女常年居住南疆,早已习惯了,也不把中原那套礼仪规矩当回事。
她习惯了,贺青冥和柳无咎却不能习惯,一时无法接话。
贺青冥道:“巫后既让你来,就不会叫我成功北上。今日我们迷路,是你的手笔?”
“不错,我早在双峰山附近设下迷障,只等你来了。”
贺青冥道:“双峰山是唐门所在,与之不远处,还有牵机阁,你不怕把他们也引来么?”
天魔女却道:“来了又如何?大不了把他们一并收入囊中。”
柳无咎道:“你很有自信。”
天魔女仍旧慢悠悠道:“我活了几十年了,已看惯风云变迁,几十年来,江湖风波不断,南疆也换了好几代主人,可我仍是南疆的大祭司。你说,我该不该有这个自信?”
柳无咎忽道:“几十年?”
她看着却并不像一个老人,也不是一个中年人,倒像是二十上下的小姑娘。
天魔女笑道:“那自然是因为我驻颜有术。怎么样,你们若想学,跟我回南疆,我便教教你们。”
柳无咎却道:“我们都还年轻,若再要年轻,只怕要变作孩童。你的驻颜术,我们是用不上了。”
贺青冥忍不住笑了笑,无咎又阴阳怪气了。
他可以笑,天魔女一张如花的笑靥却似有一点扭曲,好像这一瞬间里,她已从盛放的夏花变作干瘪的秋叶。任何一个爱美的女人,都不会喜欢听到这种讽刺。
天魔女道:“这么说,你们是不打算跟我回去了?”
贺青冥道:“不错。”
天魔女坐下来叹了口气,道:“我这趟来,是请你们的,毕竟巫后好歹算得我的王,你们好歹算是我们南疆未来的娘娘,可若你们敬酒不吃,便只能吃罚酒了,既然请不回去,我也只好动手强抢。”
柳无咎道:“你抢的赢吗?”
“我知道,你们师徒都是狡猾的狐狸,可我也不是傻子,没了一种法子,我还有千百种法子可以对付你们。”天魔女道,“正所谓‘五色使人盲目,五感使人心发狂’,你们难道不知道,有时候,毒不一定非要从嘴巴里吃进去的?甚至有时候……不需要毒。”
贺青冥忽而发觉异样:他今日疏通的肺腑经络,似在这一瞬间又淤堵了,内力也不再流转自如。
他忍不住咳嗽起来,却什么也咳不出来。柳无咎忙掩住他口鼻,喝道:“你做了什么!”
天魔女冷冷道:“自古是药三分毒,二者本来就不该分家。唐门有‘乌白之争’,那是他们迂腐顽固,在我们南疆,巫即医者,医者亦巫。你师父五脏亏损,尤以心、肝、肺三者为甚,我只不过在你们用餐的时候,多抹了一点脂粉,那脂粉名为‘玉生烟’,乃是我亲手调制,用的是南疆七种开的最烈最香的花瓣花蕊,女子敷用之后,可驻颜延年,永葆青春。不过嘛,它也有一个坏处,就是心肺有损的人,是不能用的,不要说用,闻也不该闻呐!”
柳无咎道:“解药呢?!”
“解药?”天魔女笑道,“它又不是毒药,自然也就没有解药。怪只怪青冥剑主已不是从前的青冥剑主,又偏偏走了霉运,碰上了我这个行家。”
贺青冥咳了两下,道:“果然是南疆第一巫师。”
“能得青冥剑主夸奖,我今日也不虚此行了。”天魔女竟与他奉承起来,又道,“素闻青冥剑主武功卓绝,难逢敌手,我自然不敢跟你硬碰硬,不过嘛,你现在这个样子,青冥剑只怕也没有用处!”
她二指一点,直取贺青冥膻中穴!
膻中穴主管心肺经脉,贺青冥此刻本就心肺不利,如何再经得起她这一指?
她的指头未至,柳无咎剑风却已突袭至她面门!
天魔女脸色一变,身形一动,勉强躲过这一剑。
她再看时,柳无咎的剑却已收了回去,好似从来没有出鞘过。他的两只手臂还是稳稳地揽着贺青冥。
好快的剑!
这一剑却不止快,而且稳健、灵活,动静相生,虚实相宜,几可跻身当世绝顶高手之列,却与她从南宫羽那里打听来的消息截然不同。
南宫羽说,无咎剑赢了金蛇帮王子矛,却未能赢得夔龙、竺可卿。她与竺可卿交过手,竺可卿既未能胜她,按理说,她也不应当被柳无咎打败。
可是她不知道,济海楼已过去数月了,数月里,柳无咎经历了太多,明白了太多,剑法也已大有进益。
她不知道,柳无咎上一次的对手,却不是什么金蛇帮了,他的对手是全盛时期的贺青冥。
他输给贺青冥,自然也没有什么,天底下又有谁不输给贺青冥?
该死!
真该死!
她在心中痛骂:该死的南宫小子!害她吃了暗亏!
她怪南宫羽,可是南宫羽又能怪谁?柳无咎跟贺青冥切磋,谁又知道他们师徒是真刀真枪地打,还是只是闹着玩的?
