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他的父亲,之所以能当上崆峒掌门,全是因为他娶了他母亲。
有人说,秋玲珑在当年一众追求者之中,挑了一个资质最差的。
有人说,这是因为秋玲珑竟发现,她的情人不夜侯温阳,是个不折不扣的花花公子,于是她一气之下,便嫁给了虽然武功平平、地位平平,却从小知根知底,又一直对她痴心一片的岳天冬。
秋玲珑看了青衫人一眼,目光闪动,她笑了一笑,轻声道:“蝉儿,就是他么?”
秋冷蝉道:“母亲,是郝汉三他们先……”
“啊——!”
他的话还未说完,人群里便突然响起一声暴喝。
一黑面汉子道:“就是你杀了郝大哥!?”
少女感到很奇怪,她记得姑姑说过,这人是“铁面判官”阎罗,使得一手绝妙无双的判官笔,问题是,她并不记得阎罗和郝汉三有任何关系。
世上总有人没事找事,没有关系,也要强行拉上关系。
他的目的已无从知晓,但他浑身已有杀气。
青衫人看也不看一眼,淡淡道:“是。”
一双判官笔已夺目而来!
好狠的招,好毒的人!
他竟一出招,便要剜了对方的眼睛。
少女不觉有些紧张,又有些气愤,那青衫人脾气虽臭,但他的眼睛,实在是很漂亮。
那一对眼睛,好像是两片柳叶,又像是青鸟的尾翎,眼睛里的神色,好像是将化未化的一捧冰雪。
“任是无情也动人”
多么神秘,又多么美丽的一双眼睛。
秋冷蝉脸色陡然一变:“住手——!”
但其他人并没有听他的。
就在阎罗出手的同时,其他早已蠢蠢欲动的门人也已一同出手!
他们也都和阎罗一样,专捡人身上最脆弱、最致命的地方攻击。
这样下流的招式,就是名声一向不太好的牵机阁见了,也要为之不耻。
那些人已袭至他的面前。
青衫人还是一动也没有动。
一道寒光忽然掠过众人心头。
多么快,又多么凛冽的剑光,就像是天边劈下来的一道闪电!
那些人只到了青衫人面前三步,便已纷纷掉了下去,摔到地上,好像一滴滴雨点,溅起一朵朵水花。
他们竟似已忘了惨叫,只觉得眼前一凉,天便已黑了下来。
一个影子轻轻地飘了下来。
青衫人身边,已站了一个黑衣少年。
这时候,他们才知道,方才那一剑,竟是这一位少年的。
秋冷蝉已不禁冒出冷汗,他竟看不清人,也看不清剑。
少女见了那少年,几乎已忍不住出声喊他——这正是她那天在酒馆里碰见的那个少年。
但她没有喊,因为她忽然发现,自己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那少年正是柳无咎,而那位青衫人,自然也就是贺青冥。
柳无咎挡下了溅起来的水花,他已收起剑,却为贺青冥撑起了伞。
贺青冥似乎笑了一笑:“你回来了。”
原来柳无咎就是他要等的人。
柳无咎抿了抿嘴,道:“我回来了。”
他看着贺青冥,贺青冥身材修长,他堪堪与贺青冥齐平,目光俯去,恰恰扫及贺青冥的耳畔。
他还是冷冷的,似乎还没有平息怒气,但他的眼睛已经柔和下来。
他们自顾自地对话,其他人脸上神色已变得很奇异。
他们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这两个人却似根本看不见他们一样。
但贺青冥和柳无咎可以当他们不存在,他们却不能当这两个人不存在。
顽石已露出真相,谁也不能,也不敢再轻视他们。
少女看着他们,忽然有了一种很奇特的感觉,似是意味深长,又似是耐人寻味。
她觉得自己好像明白了什么。
秋冷蝉踏前一步:“两位……”
柳无咎霍然转身,道:“你是秋冷蝉?”
秋冷蝉怔了怔,道:“是。”
“崆峒派的少主?”
秋冷蝉面上忽然多了一丝痛苦,他道:“是。”
柳无咎冷冷道:“你应该学着怎么管好自己人!”
秋冷蝉的脸仿佛被狠狠打了一鞭子!
