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肃容起立,他没有习惯随身佩剑,而且有家主坐镇的秦家很安全,今日拜见就不曾带上灵剑。
他握了握拳,心跳隆隆如鼓,血液冲上了头顶,整张脸毫无血色。
秦瑞的灵压宛如山岳盖顶,他不紧不慢,一步一步走向秦琢,秦琢不躲不闪,一双黑眸直直地盯着他看。
直到秦瑞的灵剑架上秦琢的脖颈,他也没有后退半步。
“家主。”
秦琢挺直了脊背,吐字清晰,却仿佛叹息。
“琢何错之有?”
有时候的秦琢的确是胆大包天,他在赌,赌秦瑞还未考虑好要不要杀他。
剑身的凉意渗透了他的皮肤,顺着骨骼弥漫到他的全身,秦琢说不清他现在是什么心情,除了惊恐与疑惑外,还有一种遭到背叛的愤怒。
怒火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若不是实力不及,他恐怕会一拳打在家主脸上,好让秦瑞清醒清醒。
然而,秦瑞的话却让秦琢愣了神。
“说!昆玉身在何处!”
见秦琢一脸怔忪,秦瑞扯出一抹冷冷的狞笑:“我承认你伪装得很好,一路下来,没有任何人发觉昆玉被掉了包。”
“家主在说什么,我就是秦琢啊!”秦琢回过神来,立刻急声辩解道。
“让我猜猜……哦,小奇把事情的经过同我说了,其实昆玉已被饕餮掳走,回来的根本就不是昆玉吧。”
秦瑞自顾自地说出自己的推测,手中的灵剑稳得没有丝毫颤抖,只要眼前人有所异动,灵剑便会毫不留情地削下他的头颅。
“昆玉还活着,你,或者你们,大概只是将他囚禁了,说不定还将他炼成了没有自我意识的傀儡。”
不然秦瑞根本无法解释,为何秦琢的名字还在列表中,好感度却直接变成了“零”。
“昆玉在哪儿?说出来,我可以考虑饶你一命。”
秦琢睁大眼睛,呆愣了好半晌,继“我是谁”之后,他又遇上了一个世纪难题——如何证明我是我。
他一口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的,一双眼睛只盯着秦瑞看,良久,才道:“家主为何会认为我不是秦琢?”
秦瑞冷笑,他当然不会透露关于系统的一切:“我为何要告诉你?”
说罢指下用力,剑锋压近了秦琢的皮肤,杀气缠绕着他的脖子,似乎存心想叫他喘不过气,然后窒息而死。
秦琢也恼了,不咸不淡地回敬道:“临渊剑吹毛断发,家主可要仔细些。”
“用不着你来提醒!”
说实话,秦瑞心里也发虚,原因无他,眼前之人的神态实在是太像小师弟了,尤其是生气时的阴阳怪气,简直一模一样啊!
可是,系统显示……
系统什么系统,小奇溺水时不也出错了吗?谭奇的名字现在还没回到列表里呢!要是这人真的是小师弟的话……
不,不对!
秦瑞目光愈发凝重,昆玉是炼精化气初期的境界,然而眼前之人竟能抗住他释放出的灵压,这不是意志坚定所能解释的!
此等修为,起码是在炼精化气后期,甚至达到了炼气化神!
一天之内,连破两阶乃至三阶?开什么玩笑,孟休那个天纵奇才都不带这么玩的!
“家主想让琢如何证明?”秦琢耷拉着眼皮,懒得理他,“曳影剑足够吗?”
“神剑有灵,但也容易欺瞒。”
那就是不够了。
秦琢道:“莫非还想让琢说两件只有家主知道的事儿?”
秦瑞冷然道:“你既有此一说,那定然有所准备,我不信你的鬼话。”
“行吧,琢的头颅就放在这儿了,家主之剑利,下手也得利索一些才好。”秦琢闭了闭眼,委屈和烦躁同时涌上心头,强压着没翻白眼,已经是他对家主兼师兄最大的尊重了。
谁料此话一出,秦瑞便双目一亮,一把丢开了临渊剑,转而握住他的双手。
“昆玉?你真的是昆玉!哈哈哈,你没事!”
我有事?好端端的,我能有什么事?最大的事不是你搞出来的吗!
秦琢暗想,不过也没有拒绝秦家主的亲近。
嘴上却不还饶人:“我不是秦琢,我伪装成了秦家主的师弟,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摩星岛。”
秦瑞哪里会信他的气话:“好昆玉,方才是师兄对不住你,快和师兄说说,这回得了什么天大的机缘,竟突破到炼气化神了?”
