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休翘起食指,在空中虚画了一个圈:“那……是苏展眉好看,还是秦世叔好看?”
在天台山上,秦琢才第一次听到苏颦苏展眉的名号,但在与朝廷关系甚密的齐圣山庄中,这个名字并不陌生。
除了苏颦是长定公主的亲卫与闺中密友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苏颦是大乾立国以来,第一个因为姿容过艳而落选的七杀军预备役。
五官艳丽,身姿窈窕,气质脱俗,见之难忘,这些特点都不适合长期行走在阴影里的七杀军。
还是个少女的苏颦哭过、闹过,却都没法改变七杀军统领的决定。
好在最后东方介把她要过去,她当了公主的亲卫,从某种意义上说,前途或许会更广,可是仍有一口郁气积压在胸口,久久不散。
这世道还是太苛刻,作为一个女人,你不能不漂亮,但又不能太漂亮。
虽然在大乾法律体系中,男子与女子地位同等,连最迂腐的老人都不敢在大庭广众下宣扬女子不如男子,各行各业也都活跃着女人们的身影。
可总有些植根在骨头里的观念,无论怎样清扫,都会在不经意间突然冒出来。
“苏展眉……她和我是同批进入训练营的,但大我几岁。”叶司先是出了会儿神,随即脸上泛红,像是熟透的大虾,又气又羞,“阁主的外表再怎么出众,也是个货真价实的男子!而我也是个男人!孟少庄主以后,还是不要开这种玩笑了!”
这根本是对他、苏颦、秦琢三人的冒犯!
被叶司这么一骂,孟休反而身心都舒畅了起来。
那些还没来得及传出去,就被掐灭在萌芽阶段的流言蜚语,不曾影响到本人,却真切地影响到了孟休。
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关注起秦世叔身边的人,看谁都像不怀好意。
但叶司,虽然长的像个女人,但确实是个钢铁直男,而且貌似还对苏颦有些好感。
既然他没存着那种心思,孟休就放心了。
话说回来,秦世叔也快二十六了吧?秦家还没给他说亲吗?
孟休摩挲着下巴,目光深沉。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秦琢走出帐去,本不想麻烦小厮,准备自己去取水,谁料刚走出几步,就见有个青衣吴带的女子阔步行来,衣衫下摆呈布着山川流云,宛如一副展开的水墨画卷。
她的样貌顶多算是清秀,但眼角眉梢都带着凌厉的光彩,走姿优雅得像是幽静水潭边漫步的鹤,令观者心折。
秦琢反手把水壶塞进乾坤袋中,停下脚步,端方地行了一礼。
“见过王掌教。”
“玄鸟阁主,可否借一步说话?”王黍面色沉重。
作为上方山的掌教,出行就算不是前呼后拥,也该带上三两弟子,方显礼仪完满,但她今日孤身出现在秦家营地中,着实蹊跷。
况且巡逻的守卫们呢?悬镜堂一脉负责警戒的弟子们呢?
人都哪里去了?!
秦琢心念急转,瞬间罗列出一大串王黍单独来见自己的理由,但无论是哪一个,好像都站不住脚。
他的怔忪被曲解成了迟疑。
“很快,就两句话,说完我就离开。”王黍嘴唇微微翕动,刻意地压低了声音。
这种表情,这种语气,让秦琢很难不怀疑,她是想把自己骗到角落里杀掉。
但他还是跟过去了,两人寻了个僻静的角落,王黍蹙着眉,略带同情地看了秦琢一眼,问道。
“你最近,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对你不太友好的话?”
秦琢又是一愣:“……什么?”
王黍也不做隐瞒:“我上方山出了个逆徒,在外造谣,说了些很是难听的话,此事是我管束不严,教徒无方,我首先要向玄鸟阁主道个歉。”
造谣?
连秦琢这样的好脾气,都不禁在上方山掌教面前拧起眉头来了。
树大招风,秦琢近日的确在百家面前刷了脸,即使有人在背后猜测他是得了天大的机缘,也还够不上“造谣”一词。
更别说让一门的掌教放低身段,亲自对他致歉。
秦琢想了一下,脸色顿时更加难看。
——无需王黍细说,他已经可以猜到是哪种谣言了。
“这真是……”秦琢张了张嘴,遗憾地发现自己骂人的词汇量极度匮乏,憋了半天,才咬牙切齿道,“王掌教不必向我道歉,若是那人真有愧意,让他自己来见我!”
到时候看我……呃,我的师兄师姐们打不打他就完事儿了!
