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此以往,她就算不是魔教的人,也已经是了。她就算不当月使,也已经是月使。金乌要的就是她再没有别的出路。
每一个晚上,她只有在回到住处的时候,方能得到安息,只有在面对唐轻舟的时候,她才不必面对种种质疑。
唐轻舟会等她,会相信她。他们待在屋子里,好像这已是独属于他们的天地,他们恍惚已与世间夫妻别无二致。
唐轻舟身体尚未复原,见到她,却总要露出来一个笑脸,这已是她这些天来唯一能得到的笑脸。他道:“今天怎么样?”
明黛卧在他膝上,道:“不怎么样。”
“哦?”唐轻舟笑道,“是老子不怎么样,还是小子不怎么样?”
这已是他们之间的暗语,“老子”指的是不夜侯温阳,也就是八大剑派他们,“小子”则指的是金乌等魔教教众。
明黛笑道:“都不怎么样。”
唐轻舟心下了然,这么说来,金乌依然没有找到季云亭,燕尾关之后,双方几乎都已陷入停滞,而不夜侯温阳他们就更是糟糕了,身陷囹圄,已是无处可逃。
但是,中原那边呢?他的师父、师叔他们,还有八大剑派留守驻防的人们,又是怎么个处境?
这件事,却连明黛也不知道了。也许整个魔教,只有金乌知道。
“小唐。”明黛慢慢合上眼,轻轻道,“我累了。”
唐轻舟道:“累了就该好好休息。”他低下头,却见明黛已经睡着了。他把她抱回床上,又为她除下鞋袜,盖好被子。
“黛黛……”他抚摸着她的眼睑,她的眼下已有乌青。
这一个晚上,明黛却没能休息好。
午夜时分,隔壁忽地传来几声若有似无的女人哭泣声,夹杂着婴儿的哭闹,男人的呵斥,后来那男人好像是走了,婴儿也哭着睡着了,夜里便只剩下女人断断续续的幽咽,如丝如缕,直到天明始休。
她记得隔壁住着的是公孙肠,可是公孙肠不曾婚配,哪里来的女人和孩子?更何况,她隐隐约约感觉到,公孙肠似乎对金乌怀有不轨之心。
第二天晚上,还是午夜时候,那哭声却又来了,唐轻舟不得不捂着她的耳朵,好叫她安眠。
这一个古怪的女人哭声又持续了一个晚上,好在第三个晚上的时候,哭声并没有持续很久,未到天明,便已戛然而止。
她心知这一定很不寻常,可是她没有问,也没有让人传报。
黎明时分,教中行人匆匆,他们都似乎有些匆忙,尤其是公孙肠属下的卫队。
她还没有与风云二使会面,便被金乌派人叫了过去,又让她候在偏殿。她透过偏殿的窗棂,瞧见正殿之中,金乌来回踱步,他显然也刚起不久,身上还未着正装,他的脚下却跪着一个男人,一个本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的男人——王子矛。
金乌道:“你可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
王子矛道:“属下不知。”
金乌忽地一笑,道:“昨天夜里,桃姬和她的孩子不见了。”
王子矛猛的抬头,又顿觉不妥,忙低下头,却被金乌捏住了下巴,叫他看着自己,道:“据公孙回报,是夔龙、佘银环二人干的。”金乌盯着王子矛,好似一把剑钉死了他。
王子矛脸上更是震惊,他道:“不……这不可能……他们早就退出江湖了,何况神宫守卫森严,他们怎么能进的来……?”
金乌道:“这也是我想问的。”
王子矛立刻便明白了,道:“教主!属下绝没有做过!”
“凌夭也这么说,可是梅伯不信,他们二人还吵了起来,教我跟小冯他们都头疼得很。”
王子矛似乎有几分羞愤道:“他们两个吵架,为何总要扯上我?”
金乌忽笑道:“难道你不知道么?”
王子矛道:“我知道什么?教主,莫非您也怀疑我?”
“我是说——”金乌顿了顿,笑道,“难道你不知道,凌夭这个人一向花痴,他看你好看,就总是为你说话,梅伯却不乐意他偏心你,所以总是要说你坏话。”
王子矛更是羞愤道:“我又不喜欢男人!”
“好啦,好啦,别生气嘛……”金乌拍拍他的肩膀,“梅伯不信你,我信你。”
王子矛似乎很是感动:“多谢教主!”他的背上却已都是冷汗。
“不过……”金乌道,“我要你为我办一件事。”
王子矛道:“什么事?”