他忽然觉得又气愤,又憋屈,他并没有做错什么,也并没有对不起谁,那些人虽然是崆峒派门下,却不是他的人。
崆峒派姓岳,他却姓秋,崆峒派很多老人,并不愿意承认他这个少主。
尽管他们早已忘了,若没有秋家,也就不会有今日的崆峒派。
若不是他们的少主娶了秋家的大小姐,崆峒派早就随着其他名门正派一道没落。
他到底是个孩子,既不被崆峒派承认,又不被秋家喜爱的孩子。
他的父母本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为何如今却变得一地鸡毛?
但他又有什么过错呢?
而今他却要为着这不属于自己的过错,被同样是少年的柳无咎教训。
他又怎能不气,怎能不怨?
他几乎已忍不住要拔剑!
但他不能,只因这毕竟是他们错了!
贺青冥看了他一眼,崆峒派的少主人,到底也不是浪得虚名。
柳无咎的眼神却更冷了。
“蝉儿,我们回去吧。”
秋玲珑又登上了马车,她回首一盼,微微笑道:“今日之事,叨扰诸位了。”
她的目光,总是那么悠远,好像是一道弯弯的月亮,总能勾起人的情肠。
但白日里毕竟没有月亮,只有雨。
而今雨已停,太阳也已出来了。
第16章
小店里又重新热闹起来。
没有人提起这里刚刚死过人,似乎也没有人记得。
江湖上死人已经太多,死人有什么好记得的呢?
少女跟着贺青冥和柳无咎坐了下来,她笑道:“我们又见面啦,这可真是有缘呐!”
她道:“我叫明黛,你们可以叫我黛黛。”
她瞧着他们,目光之中似乎有一丝打量,又对着柳无咎道:“原来他就是你的……表哥?”
柳无咎喝茶的手顿了顿,贺青冥看了他一眼。
明黛兀自不觉这凝滞的气氛,她甚至还给了柳无咎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她懂的,行走江湖,不愿意被别人看出情人关系的时候,便都对外称是表亲。
她不会说破,但她也已明白,她可真是贴心的好朋友。
柳无咎握紧了茶杯,他隐约感觉明黛是误会了什么。
他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解释,更不知道该怎么跟贺青冥解释。
所以他索性没有解释。
所幸贺青冥也没有问,也许他觉得这一点误会并不重要。
柳无咎忽然又感到一点失望。
贺青冥道:“你方才怎么去了这么久?”
柳无咎道:“十六路码头,剩下的船都被漕帮包下来了。”
他的语气很闷,很冷,似乎又生气,又气馁。
今天实在发生了太多气人的事情。
贺青冥却道:“看来,我们还是来晚了一步。”
他道:“既然出来了,多走一走,也没有关系。”
柳无咎神色一动,终于不再生气。
他甚至有点莫名其妙的开心。
贺青冥发觉自己已越来越摸不清这孩子的脾气了。
他的剑已有了人气,有了自己不为人知的脾气。
他不知道这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要柳无咎做一把剑,却不是要他忘记自己是一个人,只有凡兵才会忘记自己是一个人。
明黛看着他们说话,自己似乎也已很开心。
尽管他们三个人里,只有她自己很开心,很兴奋。
她道:“萍水相逢,难得投缘,不若我请你们喝一杯吧。”
柳无咎道:“我不喝酒。”
明黛很奇怪:“可是他之前都已经喝酒了,你为什么还不喝酒?”
她原以为是贺青冥不让柳无咎喝酒,可是贺青冥既然自己喝酒,又怎么会不让柳无咎喝呢?
毕竟他们又不是父子。
柳无咎也似乎很奇怪,道:“为什么他喝酒,我就要喝酒?”
明黛更奇怪了:“难道真是他不让你喝酒?”
难道一个年长的情人,就是会这样时时刻刻管着对方吗?
柳无咎不说话。
明黛想了想,忽笑道:“既然你不喝酒,那你总可以请我喝酒吧?”
柳无咎道:“我不喝酒,也不请人喝酒。”
“那难道你也不请他喝酒?”
柳无咎看了贺青冥一眼,道:“我为什么要请他喝酒?”
