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琢百忙之中抽空抬头冲她一笑:“多谢,瞧我,这几日忙得连喂鱼都忘了,多亏了你们几个呢,改日请你们吃梅花酥。”
“梅花酥!”许云烟眼睛一亮,睁着晶亮亮的双眸趴到了秦琢面前,“是秀山岛那家程记面饼铺的梅花酥吗?那家的糕点特别特别好吃!”
她连着说了两个“特别”,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体现程记面饼铺在蓬莱十一岛糕点界的地位。
“是!”秦琢忍俊不禁。
“你订到了?你居然订到了!我跑了好几趟,店家都跟我说梅花酥卖完了……”许云烟先是小声地欢呼,随后情绪又低落下来。
秦琢冲她眨眨眼:“嘘——”
他压低了嗓音:“就你们姐弟和谭奇三个,别告诉其他人哦,我怕不够分呢。”
更怕其他弟子说他偏心,影响玄鸟阁一脉的团结。
许云烟也向他眨巴着眼睛:“阁主放心!我不会说出去的。”
玄鸟阁即将闭馆时,秦家的小少主秦思源从后门溜进了玄鸟阁,直奔秦琢所在地,把一张小纸条偷偷摸摸地塞进了小师叔的袖口。
“……少主?”
秦思源憨憨傻傻地笑了起来,道:“我爹让我别声张。”
秦琢的表情一言难尽:“你一路都是躲着人过来的?”
秦思源欢快地上下点着脑袋,满脸的求夸奖,这让秦琢更加窒息了。
他叹了口气:“少主,这个点,悬镜堂和同袍楼的巡逻队伍都还没下班呢。”
可惜这种程度的暗示对秦思源来说还不够,他一脸懵懂,呆呆地看着小师叔,抿着嘴唇,不明白他的言下之意。
秦琢又叹了口气:“我是说,少主其实早就被发现了,这是因为他们认出了是你,所以没有拦下你罢了。”
“那又怎么了嘛……”秦思源小声嘟囔,噘起的嘴唇都可以挂个油壶了。
放下纸笔,秦琢慢悠悠地打开纸条:“也没怎么,就是家主说了‘不要声张’,少主没能做到——而已。你隔三差五往玄鸟阁里跑,又不是什么大秘密,今日这么一躲反而让人猜到你有特殊的事要做了。”
“啊!”秦思源顿时张大嘴巴,一副要哭不哭的模样,“小师叔,那我可怎么办呀?”
“怕什么,你爹毕竟是你爹,还能打死你不成?”秦琢强忍着蹙眉的冲动,温声安慰着惊慌无措的少家主。
但秦思源并不觉得这些话是在安慰他。
他甚至觉得奇怪得很,一向温文和善的小师叔怎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秦思源瞪着眼珠子,打量了秦琢一会儿,憋出一句话来:“小师叔你……中邪啦?”
“滚……咳咳咳。”秦琢艰难地咽下了蹦到嗓子眼的词,“我是说,少家主不必担忧,既然家主点名要你来做这件事,那就已经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后果,你虽来得高调,但未必不在他的意料之中啊。”
秦思源紧张地绞着手指:“小师叔,你说我是不是又让爹失望了,等我回去,他一定会打我的吧……”
秦琢无语地撑住额头,他现在觉得,家主这个儿子生得确实不太行,怪不得有那么多的长老执事想要扶持秦思悯呢。
回想秦瑞这么大的时候,论文,已经可以独自批阅公文,与长老拍桌子争辩了;论武,已经敢抡拳头和老家主秦移互殴,光膀子和山海异兽摔跤了。
虎父生犬子,对比着实惨烈,秦思源仁善有余,果敢不足,是个好孩子,但不会是个好家主。
若是真让这孩子当了家主,秦家的前途将一片黑暗。
“少家主。”秦琢有气无力,“非要我明确地告诉你,你爹知道你一定会搞砸吗?”
