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园门口,两个侍女坐在廊边闲谈, 一人眉飞色舞, 道:“可不是么,八大剑派之中, 大重山、小重山、镜湖三派挨得近, 彼此多有往来, 门下弟子结为姻亲原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咱们掌门这一代啊, 真是——”
“真是什么?”
“那当然——”那人一回头, 却见霍璇儿娇容之下已泛起怒色,登时吓得不敢说话了。
霍璇儿道:“梁有朋是不是去找李阿萝了?”
“夫,夫人,这……”
那人不敢回答, 霍璇儿却已得到了答案,她冷笑一声,道:“好哇,好你个梁有朋!”
她蓦地转身,两人面面相觑, 下一刻,却见霍璇儿从房中取出一把长剑,正是梁有朋素日佩剑“独步”。
“夫人息怒啊!”方才那侍女赶忙上前几步抱住她,道,“夫人何必动怒?这次,这次镜湖是有要事来访,掌门只不过是去商讨正事罢了。”
“呵,他姓梁的有正事不去找苏京,却去找李阿萝这个不管事的?”霍璇儿道,“让开!不然休怪我不念主仆情分,连你一道砍了!”
侍女浑身一哆嗦,便不敢再劝,眼睁睁看着霍璇儿如一道旋风一样走远了。
一路行来,众多侍从弟子见她怒气冲冲、杀气腾腾,纷纷退避三舍、如鸟兽散。
霍璇儿一声怒喝:“姓梁的,你出来!”
李莫辞见状赶了过来,道:“您便是霍夫人?”
霍璇儿打量他一眼,道:“你是……李莫辞?”
“正是,夫人有什么事吗?”
霍璇儿见到他,也没什么好脸色,只道:“我不跟你一个孩子计较,你娘呢?叫她和梁有朋给我出来。”
李莫辞见她言辞不善,脸色顿时一变,他正要再说点什么,却见梁月轩已气喘吁吁跑来,道:“娘,有什么事咱们好好说,不要妄动兵刃。”
霍璇儿怒气更盛,道:“她李阿萝都跑到我的地盘上挑衅来了,还要怎么好好说!?”
“霍夫人,我看你是长辈才礼让你三分,你怎可这般说我母亲?”
霍璇儿已气昏了头,也不管不顾起来,道:“有什么不能说的?她李阿萝敢做,还怕人说吗?还有你,你可知道你父亲是——”
李莫辞被她戳中痛处,喝道:“住嘴!”
他一拳挥出,霍璇儿正在气头上,一时防备不及,却是梁月轩与他对了一掌,又退了三步。
“月轩!”
梁月轩摇摇头,道:“娘,我没事。”
李莫辞讽道:“原来是梁师兄,怎么一年过去,梁师兄的手上功夫不进反退了?”
梁月轩顿了顿,道:“八大剑派,自然以修习剑法为先……”
“哼,是吗,那倒要看看梁师兄的璇玑能否胜得了我的忘忧了。”
李莫辞剑指梁月轩,梁月轩道:“我本该奉陪,只是我明日还有一场比试,何况事有轻重缓急,今天还有你我父辈——”
“别婆婆妈妈的!”李莫辞哼道,“怎么你岁数大了,却变得一个懦夫孬种了?”
他正不管三七二十一便要动手,却被一人握住了手腕动弹不得,众人抬头一看,竟是梁有朋。
“梁师伯?”李莫辞面上有一点惊讶,他挣了挣,却一时挣不开梁有朋的桎梏,脉门更忽有一点隐隐作痛,几乎握不住剑了。
“好,梁有朋,你来得正好!”霍璇儿怒极反笑,道,“怎么,你终于舍得从温柔乡里出来了?”
梁有朋皱了皱眉,道:“两个孩子还在,你好歹注意言辞。”
“我说的不对吗?”霍璇儿道,“都要入夜了,你来找李阿萝,难道还是商议什么江湖大计吗?”
“梁掌门的确是来找我商议荒村魔人一事。”
霍璇儿一怔,却见苏京施然而至,沉声道:“梁掌门,你总可放开我那不成器的徒儿了吧。”
梁有朋略笑笑,道:“便依苏掌门的。”
霍璇儿吃惊道:“怎么是苏京?”
梁有朋道:“不是她,那还能是谁?”