正在这时,一个少年的声音传了来:“他不请你喝酒,我请你。”
只见一群白衣少年,拥着另一个白衣少年,来到这家小店。
他们都穿着白衣,都配着剑,剑上都镶着明珠。
那为首的少年更是又神气,又华贵,他头上的簪子是玳瑁做的,他腰间的剑鞘是象牙做的,上边镶满了各色玉石明珠。
他简直就是一座行走的金山,而且这座金山还走的又飘逸,又好看。
他忽的拔剑,用剑尖挑起一杯酒,递到明黛面前。
那满满的一杯酒,一滴也没有洒出来,美的好像春天的江面。
他的动作,实在又优雅,又潇洒。
他似乎也对自己很满意。
可惜他还太年少,不懂得矜持,他虽想表现得很成熟很潇洒,却反而笑的很天真很单纯。
他笑眼弯弯,看上去竟有几分稚气和可爱,他道:“我叫杜西风,姑娘,我请你。”
明黛却没有接他的酒,只道:“你是杜西风,你就是漕帮少帮主?”
杜西风不由得挺起了胸膛,自豪道:“不错,我就是。”
“所以……就是你让我们其他人没有船坐?”
杜西风笑容一凝,他道:“这是怎么回事?”
一少年低着头,道:“少,少帮主,不是您让我们包下那些码头的吗?”
杜西风脸色又青又红,喝道:“笨蛋!那也不能让人家没有地方坐!”
他脸上还是红扑扑的,转过头来,道:“不好意思,我会让人补张船票给姑娘你的。”
明黛笑了笑,道:“那他们呢,还有其他人呢?”
“其他人……”杜西风扫了一眼,看见柳无咎,面色一沉,闷声道,“其他人,自然也会让他们上船的。”
杜西风吩咐了几句,不一会,只见方才那少年又回来了,他面上似有难色,小声道:“少帮主,大家都要登船了,船上没有多的房间……”
明黛歪头瞧了瞧他们,杜西风涨红了脸,正不知说什么好,却听得一人洪声道:“诸位同道如不嫌弃,可以随我等渡江。”
柳无咎目光一闪,这人步履稳健,气息吞吐自如,如入天人之境,显然是一位一等一的高手。
贺青冥道:“他便是金蛇帮副帮主,公孙相柳。”
公孙相柳笑了笑,道:“这位先生好眼力。”
“谬赞了。”
公孙相柳不禁打量了贺青冥一眼,在心里较量了一番。
他又转向杜西风,道:“世侄好久不见,还请代我向你父亲问好。”
杜西风拱手道:“承蒙世伯记挂,家父一向安好。”
明黛目光在两人之间打了一个转,心道:“听说江上漕帮和金蛇帮一向不对付,不过看两家来往倒是很熟悉,面上也很有礼数。”
众人寒暄一番,应公孙相柳相邀,行至江边渡口,只见一名曰“济海”的楼船如巨鲲一般矗立江上,江雾朦胧,远远望去,竟似直入九霄。
明黛不由赞叹,她从关外来,还从未见过这般体型庞大的楼船。
莫说是他们几个,就是再塞下一个金蛇帮,怕是也绰绰有余。
杜西风却有些惊讶,道:“世伯,这‘济海楼’不是一直停在金蛇帮总舵吗,怎么这次却也出港了?”
公孙相柳却道:“此次扬州大会乃近年一大盛事,金蛇帮上下自然也要凑凑热闹。”
杜西风更惊讶了:“韩帮主也来了?”
公孙相柳颔首:“帮主已在济海楼上。”
他又道:“诸位如有意,可随我一同前往。”
他这话虽是对着众人说的,他的眼睛却只落在贺青冥身上。
他虽不知贺青冥是贺青冥,却也想邀一邀这位神秘莫测的人物。
贺青冥道:“既然副帮主盛情,那便却之不恭了。”
第17章
“拉船手,多苦愁,
背着纤绳低着头;
吃的‘猪狗食’,
走的‘猴爬路’。
长年‘背船板’,
无缘夫妻‘共枕头’。
运粮运棉难温饱,
不知何时是尽头?”
江滩上,传来一声接着一声铿锵有力的船工号子。
贺青冥站在甲板上,他的目光似已伸的很远很远。
“那些船工真是可怜。”
明黛踱步到贺青冥身畔,她的裙摆被江风吹起,好像迷蒙江天下飞舞的一朵紫色花。
她眉头蹙起,道:“好几十年了,江湖还是这个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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