金乌看着他道:“我要你带人擒下夔龙等人,就地格杀勿论。”
王子矛心下一惊,颤声道:“教主?”
“金蛇帮的那几个旧人,已没什么用了,留着也是隐患,不如尽早除去,竺可卿已经重伤,现还卧病在子午盟内,够不着他,难道还够不着送上门来的夔龙和佘银环么?”金乌又拍拍他的肩膀,温声道,“我知道,你一向与夔龙交好,要你亲手杀他,你肯定不愿意,可是教中上下,也只有你最了解他的武功路数,由你出手,我很放心。”
王子矛心中惊疑不定,又道:“可是,他们现在……?”
“潜卫回报,他们现在正往降龙峡方向逃窜,他们带着一个女人和一个婴儿,走不快的,你带上十几名好手,赶去那里埋伏,一定可以解决他们。”
王子矛心中颤动,只得抱拳应下。
王子矛已走远了,金乌又露出一点莫测的笑容,忽道:“你都听见了?”
这句话,却是对着明黛说的。
明黛便走了出来,道:“都听见了。”
金乌道:“你认为如何?”
明黛道:“属下不知教主所指……?”
“你可太知道了。”金乌道,“我自然是问你,你认为这件事与他有没有干系?”
明黛道:“就方才的情形看,他不像是知情人。”
金乌瞧着她道:“你倒肯说实话,不怕我怀疑你么?”
明黛道:“事实如此,我何必自欺欺人?”
“可惜你懂得这个道理,有人却不懂得。”
明黛疑惑道:“难道这件事跟他有关?”
金乌不言,只道:“我却要你也做一件事,这是我要你真正为圣教做的第一件事。”他却没有给她时间拒绝或是询问,道,“你即刻带人跟在王子矛身后,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如有异动,当即斩杀。”
明黛心下一凛,金乌竟还是怀疑王子矛。可这件事实属机密,金乌为什么偏偏要她来做?
她道:“可是,如果王子矛跟此事无关呢?”
金乌忽笑道:“你认为他有可能无辜?”
明黛不说话了,金乌也并没有等她说话,只轻轻道:“他也是金蛇帮的旧人,又哪里无辜呢?”
明黛周身顿生一阵胆寒,几乎汗毛发竖。
明黛也已走了,在她身后,却又走出来一个人,这个人却是早上行色匆匆的公孙肠。
金乌道:“你听完了。”
公孙肠侧眼看他,揣测他的心思,道:“教主这是在试探明黛?”
金乌道:“明黛若为我所用,必堪大用。”
公孙肠道:“可是她一心向着八大剑派,甚至从无遮掩,这些天审问八大剑派等人,她也总是不肯施刑,今天教主你问她王子矛的事,她还为他说话。”
金乌却道:“她若一味遮掩,那才不是她,也才真是可怕,这一点,她明白,我也明白,难道你不明白么?”
这一问,金乌脸上虽仍和颜悦色,却已透出一丝不满,公孙肠忙低头认错:“是属下愚钝。”
金乌又道:“你可知道我为什么要提拔她当月使吗?”
公孙肠目光闪动,道:“难道不是因为浮屠塔?”
金乌道:“是因为浮屠塔,可也是因为她当得起,圣教部众虽多,兵力虽盛,可论高手却不如八大剑派,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以来要对他们先行招揽的一大原因。明黛年纪虽轻,可武功不弱,智略、心志更属上乘,你们看不见的,她却看得见,她心中装的可不只是恩怨情仇、逞勇斗狠,还装的下武林大局,这一点,只怕小冯、娇娇也做不到。”
公孙肠不由道:“教主未免夸她太过……”
金乌却道:“你可知她任月使以来,有过多少谋策,又有多少人向我称道她么?你不知道,因为你任卫队长的时候,从来做不到如她一样事必躬亲、令行禁止,更做不到与上下开诚布公,洁身自好!就像桃姬!若不是你,若不是你总是逼迫她、辱骂她,她又怎么会想要逃走!”
“教主!”公孙肠脸色大变,当即下跪,“教主恕罪!”
金乌道:“这件事,与王子矛有没有干系还尚且不能判断,可我知道,桃姬出走一定与你有关!”
“教主!”公孙肠跪地仆行数步,抱着他的一双脚哭道,“是属下错了!属下不该那样对她,可属下实在是不喜欢女人,更不喜欢她!她只不过是韩百叶的姬妾,一个烂泥一样的女人!属下,属下……”
金乌冷冷道:“你的一大错误,便是看不起女人!你以为她的眼泪是臣服于你,可她早生叛逃之心,而你竟被她麻痹!”
