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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夜无情剑(古代架空)——沈云生

时间:2025-05-08 07:09:35  作者:沈云生
  她又走到船头,江风与她在这一刻不断地相聚、重逢而又别离。迎着一道出世不久的朝阳,她好似已化作鲲鹏,飘然欲要化仙,飘到琼楼玉宇去。
  王伯惊叹不已,几乎要以为自己是被太阳晃了眼,日头何时走出来这样一位神仙?
  他再一抹眼,眼前却已不再见人影,只听得一个朗声:“老人家,后会有期!”
  苏京快步走过十几扇门窗,连她的影子也追不上她。
  她推门而入,道:“阿萝,我已问了船长,咱们明日便可抵达扬州了。”
  李阿萝独坐灯下,她眯了眯眼,似乎并不适应这样耀眼的光芒。
  她道:“莫辞呢?”
  她的声音又轻、又慢,像是一段恍然于梦中滑过的绸缎。
  她周身上下,也俱着青黑色的绸缎,脑后盘髻,髻上别簪,她背着朝阳,对着昏黄的铜镜,正在为自己描眉、贴钿,她的一对细细的腕子上边,还戴着一对细细的水玉镯子。
  “我让他下船采买去了。”
  苏京大咧咧地坐了下来,随手从妆奁拿过一支步摇把玩,却被李阿萝拍了一下手背,轻斥道:“别胡闹!”
  “阿萝,我可是你师姐,怎么没大没小?”
  李阿萝抿唇笑道:“我怕你不知轻重,这些首饰可不像刀剑一样可以随你摆弄,别又给我玩散架了。”
  “那又如何,大不了我再赔你一副便是。”
  “你身为一派掌门,能不能学着点勤俭持家?”
  苏京嘟囔道:“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我败家,我本就对往来人事一窍不通,当年师父临终,本是许了掌门之位给你的……”
  李阿萝叹一声,道:“师姐,那已是十多年前的事了。”
  “是啊是啊,十多年了,可是阿萝,都这么多年了,你也该梦醒了。”
  李阿萝怔怔道:“师姐?”
  苏京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道:“师妹,你是不是还忘不了温阳那小子?”
  刹那间,千万缕极细微的情丝在李阿萝的脸庞往来穿梭,织就一幅春花秋月的双面绣,一面是喜,一面是愁,让她啼笑皆非、哭笑不得。
  “哼!我就知道,温阳那厮真是祸害遗千年!”
  李阿萝苦笑一声,道:“师姐,可你年少时,不是也与他有过一段缘分?”
  苏京摆摆手,有点尴尬道:“往事不堪回首,莫要再提。”
  “我却不能不提”李阿萝道:“师姐,你可知道,那时候我看着你们出双入对,心中有多羡慕?”
  苏京不解,道:“他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多年念念不忘?”
  “人人皆有情痴,师姐你醉心武学,我却无论如何,也逃不开一个情字。”
  李阿萝眉间飞过几道愁云,她又道:“其实这么多年,我早该明白,那一去,他是不会回头的了。”
  “那你还?”
  “我只是忘不了,放不下。师姐啊,我实在是求不得、参不透、看不破。”
  苏京顿觉迷惘,她轻轻叹道:“你这般……却叫师姐如何放心?”
  李阿萝却笑了笑,道:“人生百年,不过白驹过隙耳,左不过是再熬过几个十年。”
  她转过话头,道:“我却一直很是好奇,师姐你当初和他是怎么走到一起的?”
  虽然当年温阳和苏京在一起的时候,他还不是后来那个花花公子,但两人所求南辕北辙,怎么看也不该搭在一块。
  苏京挠了挠头,讪讪笑道:“大概是因为……他比较抗揍。”
  李阿萝沉默了一会,难怪她每次看见他俩都是一副大汗淋漓的模样。
  她不敢置信,道:“你们不会每次约会都是在比武吧?”
  苏京大义凛然地反问:“那不然呢?”
  李阿萝脑子里回荡着这句反问,她晕晕乎乎道:“……那你们后来怎么分开的?”
  苏京一脸愤慨,道:“他成天找我吟诗作对,抚琴作画,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没什么文化,还老拿这套来怼我,后来我嫌他打扰我练功,就一脚把他给踹了。”
  李阿萝想了想,道:“可小重山的人不是说,你是因为他瞧上山下一个姑娘,这才扇了他一巴掌?”
  “那姑娘倒也是一个缘由,不过我扇他的时候,我跟他已经分了,我只是看不惯他勾搭有夫之妇,破坏人家夫妻和睦。”
  苏京哼了一声,道:“我早知道这些年外边都怎么传我的,无非是说我蛮横好妒,可他温阳又算哪根葱?”
