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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校教师生存日记(近代现代)——Llosa

时间:2025-05-09 09:49:12  作者:Llosa
  他一向不善言辞,这样本该长篇大论的时刻,说出口的却是乏味的附和。他低下头,绞尽脑汁想说些什么,却无从说起。
  孟寄宁观察着他的神色,皱起眉,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这房间里没有齐椋的东西。
  按说,他该把自己的东西打包好,放进行李箱的,可是屋里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
  他把所有东西都处理掉了。
  孟寄宁的大脑霎时一片空白。他冲到齐椋面前。“你要去做什么?”他问,“你想干什么?”
  齐椋缓缓抬起头,神色很平静。“你转告付先生,”他说,“谢谢他照顾我父亲。害死他弟弟的凶手,我来帮他解决。”
  孟寄宁瞪着他,感到脊背发凉:“你……你疯了?!”
  “我很清醒。”
  “你就是疯了!”孟寄宁一把拉住他,“你要去杀人!”
  齐椋瞟了眼胳膊上的手,没有犹豫地挣脱了。他没有歇斯底里,孟寄宁反而觉得恐怖。
  “我父亲那边,就说我学习忙,没时间回来,能瞒多久是多久,”他继续往外走,“不用担心,我会做好计划和准备,不确定能弄死他,我是不会出手的。”
  孟寄宁一瞬间打了个寒颤,飞速跑到门口,砰一声关门,后背抵在门板上。
  齐椋停下脚步,似乎惊异于他会做这么幼稚的举动。他觉得这样能拦住他吗?
  孟寄宁盯着他,急速呼吸几次,说:“我不是真的喜欢你。”
  齐椋脸上毫无波澜。这样的劝阻很老套。
  “好感可能有一点,但我接近你,不是因为喜欢,或者报恩,或者怜悯,”孟寄宁扯了扯嘴角,“你不了解我,我一直是个自私的人。”
  他把目光移向旁边的霉斑,好像不敢直视齐椋的眼睛。
  “我接近你,是因为我第一次见到你就知道,你是不会拿积分卡的人,”他说,“跟我那时候一样。”
  积分卡,是那些脑海中有明天的人,才会拿的。
  他们还愿意规划未来,还愿意相信,某一天,自己有可能用到它。
  齐椋不会拿,不是因为他买不起,或者不愿意被它驱动消费,而是,他根本不考虑明天。
  或者说,要是明天不到来,那更好。
  “我们不会主动去死,”他说,“但我们都在等死。”
  是的,生活没有什么意思了,可是要死,又有太多拖累。
  身边还有亲人,还有要偿还的债务。
  于是只能活着,活一天算一天,但每时每刻,心里其实都在期望,要是路边突然冲出来一辆车,要是阳台上突然砸下来一个花盆,要是心脏突然承受不了负荷……
  那该多好。
  绝望到一定境界,又无法下定决心去死的人,就会这样。
  他们一生都被命运拖拽着,失去自主能力的时间太长,到最后,就连死,也要托付给命运。
  “刚逃出来的那段时间,我每天都是这样,在街上徘徊着,等一个死的机会,”孟寄宁说,“但我这人很矛盾,内心深处,我其实很怕死。”
  顿了顿,他继续说:“就在这时候,我遇见了你。”
  一个身上看不见光的人,一个在地狱里挣扎很多年、只剩魂魄在人间游荡的人。
  “你比我惨得多,惨到当时的我都愣住了。你要知道,那时候在我心里,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孟寄宁说,“所以我天天跑来看你。”
  看你怎么在这个泥潭里挣扎,怎么一天一天硬撑着活下去。
  “每次看到你,我都有一种莫名的信心,我想,连你都可以活着,那我也可以,”孟寄宁说,“对我而言,你就是那最后一片常春藤叶。”
  顿了顿,他转过头,深吸一口气,望向齐椋。“所以我会在你生日那天赶去你家,所以我会做那张假结婚证,”他说,“我怕你死了,我最后的一点勇气就断了。”
  目光碰撞前,他有些战战兢兢,他不敢预测对方听到这些话的反应。他这辈子从来没说过这样真诚的话,第一次说,就是在伤害这个已经遍体鳞伤的人。
  然而,齐椋的眼神很平静。
  他把自己剖开给他看,他却好像自己只是谈论了天气。
  “谁说我是为了你?”齐椋说。
  孟寄宁心中一颤。
  “他可能会为难我,为难我父亲,”齐椋说,“我父亲可是当年唯一的证人,处境很危险。你不要自作多情。”
  孟寄宁快绝望了,事情正在向无法挽回的地方疾驰而去。
  齐椋低下头,高而笔直的脊背像是折断了似的。他把孟寄宁从门边拉开,孟寄宁执着地拽着他不放。
  “不行……不行!”孟寄宁说,“我不能让你断送你的前程,你明明马上就可以有未来了,你马上就可以用积分卡了!”