公孙肠痛哭不止道:“对不起,对不起,教主,都是属下的错,属下罪该万死……可,可属下的心思,教主难道不明白吗?属下对你从来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罢了!”金乌似乎终于心软,他把公孙肠扶起来,“也是我的错,我不该让你……”他说着,语气微微一顿,瞧了瞧公孙肠,公孙肠也瞧着他,似乎心中一动。
金乌话锋一转,道:“现在有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你带人跟在明黛后边,不过,不要给她发现。”
公孙肠一怔,道:“教主,这是……?”
金乌笑道:“她是什么样的人,我已清楚,接下来你就代我看看,她到底会怎么处理这件事。”
“是!”公孙肠当即应诺,低头之时,目光却不住闪烁,仿佛方才一场可怜的哭号只是一个精心准备的骗局。
金乌又轻轻道:“待这件事过后,你就回来吧,回到我的身边,我如你所愿,你再也不用去别的地方。”
公孙肠忍不住瞧他,心中终于动容,道:“是,教主。”
一干人等都已各归其位。金乌转过身,蓦地一笑。
这件事到底如何结尾,他可很是期待呢。王子矛、明黛、公孙肠……乃至于夔龙他们,可不要叫他失望才好啊。
第231章
降龙峡位于白鹿山以南, 地处戈壁,乃是当地猎人通往关内的一条旧道,只不过到如今, 这条旧道已被废弃, 只因这条路上几乎寸草不生, 也没有任何水源,还屡有狂风作祟,嚎叫之时, 便如厉鬼恸哭。
但这条路,已成夔龙等人回家的必经之路, 除了这条路, 他们已再无旁的路可以走。
他们历经千辛万苦,就是要把幼主从玄玉宫带回去。十多天前, 他们告别了竺可卿, 来到了西域, 而今他们终于要回家了。
只消通过降龙峡,只消——
一只铜箭突地射来, 钉在路上。
夔龙伸臂拦住桃姬母子, 探出长枪——“咻”地一声,恍惚晴天霹雳,一排铜箭深深钉在他的身前。
山崖之上,一个几乎有些嘶哑的声音道:“夔龙, 银环,收手吧。”
夔龙抬头看去,只见萧萧烈风之中,王子矛衣衫飞动,神色模糊不清, 只隐匿在一团耀眼的光晕下。
夔龙道:“是你该收手,不是我们。”
他又上前一步,一支箭倏忽飞过,几乎是擦着他的脸颊,又钉在戈壁上。
这次射箭的人却正是王子矛本人。他冷冷道:“夔龙,再往前一步,你会死!”
“死?”夔龙忽地冷笑,他置若罔闻,又踏前一步。
箭如流星!
当空射来一阵流星雨!
箭簇在日头底下闪着光,星星点点,好像往日的点点滴滴,可惜到如今都已零落成雨,又要颓败成尘。
“银环!护住他们!”夔龙一扫长枪,挥落一阵箭雨,佘银环亦射出无边丝雨,为桃姬母子撑开一道保护伞。
却见夔龙几步蹬上山石,竟径直扑向王子矛!王子矛的属下大为惊诧,他们想不到在如此密集的箭雨当中,夔龙竟还能穿梭自如,绕道身后!他们纷纷挡在王子矛跟前,却被夔龙一枪横扫,一些人措手不及,当即被打落山崖,一些人半边身子已然又酸又麻!
“我早说过,他日相逢,我定不再饶!”夔龙怒喝一声,一枪搅动如苍龙,霎时恍惚风云突变,卷起惊涛骇浪!
王子矛却只笑了一声,二人飞跃腾挪,于戈壁上你来我往,见招拆招,气息涌动不休,平地狂风乍起,叫漫天滚滚黄沙变作一场恩怨难清的大雾。
他们却都已太过熟悉对方的招式,很多年前,他们甚至曾经交换过彼此的招式,他们熟悉对方就好像熟悉自己的兵器。
王子矛一剑横挑,反身刺入夔龙左边肩胛,激起来点点鲜血!
夔龙闷哼一声,这一招他却从未见王子矛用过。王子矛也并未教过他这一招。
王子矛目光闪动,哼笑道:“你以为我真的会把所有招式都告诉你?”
夔龙道:“你一直在防着我?”
王子矛却道:“不是防着你,而是防着你们所有人。”
“混账!”夔龙怒喝,一枪出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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