秦琢怒从心头起,连带着看王黍都横竖不顺眼了起来。
王黍道:“玄鸟阁主消消火吧,我今日来此,只提前通知了你们家主,还特意避开其他弟子,这些都是为你的名誉着想啊。”
秦琢并不买账:“那造谣生事的混账叫什么名字?”
“王跃,也算是我的堂侄。”王黍的表情有几分无奈,“并不是我不想将王跃押到阁主面前认错,而是……他来不了啦。”
“为何来不了了?”秦琢不为所动,紧紧地盯着王黍的双眼,清澈的双眸被重重阴霾覆盖,只留下一片漆黑。
王黍没由来地心尖一颤。
对于秦琢,她自然称不上熟悉,所有的了解都是为了针对秦瑞,她突然意识到,这个在各方情报中,被描写得与小白兔无异的执事,似乎和印象里的不太一样。
如果秦琢能在王黍的瞳孔中,看清自己的倒影,他就会发现自己质问的神情,简直和两千多年前的那位始皇帝如出一辙。
只可惜,此时此刻此地,无人知晓。
王黍深吸一口气:“因为他疯了。”
秦琢挑眉,不带半分怜悯:“真疯?还是装疯?”
“我去查看过,神识混乱,灵台破碎,应该不是装出来的。”王黍道。
“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突然疯了呢……”秦琢可惜道。
至于在可惜什么,还是不要细想为好。
王黍道:“他很可能是被吓疯的,眼下呆呆傻傻,动也不会动,嘴里倒是一直念叨着一句话,可我听不明白他的意思。”
秦琢情不自禁地问道:“什么话?”
“他在念叨的是……”王黍深吸了一口气,“不周君饶命。”
第70章
秦琢近乎是狼狈地从王黍身边逃离,毕竟这个事他没法跟王掌教解释。
事情嘛,就是这么个事情,但不周君是谁嘛,秦琢表示不便回答。
王黍也道:“本来此次就想对我门败类重罚严戒,可事已至此,我也不好再对他动重刑了。”
秦琢道:“这事就这么过去吧,王跃已经疯了,也算是恶有恶报,王掌教更不必为此人苦恼,修道先修心,看看这人修的什么东西,白白败坏了上方山的清名。”
“说的也是。”王黍爽朗一笑,“我先走了,不必相送。”
王掌教来时悄无声息,走得也毫不拖泥带水,秦琢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若有所思地垂下了眼睛。
上方山的王掌教是明事理知大义的,但那毕竟是她的堂侄,总要给血亲一个交代,比起秦琢告诉她不周君的身份,她恐怕更乐于听到秦琢否认自己认识不周君。
敬鬼神而远之,上方山没必要惹上这么一个存在。
秦琢深吸了一口气,决定这几日寻个空去与家主谈一谈,秦家接下来或许会收到上方山的善意,希望家主忍住,不要和王掌教吵起来。
他甚至能想象到家主诧异地问王掌教,最近是不是磕到脑袋了的场景。
还有,如果可以的话,他想再摸摸应龙佩,兴许能把庚辰叫出来。
陷入思索的秦琢下意识地摩挲着袖子,然后察觉到自己手里少了什么东西。
“糟了,茶壶!”
他一开始明明是来打水的,结果被王黍一打岔,险些把这回事给忘了。
秦琢回到帐中时,看见孟休和叶司隔得很远,背对着背,不看对方,仿佛身边那家伙是脏东西似的。
孟休依旧保持着少庄主的风度,笑意盈盈,倜傥风雅,与叶司的粗鲁形成了极大的反差——他就差把脚架在桌上了。
孟休没有久留,他想问的已经问到了,虽然心有不甘,但神器并不代表强大,而刑天盾在秦琢手上也不失为一个好去处。
于是他又坐了片刻,起身告辞而去。
叶司茫然地看着他离开,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一起走。
武帝让他在秦琢身边多待一会儿,这个“一会儿”到底是多久?
孟少庄主你别走啊,你走了我什么办?我又不会聊天!让我这样干坐着,还不如硬挨一刀来得痛快!
“阁主……”叶司把目光挪到秦琢的脸上,扭扭捏捏地提出,“要不,你听我讲解阵法吧?”
秦琢动作一顿:“……啊?”
他的眼神顿时犀利起来。
随后,秦琢从角落里抽出一张图纸,在叶司面前铺开,上面画的正是被梼杌改良过的金门落锁阵。
本想研究透彻后上交给家族,而眼前不就有个非常好用的工具人……不是,非常厉害的阵法大师吗?