“可是我听说……”
“你听见的,也不一定正确。”
霍璇儿仍旧惊疑不定,梁有朋道:“月轩,送你母亲回去。”
“……是,父亲。”
待几人离去,苏京与梁有朋迎面而立,冷冷笑了,道:“梁掌门果然好手段。”
梁有朋道:“还要多谢苏掌门配合演了这一出戏。”
“我只希望梁掌门日后莫要再来打扰我师妹,也莫要再踏入我镜湖一步。”
梁有朋脸色微微变了,道:“苏掌门,你我合力,不怕大事不成。”
“大事?什么大事?”苏京轻笑一声,道,“追名逐利,我没有兴趣,至于论剑魁首,是我的,我自然不会放手,不是我的,我也会光明正大、堂堂正正,绝不做小人行径!”
梁有朋脸色阴沉,道:“苏京,你——”
“梁掌门与我相交十数年,想必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的脾性。”苏京盯着他,道,“只是我却不知道,梁掌门竟为了登上掌门之位攀龙附凤,贪慕荣华,还一再抛弃、伤害我的师妹!”
梁有朋目光一闪,脸色竟忽然缓和下来,他看着苏京,慢慢道:“……当初的确是我对不住阿萝,只是苏掌门,还望你以门派大事为重,不要被这些小事牵绊脚步。”
“你怎么还敢唤她的名字?”苏京道,“小事,什么是小事,什么又是大事?我只知道阿萝是我师妹,是镜湖的人,我镜湖门下每一个人的事,都绝不是什么小事!”
“苏掌门,你如此执拗,又如何光复镜湖?”
“怎么,梁掌门对我师妹动手不够,还要来与我动手?”苏京道,“梁掌门不要忘了,上一届论剑,你还是我的手下败将!”
梁有朋神色变幻不定,苏京拂袖道:“荒村一事了,你我还是少见面为妙。恕苏京无礼,不远送了!”
入夜,万家无声,一轮明月投入流水怀中,水月溶溶,影映壁上。
梁月轩好容易安抚了母亲入睡,心事却已重重,他浑浑噩噩、不知不觉中,便行至这一条沧浪长廊。
“……梁师兄?”
梁月轩抬头一看,却见对面竟是洛蘅,他站了起来,二人两两相望,一时形神俱灭,只有一对影子被水月不断切割缝合。
他顿了顿,道:“洛师妹。”
洛蘅道:“梁师兄……也睡不着吗?”
梁月轩点了点头,又抬头望向一方月空,道:“今日的月色,似乎淡了许多……”
洛蘅与他一同仰望,道:“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来难全。”
两人又陷入一阵沉默,也不知这般并肩站了多久,倏忽一瞬,雨打寒潭,往昔花草都在风来雨往之中挣扎飘摇,浮萍半生。
落花被雨打风吹去,水上乱珠迸飞,如连机弩箭,天幕阴沉着脸,只余一线捉摸不定的目光,
“师妹,你靠这边来……”
梁月轩一见之下,竟有一点怔愣,更有一点脸红。
洛蘅的衣衫已有一点湿,夜雨之中,她的脸色越发皎白,而乌发愈浓了。
“怎么了?师兄?”
洛蘅却瞧不见自己模样,也瞧不见他的目光。
雨丝斜斜飞去,灯影乱晃,两人跑进一处空落落的厢房,梁月轩翻箱倒柜,找出一盏灯笼,点燃一支灯油,一室顿时亮堂起来。
洛蘅四处转了转,又转到屏风背后,蓦然惊喜:“梁师兄!”
“什么——?”
梁月轩转头一看,却见她形容隐没,而倩影犹存。
一时心神不定,梁月轩忍不住远远地抚摸了一下她的侧脸。
洛蘅又道:“梁师兄,你来看——”
梁月轩凑过去一瞧,只见满箱灰尘当中,却有一幅早已泛黄的美人图:画中女子正值妙龄,杏衣薄衫,手执团扇,斜倚黛石旁,回首一面,便是若即若离、似笑非笑。
洛蘅奇道:“这位姑娘怎么有一点像贺前辈?”
“师妹,你瞧,这里还有一行诗。”
卷下题诗一首:
林花谢晚红,秋来又匆匆。
无奈东君往,欲言万事空。
“……赠妻李氏讳字东君,夫贺晖泣题。”
洛蘅不由喃喃,梁月轩忽道:“我听我叔叔说,青冥剑主的夫人也姓李。”
“可是这幅画已经有好些年头了,那个时候,贺前辈怕是比我们年纪还小。”
梁月轩挠挠头,洛蘅看了看画,又看了看诗,叹道:“想来这画上的夫妻,他们之前一定十分恩爱。”
“……可惜这般恩爱,却仍要别离。”
洛蘅仔细把画收入匣中,两人在这间风雨之中的小屋里歇了一会,直到风雨稍安,这才互相道别,走回自己房里。
临别之前,梁月轩忽然叫住了洛蘅,却又踌躇。
他踌躇了一会儿,洛蘅便也回头等了他一会儿,她道:“梁师兄,雨怕是又要下起来了。”
梁月轩笑了笑,终于道:“师妹,无论明日胜负如何,我都希望不要影响你我……”
洛蘅一脸茫然,道:“什么?”