  她心道:“温阳不三不四,二十年来怕是勾搭了半个江湖,可他招惹别人也就算了,竟还要来招惹我师妹,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师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李阿萝道,“我不是不知道他是什么人,我只是没有办法……”
  这么多年,她一面明白,一面糊涂;一边清醒,一边堕落;一会沉睡,一会梦破。
  每个人生于世间,都有自己的一方苦海要去挣扎,要去勘破。
  “阿萝……”苏京举棋不定,犹豫了好一会,方才开口道,“莫辞他,到底是不是——”
  李阿萝的两只瞳孔骤然缩紧,变作两滴血珠!
  两人原本融洽的气氛冻结了,过了一会,李阿萝才艰涩道:“师姐,我们不是说好的……”
  “罢了,不提了。”苏京道,“是师姐的错,我不该问的。”
  她探过身,笑着抚摸李阿萝皱巴巴的眉头,道:“小阿萝,你瞧你,远山都舒展不开了。”
  李阿萝便笑了,苏京开始鼓捣她的石黛,道:“不如让我来帮你画眉?”
  “可别了。”李阿萝道,“你若是执笔,怕是一斧头劈下去,将远山变作断壁,到时候他们华山派可要找我对簿公堂了。”
  苏京打趣道:“唉,可惜莫辞不在,我该让他看看,他母亲是怎么挤兑他师父的。”
  李阿萝扑哧一笑,道:“这件事,莫辞也不会站在你这边。”
  苏京笑了笑,又正色道:“说起华山派,今年七月论剑,便是由华山承办,五年前季掌门仙逝,那一届的论剑便就此搁置,一直到今年才旧事重提,也不知道顾掌门会怎么办。”
  “顾掌门自然有顾掌门的办法。”李阿萝道,“倒是那谢拂衣,他残害掌门、背弃师门,当年除开华山派,江湖上许多曾受过季掌门恩惠的武林人士也自发捉拿谢拂衣,为何五年来,却还是不见谢拂衣的踪影?”
  苏京道:“我却听说,谢拂衣之所以能躲过追捕,全赖有人在背后帮他。”
  “哦?谢拂衣这种不仁不义的小人,什么人会帮他?”
  “据说是子午盟。”
  “子午盟?”
  “正是。”苏京道,“一年前,巨鲸帮本已打探到了谢拂衣的蛛丝马迹,但不久之后,巨鲸帮帮主便被子午盟灭口,帮众上下噤口不言,而后巨鲸帮几大堂主为争夺帮主之位大打出手,巨鲸帮分裂,从此名存实亡,北溟堂堂主姚飞鲲携款潜逃,至今不知去向。”
  李阿萝道:“听说……子午盟的主人,便是青冥剑主?”
  “不错,我本也这样以为。”
  “但你现在不再这样以为?”
  苏京道:“一个月前,济海楼危难之际,是青冥剑主出手相助,救了许多武林同道。”
  “青冥剑主来去皆是谜团,从前我们一直视他为魔头,可是细细想来,我们也从来没有证据能证明他害了什么人,他和子午盟之间的关系,也只是天枢阁空穴来风,其间真真假假,谁也分不清楚,但我不相信一个愿意为他人舍命的人,会是一个滥杀无辜的魔头。”
  李阿萝略一思忖,道:“师姐,你这话虽有道理,可是出了你我二人之耳,还是不要让第三人知晓的好。”
  “八大剑派之中又不是只我一人这样想,近日梁有朋梁掌门,不是也邀青冥剑主上门做客?”
  “梁有朋是梁有朋,我们是我们。”
  苏京有点诧异,似乎没有想到李阿萝的语气会这样生硬。
  李阿萝顿了顿,缓声道:“师姐,八大剑派虽同出一源,却也分家上百年了,魔教东征之后,门派隔阂更深,近些年来,季掌门去后,更是已许久不曾往来,拿崆峒派来说,在他们与秋家联姻之前,最多不过是些师兄弟之间的意气之争,但联姻之后,崆峒派虽名为一派,实则已分成岳、秋两派,更有一派,是不服岳掌门即位,也不忿秋家分权的崆峒派长老,三者互相勾连,又彼此牵绊,试想一派之中,便有诸多派系,何况八大剑派?这其中的叵测人心何止千万,师姐,你我都不能不防啊。”
  “阿萝说的是,人心诡谲,这一道上,我确是不及你思虑周全。”
  李阿萝慨叹道:“我却是思虑过多,成日忧心忡忡,困于其中不能自拔,这一脑子的思虑又有何用武之地?”