“半步炼气化神而已。”听了秦家主的软话,秦琢也平和了下来,“多亏昭烈帝传功,才得以一步登天。”
没错,昭烈帝传功,是他和周负商量着编出来的理由,他和周负谈过,周负的建议是不要过早暴露山海玉书的存在。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况且秦琢的实力并不强,若是招来旁人觊觎,就连蓬莱秦家也只能是藏他的地方,而不会是护他的地方。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谁也不告诉。
“传功?我一直以为,传功是不懂修行的世俗人编造出来的。”秦瑞很感兴趣。
秦琢道:“琢也不知昭烈帝用了什么神通,只是强行名其为传功罢了。”
为了转移秦家主的注意力,他又接上一句:“家主怎会认为我不是秦琢,然后又认定我就是秦琢了呢?”
“呃,这个……”秦瑞转回原位,端起茶盏含混道,“这不是看你的修为不对劲,又怕你出意外吗?”
秦瑞还在尴尬,秦琢已经整理好了措词,缓缓开口道:“家主,本次求见,我其实是来辞行的。”
“辞行?你要去哪里?”秦瑞一惊,差点把一盏好茶喂了地板。
“去诸夭之野。”秦琢从容不迫,把早就想好的理由向家主一一道来,“早年我随师尊游历,曾到过诸夭之野,师尊在那里种下了一株罕见的灵植,算算时间应是成熟了,我想早些去将其采回来,以免夜长梦多,徒生变故。”
秦瑞眯了眯眼:“诸夭之野……”
诸夭之野,鸾鸟自歌,凤鸟自舞,百兽相与群居。
“准,玄鸟阁的诸项事宜可曾安排妥当?”秦瑞大气地挥了挥手。
“自然。”
“如此甚好,一路小心,早些回家。”
秦琢下拜道:“谢家主关怀,若是可以,我回来时给大家带些龙鱼。”
“只怕以你的本事,未必抓得住龙鱼啊。”秦瑞大笑。
秦琢踏出议事厅,被阳光刺激得微微眯上眼睛。
他要去的地方其实并不是诸夭之野,而是常羊山,也就是埋葬刑天的地方。
昨夜周负送来了消息,恳求他千万去一趟。
第34章
秦琢觉得家主今日有点奇怪,但他来不及深思,就要离开摩星岛了。
常羊山离诸夭之野不远,诸夭之野上也确实有一株秦老家主留下的灵植,等他办完要事,就顺道将灵植取回。
说起诸夭之野,一些学艺不精的年轻修士兴许还不知道这个地方,但提起常羊山,即使是在俗世中,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那是埋葬了战神刑天的地方。
刑天原名形夭,是炎帝手下的大将,与黄帝争帝位,最后被斩下头颅,失去首级的刑天以乳为目,以脐为口,仍可持干戚而舞。
传闻,常羊山连年阴霾,不见晴空,就是刑天不甘的英魂在搅弄风云。
秦琢摸了摸手腕,那个不周山图腾还在深深烙印在他身上,周负一缕气机留存,给了他莫大的安全感。
有周负的气机在身,连四凶都不敢造次,此行不过是受周负所托,往常羊山查看刑天的封印而已,有何可畏?
而且、而且他还是能被冠以“承寰使”之名、与白帝少昊交好的上古大能呢!
深吸一口气,秦琢舒展着双肩,挺直了身子。
此次出行,他决定轻装上阵,但身上没有包袱,心里却埋藏着重重心事。他又入梦与周负详谈了一整夜,解开了一些疑问,但接踵而来的疑惑只多不少。
他问过有关蔡彬周身黑雾的问题,周负只说,那是一种极邪恶极阴毒的力量,所有使用这种力量的人,都没有继续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必要,见之必杀。
而这种力量的来源,周负又不肯告诉他,他稍作逼问,镇守帝台的不周君就黯然神伤、目泛波光,一副他再多问一句,周负就要哭出来了的表情。
秦琢不但要住嘴,还得好生安抚委屈巴巴的不周君一番。
盘问了一整夜,也没能从周负口中撬出更多的东西来,包括为何他修为如此低微,却在得到山海玉书后突然暴涨,甚至是他失忆的真相,一个都问不出来。
所幸周负也不会像最初那样,不想回答就直接把他踢出梦境,好歹还知道知会秦琢一句“我不能说”。
秦府的大门连同家主那莫名其妙的怀疑一起,被秦琢甩在了身后,他一袭劲装,骑着黑石子离开了摩星岛。
作为一只状似虎豹的孟极,黑石子勉强也可当坐骑,主要还是看它愿不愿意让人坐在身上。
对于秦琢,那是一万个可以,对于其他人,黑石子不伸爪子都算秦琢教得好。
异兽孟极擅长隐匿,速度奇快,跑起来如风如电,秦琢瞒着众人去常羊山,心里也想快去快回,黑石子正堪一用。
于是,秦琢跨着孟极,背着神剑,悄悄出发了。
…………………………
孟休是在一个月明星稀的秋夜来到诸夭之野附近的,孤身独行,没有告知齐圣山庄的人,甚至连剑都没带。
或许儒雅的父亲确实容易养出混账的儿子,如齐圣山庄的小公子孟传,年纪尚幼,屁股坐不住,还能说是活泼可爱,而少庄主孟休,二十四了,还是随心所欲,混蛋得无法无天。
其实齐圣山庄年轻一辈都挺混的,只是孟休混得格外突出。
具体是怎么个混账法,想来也无需赘言,光从他得了神器后,一声不吭地藏了三年就可见一斑了。
为了表决心,孟休连自己的本命灵剑都给折了。
若不是庄主孟肃实在了解这个仿佛是来讨债的儿子,险些也被瞒过去。
不过,三年之期已到。
他与神器的磨合,已经完成了!