“……嗯,不要影响你我两派的情谊。”
洛蘅点了点头,道:“一言为定。”
第71章
夜雨过后, 又迎来新的一天。
天色阴沉,连春风都似带了一丝寒意,花叶零落, 飞瀑却愈发轰鸣!
人头攒动, 洛蘅与梁月轩站至场中, 梁有朋道:“今日比武,只为两派切磋较量,但分胜负, 不问生死,点到即止便是。”
贺青冥坐在西面远香亭中, 他对柳无咎道:“无咎, 比试马上便要开始了,你不去看看吗?”
“我为什么要看?”柳无咎道, “若是洛伊再世, 梁有朋亲自下场和她比试, 那倒是值得一看。”
贺青冥不由感慨,道:“八大剑派已无后继之人, 华山事变之后, 再无后起之秀闯入论剑前五。”
柳无咎道:“我记得前两届论剑魁首,都由已故的季云亭季掌门一人蝉联。”
“不错,九年前,季云亭第一次夺得论剑头名, 那时候她还只有十八岁,后来第十一届论剑,她更是以绝对优势击败了八大剑派其他人,并从此宣布不再参与论剑,谁知一年后华山内乱, 季云亭去世之后,八大剑派已多年未有往来,连论剑也一直搁置了。”
柳无咎道:“听说第十一届论剑,除开季云亭蝉联八大剑派之首以外,还有一件惹人注目的事情,便是谢拂衣以一招的微弱优势击败了师兄顾影空,那时候他还尚未及冠。”
贺青冥道:“那时候华山人才济济,八大剑派已有中兴之势,但这一切已随着季掌门的离世而化为泡影。”
他又远远望了一眼,道:“如今八大剑派已是青黄不接,门下弟子不是资质平平,便是心术不正,昔日叱咤风云的几大名门,年轻一代里,竟无一人可以堪当大任。”
正说话间,梁有期从人群里挤了过来,道:“青冥剑主,不如你猜一猜,这次比试谁胜谁负?”
贺青冥淡淡瞥了他一眼,道:“你这是开盘下注了?”
梁有期被他看这一眼,几乎冷汗直冒,他讪讪一笑,道:“我当然是赌我侄子了,不过这盘口不是我开的,是祝兄开的,只是奇了,怎么今天场上也没见到他人影?”
贺青冥道:“你看不见他,不代表他就不在,他怕是为了躲避情债,又换了一副尊容罢了。”
“哈哈,青冥剑主真会说笑……”
贺青冥忽又转头,对柳无咎道:“无咎,我看刚才苏掌门等人也到了,不如我们去瞧瞧吧。”
“诶,诶,别……”梁有期咬了咬牙,终于认命地追了上去,“你们等等我啊!”
他凑到贺青冥身边,低声道:“飞卿,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柳无咎面无表情,给他扒拉到一边,道:“别凑那么近。”
“梁有期”瞪了柳无咎一眼,贺青冥道:“梁有期呢,你把他弄哪去了?”
祝云卿笑道:“人家醉卧美人膝呢,不用担心。”
柳无咎言简意赅,道:“所以你把他灌醉了,还让他错过了侄子的比试。”
“……”柳无咎这小子怎么总是一针见血啊!
这时人群爆发一阵惊叹,却见坠露、璇玑两把名剑出鞘,一方阴天好似生生被两道交错的闪电劈开!
梁月轩一剑打来,激起一行水波,水幕顿时化作一把巨刃,劈头盖脸地从天上袭来!
飞瀑争喧,而争喧的飞瀑之中,又已有无数闪电一般的剑光、惊雷一般的剑鸣!
洛蘅一抖剑花,顷刻之间,方才那把巨刃便又化作漫天玉珠向梁月轩周身数十处大穴扑去,梁月轩挥剑一斩,珠帘瞬间被划出一个巨大的豁口,水珠纷纷坠落,璇玑探入其中,几乎便要削到洛蘅左边肩头,却在最后一刻犹豫了一下,被洛蘅躲了开去,只削断了她一缕青丝,青丝散落,转瞬便淹没在奔腾的洪流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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