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明黛大惊道:“季,季掌门竟没有死么!?”
“当然没有!”谢拂衣似乎生气了,“那都是顾影空扯出来的障眼法!我去年还在长安别业找见过她,她绝不会死!”
柳无咎道:“这么说,五年前,偷袭季掌门的也不是你,而是顾影空。”
明黛一惊之下,一颗心几乎已碎了一地,她气愤极了,道:“竟然是他!亏我还,还信了江湖传言!”
谢拂衣颓然跪在地上,埋头低声啜泣:“师姐,师姐,师姐……”
五年来,为了寻找季云亭,他改头换面,改名更姓,失掉了身份声名,留下了一身伤痕,连性格也变得古怪起来……为了找一个生死不明的人,他已彻底摧毁了谢拂衣这个活人。
一年前,他在长安见到季云亭,但顾影空一招李代桃僵,把她换走,让他以为季云亭被改换了形貌,变成了顾影空身边那个麻衣人。
他一路寻来,趁着西郊门派争斗混乱之际潜入华山派营帐,想要救走季云亭,却被顾影空一掌打伤。他这才明白,季云亭怕是早在顾影空兵分两路之际,便已被托给镖局从水路运走了。
他打听到虎威镖局的行镖路线,得知他们会经过漕帮码头,于是挑好了时机潜入漕帮,便是要探听虚实,从而找到镖物所在。
可是他没有想到,他找了个天翻地覆,也没有在这趟镖里找见季云亭。
季云亭去了哪里?她是不是还活着?
谢拂衣已不敢去想。
这些年来,他已将生命都托付给寻找季云亭这件事上。
谢拂衣形容狼狈,哭得肝肠都要呕出来,但今夜雨下的这么大,旁人即便远远见了,也不会明白他在哭。
贺青冥三人瞧着他,只觉这一点被埋葬在雨中的哭声,却比方才的琴声还要让人心神震荡。
过了一会,谢拂衣仍旧伏在地上,却似已没了声息。
他竟然这么晕了过去。
贺青冥摸了摸他的额头,发觉已然烫得厉害。
他四处奔波,又在雨里这么折腾自己,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住,何况他的身体早已危机四伏。
明黛担心道:“他怎么样啦?”
“他受了风寒,发了高热,无咎,你和明黛去城中药铺抓些药来,然后回漕帮与我汇合。”
三人兵分两路,冒雨疾驰。贺青冥悄无声息地回到漕帮,把谢拂衣放到榻上,脱去他身上湿衣,忽见其左边肩胛之下隐隐有一处红痕,似乎是什么印记,他正要再看,却被谢拂衣阻止。谢拂衣烧的人都糊涂了,眼睛也看的不甚分明,却还撑着一口气,警惕着周遭一切动静。他喘了两口气,又咳嗽两声,才道:“青冥剑主,怎么,也有严二之癖么?”
贺青冥一生背锅无数,却还未背过这口唤作“登徒子”的大锅,他又瞧了瞧谢拂衣,却见他并无半分羞恼愤怒之色,却已是一等一的防备。他心下明了,道:“谢公子,你既然有秘密不愿示人,我自然也不会勉强,你不必如此说辞。”
谢拂衣低低道:“原来青冥剑主什么也不明白,我还以为……”
贺青冥道:“你以为什么?”
谢拂衣只道:“没什么,也许是我身处乐馆久了,想多了罢。”
他虽然这么说,心中仍然疑窦丛生:怪了,看青冥剑主和他弟子朝夕相处,默契相投,尤其是柳无咎,看贺青冥的眼神都能拉丝了,怎么看怎么不清白,他本以为二人已成眷侣,柳无咎年少慕艾,贺青冥经年之后,也认清了对逝者追慕无望,终于被那俊美少年打动,开启了人生第二春,从此师徒二人效仿落英双剑故事,百年好合,早生咳咳他俩生不了……他都把从小到大看过的那堆话本缝缝补补,脑补了一遍又一遍,结果贺青冥他俩却是八字还没一撇吗!?
谢拂衣思如奔海,早已七拐八拐到了天边外,忽觉周身一暖,却是贺青冥在与他运功疗伤。
他心中诧然,道:“青冥剑主,你不必……”
贺青冥道:“你元气虚损,又被人伤过脏腑,若你还不想英年早逝,就马上闭嘴。”
谢拂衣只好听话。
他屏气凝神,只觉贺青冥内力深厚,有如银河沧海,所过之处,四肢百骸无不舒坦,就连原先因为旧伤淤堵的经脉也瞬间通畅了。
早在飞花馆的时候,他就觉得贺青冥不像江湖传闻里的样子,这一天接触下来,贺青冥种种言行,更是验证了他之前的猜想。此刻他虽看不见贺青冥,却终于卸下了一分提防。
不过,贺青冥分明也没比他大几岁,怎么举手投足都是一派师长的风范?这一点又叫他不由想起来季云亭,可惜季云亭如今生死不明,想来又是一番惆怅惘然。
贺青冥道:“你在想季掌门?”