或许是在梦中受了秦始皇帝的影响,秦琢的性格在潜移默化中发生着变化,这种变化对于身边人来说很是明显,但没人觉得这是坏事。
秦思源嘤嘤嘤地跑了。
秦琢终于打开了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条。
纸条上是秦瑞亲笔书写的一行小字,笔锋嚣张锐利,筋骨昂然挺拔。
“明日午时,随我前往祭天祖地。”
第71章
当天晚上,秦琢不出所料地又做梦了,梦境的主角依然是始皇帝。
这次是在海上,他似乎恢复了一些灵力,施了个障眼法,寸步不离地跟随在嬴政身边,对昆玉来说,天底下没有比气运加身的始皇帝身边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们乘着一只巨船,海面上波涛汹涌,翻起的白沫聚拢又散开,海水黝黑,看不清水面下潜藏的一切隐秘的事物。
这是嬴政第五次东巡。
浓郁的黑云在天边翻滚,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嬴政手持太阿剑,登上船头,眯起了眼睛向远处眺望。
——近日来,他的眼睛愈发不好了,看东西总像是隔着一层薄纱,连竹简上的字迹都迷糊了很多。
也许是真的老了。
那些臣子们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使他们不敢宣之于口,但嬴政可以猜到他们心里的想法。
只有昆玉执着地认为他还不老。
陛下不过四十多岁而已,昆玉如此对他说。
嬴政沉默不语,对于当今的人们来说,四十多岁,几乎可以算是高寿了,并非所有人都能像他的曾祖父那样长命的。
面对辽阔无垠的大海,嬴政胸中生出万丈豪情,瞳孔之中燃起了不熄的火光,他还有更多的伟业需要完成,还有更多的困境等着他去一一征服。
“陛下。”昆玉悄悄地绕开几个官宦,来到了嬴政身旁。
嬴政没有动,只是分给了他一个询问的眼神。
昆玉劝道:“陛下还是回船舱里休息吧,您的病前两日才刚好,吹不得冷风。”
听罢,嬴政握紧了身侧的太阿剑,目光冷淡而平静,拒绝之意不言而喻。
见状,昆玉想了想,就不再多嘴劝说了,这位皇帝陛下和黄帝、炎帝他们不太一样,说实话,昆玉甚至有点害怕他。
似乎所有存在在他的眼里只分为两类——有用的和没用的,难得的一点温情都给了他的子嗣们和寥寥数位臣子,而昆玉跟着公子高这位养父,也稍微沾了一点光。
但这份畏惧也不妨碍昆玉敬重他,敬重这位雄才大略的千古一帝,并为他渐趋衰弱的生命力深感痛惜。
昆玉想为他延寿,却无从下手——他自顾不暇,哪有余力做这种事情。
嬴政若有所思地遥望海洋这片未知的领域,心里盘算着未来如何开拓、利用,让他的大秦更加强盛。
腥咸的海风拂过他的衣摆,突然,一位近臣的惊呼声打断了嬴政的思路。
“鱼!好大的鱼啊!”
随着一声惊呼,不少人纷纷凝眸望去,眼尖的几个已经跟着惊叫了起来。
“真的好大!”
“庄子曰: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这就是鲲吗?”
“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啊!它是不是快要飞起来了?”
各种各样的声音钻入嬴政的耳朵里,他蹙着眉望去,模模糊糊,看不清楚,只看到一个巨大的黑影在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接近。
这样的视野让他有些郁闷,更令他烦躁的是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不过他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而失去理智。
此时,昆玉终于出声了。
“啊,是鲲鹏一族的。”
嬴政低头,昆玉的障眼法对他不起效,他径直对上了孩童纯净无暇的双眸:“嗯?”
昆玉回望着帝王:“一只幼年的鲲,它游过来了。”
那个庞然大物与嬴政乘坐的大船之间的距离在快速缩短,嬴政也终于看清了那条传说中的大鱼。
美丽,这是大家对这条鱼的第一印象。
它身姿矫健,全身覆盖着晴空一般的蓝色,在暖融融的日光下,紧密排布的鳞片折射着水玉般的光辉,绚烂夺目,耀眼得不可逼视。
它只有半个身子在水面下,脊背的线条流畅得近乎完美,游动间,纱幔似优美的尾鳍不时露出海面,掀起巨浪,连拍出的白沫都如珍珠般可爱了。
所有人都怔愣在了原地,嬴政的目光则更加深邃。
昆玉突然提醒道:“它好像要飞起来了。”
大鱼的双鳍高高扬起,重重击打在了海面上,溅起的水花宛如两堵高墙,当这些水重新落下之时,砸起的波涛震晕了不少鱼虾,一只只从海底浮起,惹得围观的武官眼皮直跳。
他们不敢想象,这一下若是落在自己身上,会被砸成什么样子。
大鱼持续拍打壮阔的海面,流畅地滑出一大段距离后,猛地纵身一跃高高跳起,两边的鱼鳍也如鸟儿的翅膀一般平展,整条鱼生生从水中拔了出来。
先是头部,然后是胸腹,再到健壮的尾巴……
在大鱼的尾巴露出海面的同时,它又猛然摆尾,用尾巴击打水面,再次给了自己一个向上的力。
它的阴影在水面上肆意铺开,庞大的身躯甚至遮蔽了太阳!