此次前来诸夭之野,就是看中了那里飞禽走兽不可计数,想先寻几只异兽试试手。三年不曾动用灵力,不知是否会有些生疏。
孟休心神沉入紫府,用灵力勾动了纳于其中的神器。
紫府又称上丹田,由两眉之间入内,乃虚空一穴,藏有先天真一之神,待到炼神还虚之境,灵神出入便是经由此处。
一道宝光自眉心射出,落在他的手上,勾勒出一柄巨斧的形状。
斧柄足有七八尺长,斧面有成年男子的胸膛大,斧刃雪亮得如同镜子一般,更让人心悸的是神器中蕴藏的海啸般的威能。
刑天斧!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这其中的“戚”就是斧。
孟休在机缘巧合下得到的神器,就是属于战神刑天的兵器!刑天斧的权能很简单,就是战斗,以及胜利!
“我的表字便是子戚,刑天斧合该归于我。”孟休想到,带着些许孩子气的得意。
“戚”与“休”相对,一祸一福,本来是根据名的反义来取字,谁料又在此处暗合了命数。
他握紧了刑天斧的长柄,静下心来,感知到奇经八脉里久违地充盈着灵力,如浪潮般汹涌彭拜,在神识的控制下慢慢平复下来,恍若一汪深潭。
以孟休的目力,在有月亮的晚上根本不需要点灯,他跨着大步向前走,也不在乎自己弄出的动静惊走了多少潜伏的野兽。
他的步子时快时慢,慢则在原地徘徊懒于前进,快则提气轻身在旷野上穿行,无所谓自己在哪儿,也无所谓自己要去哪儿。
灵力叫嚣着、欢呼着,它们被孟休压制了太久太久,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表明上是平静了,水面下却还是暗流汹涌。
孟休也任由灵力以这种几乎算是造反的方式运行,他对自己很自信,只要他愿意,随时可以停止这种暴动。
且玩且行,他走了半宿的路,仍然神采奕奕,没有丝毫疲惫之态。
旷野的夜很静,群星很亮,连深秋里寒冷的晚风都不自觉地放慢了脚步。
……不对。
孟休欢喜的神情未变,脚步仍是乱七八糟,伸出去攀野果的手也没有收回,但是他的心里却已经打起了十二分的警惕。
安静,太安静了。
在刚到诸夭之野时,他还能远远地听见几声猛兽的吼叫,还有零星微弱的虫鸣,可现在似乎整片原野都笼罩在巨大的死寂中,只有心跳声在耳边轰响。
出事了。
这个念头出现在脑海,与此同时,隐隐的鹤唳之音破空而来,孟休头也不回,抄起刑天斧就往身后斩去。
躁动不安的灵力疯狂涌入巨斧,斧刃划破虚空,劈向来人。
携风带影、势如奔雷的一击,却被一只手轻轻挡下了。
那是一只节骨分明的手,骨骼匀称,欺霜赛雪,斧刃砍在手背上,压得皮肤微微凹陷,青筋愈发明显。
这一击,居然连来人的皮肤都砍不伤!孟休大惊,见对方没有动作,猛地抬起头往那人脸上看去。
那是一个不到而立的青年,五官清晰俊秀,皮肤白得胜过初雪,也因此看上去不像活人,素色的短衣剑袖,腰上缠着一根鞭子,还有两把带皮套的匕首别在腰后。
青年的个子极高,看谁都需要低头,他又有些眉压眼,面上自有一股凶恶之色,让人见之胆颤。
“在下孟休,敢问阁下是何人?背后偷袭,可不是君子所为。”孟休镇定自若。
青年面无表情,手腕一抖,便轻巧地将刑天斧拨到一旁,这幅举重若轻的姿态更让孟休警惕。
青年道:“你是刑天斧如今的主人?”
孟休点点头,紧紧握住了斧柄,手心里渗着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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