  苏京握住她的手,道:“所以你有我,我也有你。”
  李阿萝不禁动容,她已泪光闪动。
  苏京不像她心思细腻,可是即便如此,苏京也一直陪伴她、关心她,为她分忧,又与她逗乐。
  她早已变作一个懦夫,她甚至已放弃了自己,但苏京仍没有放弃她。
  “好。”李阿萝哽咽着笑道,“我们便同进退,共生死。”
 
 
第67章
  城郊外, 一只小船缓缓驶入一江大雾。
  李莫辞跟着水手们下船采买,不料在返程的时候迷了路,水道错综复杂, 便似一张巨网, 把往来的行人团团困住, 教人挣不脱束缚,逃不出生天。
  “这都什么时辰了,怎么还起雾了, 真是奇也怪哉!”
  “往前一里有一处村落,不如先在渡口停船靠岸。”
  雾色愈来愈浓, 茫然已不见前路, 亦不再留人退路。“砰”地一声,船头碰到彼岸, 水手们定睛一看, 却见这处码头似已荒芜良久, 岸边生出杂乱的芦苇,水面上偶然所见, 时不时翻出两三条形状凄惨的死鱼。
  一片死寂之中, 船头这一声巨响,已尤其让人生出一种不妙的预感。
  一人环顾一周,皱眉道:“兄弟们,这处村庄甚有古怪, 大家千万不要乱跑。”
  又一人急匆匆道:“老刘,那位小李公子好像不见了!”
  “什么!”
  李莫辞在他们停船的时候,便已先行离开,他早已闻不惯这一船的汗臭气,也喝不惯船上浑浊粗粝的茶水。
  他步入一户人家, 喊道:“有人在吗?”
  除了无穷无尽的回声,没有人回答他。
  李莫辞只好推门,但这一扇门也早已年久失修,轻轻一推,便呜咽着倒了下去。
  李莫辞吃了一嘴灰尘,狠狠呛了一阵,他走到里屋,却见屋舍俨然,日用器具一应齐全,厨房门口备有一缸井水,案板上还放着一只尚未洗净的猪肘,旁边盛了一桶猪杂。
  他自言自语,道:“看来主人家只是出门了还没有回来。”
  他实在渴得厉害,便也顾不得许多,舀过一瓢井水便往喉咙里灌,如此先后三瓢,终于浇灭了七窍里渴出来的烟火。
  他满足地叹一声,这时只听得四面一道哨响,李莫辞还以为是主人回来了,便出门去看,却一个人影也没见着,寻至里巷,倒忽然冒出来一阵更浓的雾气。
  这下却是彻底找不着北了。李莫辞心下终于有一点慌张,他四处碰壁,一不小心,额头还撞到了一堵墙上,差点磕出来一个大包。
  他飞身跃到墙头,想要望一望方位,但四周皆是迷雾,四方尽是迷途,没有尽头,也无归处。
  他只好丧气地跳了下来,他不该不听师父他们的话,一意孤行,随处乱逛的。
  他又走了一会,身上已是疲惫,心下更添迷茫。他歇了一歇,一抬头时,忽而望见不远处似有一道人影,他登时精神一振,挥手高声道:“那位兄台——”
  他正要问话,却见那人四肢着地,不一会便蹿了开去。
  李莫辞一惊,不由冒出几滴冷汗,心道:“难道是熊?可是江南怎会有熊?”
  他心道不好,此地诡异,还是及早抽身为妙!
  但此时再要离去,已是太晚了。
  刹那之间,这一座空村已地动山摇,一群尖锐的怪叫刺破一方寂静,划破层层迷雾,李莫辞瞪大了眼、张大了嘴,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一切:
  一群衣衫褴褛、形状怪异的生物手脚并用地从土丘俯冲下来,它们欢呼雀跃、成群结队,如汹涌的海潮一般席卷而来!
  一时间,李莫辞已不能分辨那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过于惊惶,一动也不能动!
  他不动,它们之中的前锋却已一跃而起,一声大叫,便要扑向李莫辞!
  千钧一发之际,李莫辞拔出腰间短剑,一剑刺中对方胸膛!
  他抹了抹汗,待到大雾散去,他终于看清了他刺中的是什么——那竟是一个人!
  李莫辞陡然后退几步,他没有想到,自己竟杀了人。
  一个活生生的人,此刻半死不活地在地上翻滚哀鸣,他虽然是人,却已变作一头发疯的野兽。
  他的同伴,也都已失去神智,都已变作野兽。
  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李莫辞脑海混沌一片,但他已不能思考,只有一味逃跑!
  一夫难敌千军,何况那些人虽已失去神智,却并不笨,他们看见李莫辞的剑,纷纷抄起农具,拿起武器。
  他们穷追不舍,在李莫辞屁股后边紧咬不放,目中射出贪婪又呆滞的绿光,便似一头头疯狂的鬣狗。
  李莫辞气喘吁吁,他的手脚竟似已不再属于自己,天上地下都已乌云密布,人群已将他团团围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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