“鹏。”
昆玉动了动嘴唇,微不可闻地吐出一个字来。
那条大鱼的鳍在无限拉长,原本伏贴的鳞片接连炸开,变成根根分明的羽毛,腹部鼓起两个小肿包,破裂后,竟露出了一对尖利的爪子,尾巴渐渐缩小,同样生出流光溢彩的羽毛。
须臾间,一条大鱼便完成了向一只巨鸟的转变!
巨鸟张开了尖喙,一声震耳欲聋的鸣叫直冲九霄,激荡着层云,连稀薄的阳光都被震得抖了抖。
好一只鲲鹏啊!
祥瑞,这必定是祥瑞之兆!
众人看得痴迷了,连嬴政素来古井无波的眼眸中都闪过重重异彩。
“哎呀。”
昆玉却皱起了眉头,稚嫩的脸庞搭配着成熟稳重的表情,显得分外怪异。
他僭越地抬起手,将掌心覆盖在帝王搭剑的手背上。
“陛下。”昆玉脸色严肃,“它在骂您。”
“骂……朕?”嬴政的第一反应不是恼怒,而是满心的困惑,还向昆玉确认了一遍道,“你能听懂它的话?”
昆玉歪了歪脑袋,思索了片刻才道:“我天生就能听懂,但只能听懂一部分,而且鲲鹏一族发出来的过高或过低的声音,我和人族一样,不用特殊方法是听不到的。”
嬴政明白了个大概,于是他又问道:“它在骂朕什么?”
虽然有很多人,尤其是六国余孽,时常恶狠狠地咒骂嬴政是暴君,但嬴政在某些方面实际上还挺听劝的。
他上位多年,从来没杀过一个功臣,甚至在有些人的言论几乎就是指着他的鼻子骂他时,也会先听听这人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
昆玉凝神半晌,努力组织着语言:“额……它说陛下不配什么……啊?低贱卑鄙的人?我说不下去了,陛下,这条鲲鹏骂的好脏啊!它还咒你死呢!”
这鲲鹏什么意思?一上来就骂人?还要诅咒始皇帝去死?
昆玉的情绪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这么大的波动了,他气得脸都憋红了,反倒是被骂的嬴政还比较淡定。
——好像也不是太淡定。
他头也不回,对属下吩咐道:“拿把弩来,要威力最大的。”
那属下忙不迭地点头,形容狼狈地逃离了此地。
他看着陛下自言自语许久,觉得陛下怕不是疯了,又担心自己是撞破了什么皇家隐秘,保不齐明天就要被灭口了。
好在帝王举止如常,没有疯,看起来也没有灭口的打算。
昆玉一惊:“陛下!”
“昆玉。”嬴政眯着眼睛唤他,“你说,朕把这畜牲射下来,如何?”
昆玉急道:“陛下切莫冲动,这可是鲲鹏一族!”
“鲲鹏一族?”嬴政冷哼一声,“神兽就可以肆意辱骂朕了吗?”
昆玉不敢说话了,始皇帝向来是个感情充沛的人,虽然很多人不相信这位铁血强君居然会有这么丰富的情感。
可是昆玉知道。
他知道嬴政会示弱,会撒娇,会一本正经说自己国穷忽悠别人,一开心还会封一颗树当五大夫,喜欢赏玩喜欢旅行,偶尔还会做一些天马行空的梦。
但同时,帝王的负面情绪也是浓烈逼人的,他或许会为了大局隐忍,然而更多的时候,都是有气直接撒。
面对这只鲲鹏也是一样。
你骂我?好,你没了。
嬴政甚至还特意问了昆玉一下,这鱼能不能杀,用秦弩能不能伤到它,以及,会不会有后续的麻烦。
怔了好一会儿,昆玉才领会到这一层意思,便道:“我不太确定,不过何妨一试?只要陛下能射死它,就能杀。”
这简直像是一句废话。
但嬴政听明白了。
只要自己有射杀鲲鹏的能力,鲲鹏一族就不敢挑起与大秦的矛盾,而且真要理论起来,嬴政才是那个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的受害者。
昆玉更是无所畏惧,一只鲲鹏而已,他跟着禹王走南闯北那么多年,死在他手里的神兽异兽的尸体甚至能帮始皇帝建起一条全新的长城。
“此乃恶神,于此地兴风作浪,危害我大秦子民,其罪当诛!”嬴政独断专行地给射杀鲲鹏找了一个可以摆在明面上的理由。
昆玉看了一眼还在喋喋不休的鹏鸟,你说你,好端端的,骂人干什么啊,骂的还是一个老秦人。
随后,嬴政不顾惊慌失措的臣子们,无视了他们的阻拦与劝解,将弩箭对准了羽翼遮天的鹏鸟,蓄势待发。
“陛下,且慢,陛下!”
“不,万万不可啊——”
“这是鲲鹏,神异的鲲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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