贺青冥忽地笑了,道:“你倒也不必怪谁,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何况已过了三个月了。”
柳无咎却忽地心中一痛。
三个月过去了,他们都已不是三个月前的样子。
他从前一直盼望自己更强大,可是他不会想到,他更强大的时候,贺青冥却病了。
他再强大,也不能治好贺青冥。
他武功再强,也只能换来别人的敬畏,他想要的并不能得到。
贺青冥说的没有错,一个人武功再强,才华再高,财富再盛,声名再大,也不一定会开心的。
然而人们往往也只能把幸福寄托在它们身上。
柳无咎心中更痛,出手却更为果决!
天魔女当然不愿意自己变成他的出气筒,生死关头,当然是三十六计走为上。
一道青烟飘过,她使出一招“虚与委蛇”,矮身一蹿,化作一条灵蛇,赤条条地滑走了。柳无咎一剑刺来的时候,只刺到了一堆衣服。
贺青冥道:“好厉害的软骨功。”
柳无咎瞧了一眼剑上的一点血迹,用地上衣服抹去了。
“老子的本领可多着呢!”天魔女飞身而至屋顶,用防雨的油布裹住自己。她点住肩上穴道,又呸了口血,好像要透过房瓦吐到他们两人头上。
柳无咎道:“花招不少。”
“那么却看看你能不能接的住了!”
房门突地破开!
一群人已闯了过来。柳无咎只扫了一眼,他们都是镇上伪装的农夫,他们的衣裳还未改换,形容却已变了模样,变得又古怪,又可怖。
贺青冥道:“他们是南疆的人,都是巫后的奴隶,巫后用他们喂毒,以至于面目全非,无咎,你要小心。”
柳无咎却压根不看他们,他只看着贺青冥,道:“你现在怎么样?”
“好些了,只是经脉还不大通。”
“那好。”
柳无咎忽地抱住了他,贺青冥怔了一怔:“无咎?”
“抱着我。”
贺青冥几乎瞬间明白了他要做什么。
贺青冥抱住了他,柳无咎一把撕开下袍,将其一分为二,一半把贺青冥裹好,一半遮住自己口鼻,只露出来一双眼睛。
二人从头到脚,也只有这么一双眼睛和柳无咎手上的一把剑。
虽只有一把剑,却好像是两把剑。
柳无咎单臂搂着贺青冥,右手手持无咎剑,径直冲了出去!
大巧若拙,他竟好像看不到前方有这么多敌人似的,只一味猛冲,好似一力劈山!
他速度太快,也太过猛烈,巫奴们根本意想不到,更抵挡不住,竟一下子被他冲出来一个豁口!
他们的血肉溅了出来,溅到地上花草,花草也要被腐蚀枯萎。也有的血肉溅到了柳无咎身上,却都被他远远甩在身后。
他们开始惊叫,开始畏惧,柳无咎再闯过来的时候,有的人已不由自主地因为恐惧而退步和让路。
柳无咎寻到出路,几步跃上墙头,没入山中。
第156章
山色已暝, 树丛影动。
柳无咎找了一块空地,轻轻放下贺青冥,扔开那一堆已经被毒血腐污的衣裳, 道:“我已一气奔行百里, 他们暂且追不过来了。”
贺青冥轻轻咳了一下, 道:“天魔女横行南疆多年,变化多端,此事难以了结, 也不知要何时才能重回西北。”
柳无咎道:“西北总是会回去的,眼下要紧的是你的身体。”
贺青冥微微一笑道:“我已无大碍了, 只是胸口还有些闷, 歇一歇便好了。”
柳无咎点头,挥剑掸去一地灰尘, 扶贺青冥到一块大石头边上坐下。贺青冥身上尚且乏力, 只得稍稍倚着他, 见柳无咎拭去一剑污血,收剑归鞘, 忽道:“你的右手怎么了?”
柳无咎道:“我的右手?”
贺青冥捉过来一瞧, 却见柳无咎大拇指靠近虎口的地方有一小块乌黑,好像被什么腐蚀过一般。
柳无咎道:“可能是方才突围的时候不小心被溅到了,就这么一小点,我也没有留心, 待会把腐肉剜去,叫它重新长好就是了。”
贺青冥忍不住瞪他道:“什么叫‘剜去腐肉,重新长好就是了’?”
柳无咎被他斥责,却有些高兴,道:“方才我没顾得上, 以后不会了。”
贺青冥心下叹息。
柳无咎没顾得上自己,只不过因为他都在顾着贺青冥。
他说他以后不会了,可是以后又是什么时候呢?那个时候……贺青冥自己又在哪里呢?
贺青冥道:“无咎,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练剑的时候吗?”
柳无咎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提起来这回事,道:“记得,那时候我十四岁,你说我学了两年的心法,打熬了两年的身体,已可以拿剑了。我记得有一天,你从外边回来,把这把剑送给了我,又亲自教我怎么用它。”
柳无咎陷入回忆之中,又忍不住笑了笑。那段回忆对他而言实在是再美好不过,他拥有了第一把属于自己的剑,教他练剑的人又正是贺青冥。
贺青冥又道:“你还记得什么?”
柳无咎道:“我还记得我练了一个月,学完了第一套剑法,不过……”
“不过我却没有夸你,是不是?”
柳无咎点点头,道:“我当时还想,是不是我学的不够快,不够好?”
贺青冥却道:“是你学的太快了,可是你学的这么快,却是每日朝夕不辍练出来的,你这样下去,只会伤害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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