他笑得人畜无害,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正好,我也有问题要向叶校尉讨教呢。”
…………………………
天气已经冷了下来,枝头蹦跳的鸟雀都少了,平添了几分寂寥。
北地的风雪一向来得早,今年似乎格外早,好在飞雪铺盖大地的那一日,秦琢跟着同族回家了。
蓬莱十一岛多雨少雪,但寒风刺骨,秦琢回到琅华居,先仔仔细细地给黑石子洗了个澡,万象洞道人把孟极照顾得很好,连日奔波居然没能让他瘦下半两。
“你该节食了。”秦琢认真地同黑石子商量道。
黑石子圆圆的耳朵抖了抖,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哼,不听。
秦琢停下梳理毛发的手,挼了挼孟休毛发柔软的腹部,吨吨吨的,很有弹性。
“我是认真的,你看你,都胖成什么样了。”
黑石子用两只前爪捂住眼睛,尾巴啪嗒一声在地面上拍了一下,好在地上干净,没有把方才洗净擦干的皮毛弄脏。
拒绝之意显而易见。
“不节食也可以。”秦琢慢悠悠地揉着他的耳朵,“每天早点起,先不吃饭,我练剑的时候你出去跑圈,然后去八珍馆门口等我。”
“放心,不会冷的,摩星岛哪年冬天冷过?中午呢,可以去校场和小辈练一练,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散步,怎么样?”
黑石子那张毛茸茸的脸跨了下来,把脑袋拱到秦琢怀里,不动了。
“撒娇没用。”秦琢毫不心软,端的是冷酷无情,“你是异兽,哪只山海异兽活得像你这样懒散呀?”
挠了挠自己的下巴,黑石子人性化地长叹了一口气。
秦琢继续抚摸着黑石子的长毛,指掌间暖烘烘的,有很多秘密,他不能对别人说,却可以对黑石子倾诉。
“好久没见过周负了,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
“陛下……原来陛下让徐福出海寻仙,起因居然是我的一句话。”
“还有庚辰,祂是怎么死的?真灵为何会附身在应龙佩上?”
“搞不懂……”
嘟嘟囔囔了半晌,他低头一看,黑石子正以一种极度茫然的眼神注视着他,见秦琢看向自己,它扬起脑袋,用粗糙的舌头舔了舔主人的下巴。
作为一只孟极,黑石子听不懂这么复杂的东西,但他知道主人需要安抚。
“哎!不准舔!”秦琢按住黑石子的脑袋,严肃地制止了它的动作,“你是孟极,不是狗,我也没有毛,不需要舔!”
陪黑石子玩耍了一整个下午,临近傍晚时,秦琢感觉好多了,连日积压在心底的郁闷散去了一些,收拾好后神采奕奕地回到了玄鸟阁中。
因为执行任务的途中遭遇了梼杌,即使没受什么大伤,许云烟也得了一旬的假期,干脆一直卧在自己的房中,直到夕阳西下才出了门。
她背起双手,仿佛一只斗胜的大公鸡,迈着四方步,故意在当值的同僚们面前,无所事事地转了好几圈,才带着抑制不住的笑容晃到了秦琢跟前。
秦琢太久没有来玄鸟阁,堆积的事务淹没了桌案,卷轴和竹简堆成一座小山,秦琢往桌后一坐,整个人都被挡得严严实实。
听到脚步声,他艰难地从公文中抬起头来,用眼神询问许云烟有没有事。
许云烟可以贴脸炫耀自己的假期,但她是万万不敢舞到阁主面前的。
于是她问:“陈师傅说晚上给参与常羊山之战的大家加餐,阁主是去八珍馆吃还是让他们送过来?”
秦琢看了一眼自己的公务:“……拜托他们送过来吧,对了,少要一点肉食,黑石子减肥呢。”
“好嘞。”许云烟咧了咧嘴角。
她正转身欲走,又被秦琢叫住:“润风,门外的鱼喂了吗?”
“鱼?不知道唉,我去问问。”
她从某个书架后面精准地抓出了自家弟弟许雨帆:“帆弟,你喂鱼了吗?”
“喂、喂了。”许雨帆手上还拿着抹布,结结巴巴地回答,“小、小奇走……之前,嘱咐我、我,记得……喂鱼。”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喂的?”
“昨……天,申、申时,呃,不……到。”
许云烟满意地点点头,反手把弟弟塞回了书架后面,蹦蹦跳跳地回去禀报阁主。
“阁主,帆弟说,经小奇叮嘱,他昨日临近申时之时喂过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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