谢拂衣只笑了一笑,贺青冥道:“你应当明白,你五内郁结,乃是思虑太过之故。”
谢拂衣却道:“青冥剑主不也是如此么?”
贺青冥不言,谢拂衣环顾四周,道:“青冥剑主,我知道现在很多人都在找浮屠珠,我也知道,你也想找浮屠珠。”
贺青冥目光一闪,道:“你知道浮屠珠在哪里?”
谢拂衣道:“师父曾与李飞白李前辈交好,李飞白前辈故去后,师父曾经派人寻找他的遗孤……青冥剑主,我只请求你一件事,只要你帮我这一件事,我就把李飞白遗孤所在告诉你。”
贺青冥道:“你是想要我帮你救出季掌门。”
“不错。”
贺青冥想了想,道:“我可以答应你,但季掌门遇袭一事,江湖上历来众口不一,此事原委究竟如何?”
一瞬间,往日种种浮现眼前,谢拂衣定了定心神,终于开口:“五年前,顾影空偷袭师姐,致使师姐重伤昏迷,却被我发觉,他便将此事嫁祸于我,对外声称师姐已经不治身亡,而后匆匆将师姐出殡下葬。那几天里,顾影空曾派华山弟子下山搜查我的下落,可是他绝不会想到,那几天里,我压根没有离开华山。”
谢拂衣在山上以天为盖,以地为铺,以甘露止渴,野果充饥,在一方无人发觉的世外过了好几天的野人生活,终于寻到了机会。那天葬礼之后,他顶着夜色,趁着顾影空应付宾客的功夫,冒险潜入后山历代掌门墓葬,寻到了季云亭的墓穴,他刨土开棺,却发现里边的人根本不是季云亭。
贺青冥道:“你是说,顾影空偷天换日,把真正的季掌门藏了起来?”
“不错。”
贺青冥又道:“但季掌门却不在华山,而在长安。”
“我师姐在华山威望甚高,顾影空怕被门人发现,不敢把她放置华山,所以把她藏到了长安别业,由一名武功高强的聋哑仆从看守。那处别业原是顾家的产业,顾家衰落之后,也只有顾影空一人知道那个地方,那名聋哑仆从也不是别人,而是顾家的家养护卫,所以对顾影空十分忠心。”
“只不过,这一点我也是后来才得知的。我在华山遍寻无果,差点被人发现踪迹,只得下山,过着隐姓埋名,四处躲藏的日子。顾影空咬我咬得太紧,我一连两年,竟连秦川都不能入境,后来华山人事浮动,一些人对顾影空处事作风有所不满,心生怨怼,顾影空不得不腾出手来整顿,把自己的人换上去,我这才又得以喘口气,继续追查师姐的下落。”
贺青冥心中了然,当年华山派中兴,上上下下人才济济,但他们都是奔着季云亭而来,也只信服季云亭一个人。季云亭“暴卒”,顾影空虽然做了掌门,却威望不足,不能尽得人心,不得不多加安抚整顿。他借着谢拂衣一说清理门户,实则是要把季云亭的心腹势力逐步赶出华山,如此一来,他才可以真正高枕无忧。
如今几番整顿之后,华山已是顾影空的华山,也已经早不复从前 。
第105章
“两年前, 我顺着顾家这条线索,终于查到了顾影空名下还有一处隐蔽的别业,我扮作卖菜的小贩, 花了大半年的时光, 终于取得了那聋哑仆从的信任, 得以进入别业……”
谢拂衣言及此处,心绪波动起伏,竟似强忍着泪光。
贺青冥明白, 他一定是在这次打探的时候,看见了季云亭。
“我, 我看见师姐, 师姐她……”
谢拂衣已然哽咽,几乎不能言语。
那天他潜入别业卧房, 无意中发现了那间密室。
没有日月光华, 也没有荧荧烛火, 与其说是密室,不如说是一处暗无天日的黑匣子。
他擦开火折子, 却听到一阵喑哑的哀鸣和叮当作响的铁链声, 他吓了一跳,还以为密室里关着一头野兽。
小时候他贪玩,在华山漫山遍野地招猫逗狗,结果被它们追着咬, 一边哭一边跑回去找师姐求安慰求抱抱。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他就害怕这些四肢着地的活物,就连骑马也是季云亭教了他好久才教会的。
他壮着胆子, 慢慢走了过去,火光盈室的一刹那,却已面无血色,整个人几乎被冻住了。
他看见季云亭一身污秽、狼狈,长发凌乱,衣衫不整,四肢被四条精钢玄铁打造的铁链死死锁住。她听见人声,呆滞地转过头来,却已双目无神,神志不清,显然已经痴傻了。
谢拂衣只觉天旋地转,几欲晕厥,他扑倒在季云亭面前,一声哭叫道:“师姐!”
但季云亭已不认得他了。
“什么!”
房门蓦然被闯开,明黛和柳无咎已然回来了。
明黛眼眶已红了,道:“怎,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呢?
季云亭何等天之骄子,往日又是何等神采飞扬、神光外射,又有谁能想到,她竟然会落至这番境地,变成这个样子?
谢拂衣哽咽道:“在那天之前,我也没有想到会是这样……”
他掩面而泣,过了好一会,才断断续续地说了下去。
谢拂衣喊了季云亭几声,季云亭却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师姐,我带你走!”
谢拂衣抹了把泪,想要解开镣铐,季云亭却忽然发出一声痛叫。他顿时慌了,细细察看,竟发现有人以金针刺穴,封住了她的手腕脉门。
顾影空竟是怕极了她,即便她已武功尽失,神志不清,被他囚禁此处,他却还要锁住她,还要用金针封住脉门。
谢拂衣要解开金针铁锁,却不得其法,他大汗淋漓,听见匆匆而来的脚步声,他再熟悉不过,这脚步声的主人,正是和他与季云亭一同长大学艺的师兄顾影空。
他趴在房梁上躲了起来,他看见顾影空一袭华服,逡巡四周,而后走到季云亭跟前,极尽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
季云亭似乎想要躲开,却躲不开他。
她似乎也害怕他。
顾影空看她的目光几乎可以说是柔肠万千,语气也温柔似水,但他说出来的话却令人胆寒:“师姐,你说,我对华鸣那么好,可他为什么不听我的话,还要与我作对?师姐,你把华山交到我手里,我当然不能让他们翻出天去,既然华鸣不能用了,也就不要怪我不仁义了。”
“华鸣?”贺青冥道,“是岐山三剑华鸣?”
谢拂衣面色沉重地点点头,道:“华鸣是我师姐的左膀右臂,他不服顾影空作为,顾影空便,便找了个背叛华山的由头,把他坑杀了。”
“华鸣死了,这华山也就终于清静了,师姐,我终于可以来多看看你了……”
顾影空似乎十分欣慰,他握着季云亭的手,又靠在她怀里,长舒了口气。
“打理门派,可真不容易,师姐,也不知道你从前是怎么做到的,又是论剑头名,又是八大剑派掌门之首……”顾影空满怀仰慕地瞧着她,“师姐,你一直是我的榜样,从小到大,我敬佩你,喜欢你……也嫉妒你。”
“有你在华山一日,我就永远都是第二,可是我怎么能甘心如此?”
“在你的心里,我也永远只是第二,不要说武林、华山,就算在人堆里边,我也只是第二……你最爱的人,永远是上官飞鸿。”
柳无咎忽然道:“上官飞鸿?藏剑山庄庄主?我记得他还是季掌门的未婚夫。”
贺青冥看了看柳无咎,柳无咎平常不怎么发言,怎么涉及情爱婚娶的事情,他就一副门清的样子?
谢拂衣点了点头,道:“我和他相交不熟,不过,师姐倾心于他,两人青梅竹马,自幼相识,也早定了婚约。”
明黛道:“既然如此,你为何不去藏剑山庄找上官庄主?”
“我曾经想过,但是华山和藏剑山庄相隔不远,我若要去藏剑山庄,必定会经由华山派的地盘,顾影空也必定会发现我,何况他早有防备,早在藏剑山庄周围布下暗探,我若去了,便是自投罗网。”
他顿了顿,道:“再者……”
贺青冥道:“再者,你不能信任他,也不确定他能不能信任你。”
谢拂衣闭目叹道:“便是如此。”
柳无咎道:“不止如此吧?”
贺青冥疑惑道:“无咎?”
他忽然感觉柳无咎有点奇怪,有点阴阳怪气。
柳无咎道:“你和顾影空虽然不共戴天,但你们却有一点是一样的,你们都不喜欢上官飞鸿。”
谢拂衣涨红了脸,道:“柳公子,你拿我和顾影空相提并论,到底什么意思!”
柳无咎只道:“你们不喜欢上官飞鸿的原因,也是一样的,因为季云亭喜欢他。”
“才不是这样!”谢拂衣气得差点喘不过来,“顾影空喜欢——呸!他那叫什么喜欢师姐!我是不太喜欢上官庄主,可我对师姐没有别的心思,我不喜欢他,只是因为我觉得师姐已经很忙了,却还要分心被他牵绊,而且,而且当初师姐和他定下婚约,有两派联姻的意思,谁知道他是不是真心爱慕师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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