  齐椋仍然不为所动,孟寄宁一边死死拉住他,一边颤抖着拿出手机,拨通哥哥的号码:“哥,你让疗养院的那些人停下!”
  齐椋和电话对面的人同步惊愕地说:“你干什么?”
  “这个人要把疗养费当成你们买凶的报酬!”孟寄宁说,“在他想清楚之前,你们一分钱也不能出!”
  孟初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立刻加重语气:“胡闹!赶紧拦住他!我们已经查到一点线索了。”
  孟寄宁愣了愣,望向齐椋:“真的?”
  “只是证据很难找,”孟初说,“不过,我们知道一个地方,也许能给我们提供一点帮助。”
  付关山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两度造访这个客厅。
  屋内还是那样冷清,父亲还是坐在沙发上,好像踏入了某个循环。
  唯一改变的是,对方脸上的衰败痕迹。
  随着付关山的讲述,生命力一点一点从对方身上抽离。这样肉眼可见的苍老,几乎是可怖的。
  付关山简明、扼要地讲完当年的事件,仲渊低着头,望向桌面上那份证词,还有那张手表的照片。
  付关山看不清他的表情,但能从脖子、手指的颤抖看出来,他内心翻江倒海的情绪。
  阳光从落地窗斜斜地洒进来,但似乎照不到两个人身上。他们的魂魄和记忆早去了另一个地方,久远的、阴暗的河边。
  良久,仲渊开口:“这些……也不能证明什么。”
  付关山一瞬间几乎暴怒,又很快平静下来,因为这反应太合理了。
  在这死一般的寂静里,他感觉到了什么。
  恐惧。他望向他的父亲。深切的恐惧。
  怎么能不恐惧呢?
  是他造成了这一切。他养大了杀人凶手,他给了对方杀人的理由,他甚至在小儿子冤魂未散的时候,就走到了加害者那边。
  他还让杀人凶手做了继承人,把自己的毕生心血拱手让出。
  “你猜到发生什么了,”付关山盯着他,像是要一点点把木楔子钉入他的心脏,“从我说仲文楚在现场,你就猜到了。”
  他和仲文楚共同生活了那么多年,总该从一些影影绰绰的迹象里,知道仲文楚的为人。
  他知道仲文楚做得出来。
  仲渊攥紧了手杖,即便有沙发撑着,他虚弱的身躯也摇摇欲坠。
  “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他的声音满溢着恨意,只是这恨意的对象并不清楚,“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
  付关山望着他说:“我想要一些东西。”
  老人没有回应。
  “他在开曼群岛有一家叫Boulder的公司,做上市咨询业务,”他拿出了一沓文件,“关于这几个项目,你知道什么吗?”
  仲渊仍然如同雕塑一般凝滞着,只有眼珠缓缓移动到文件上。他没有断然否认,本身就说明了什么。
  付关山把文件放下。他现在还能保持心平气和,他自己都惊讶。
  他盯着父亲看了一会儿,对方仍然没有回答的意思,于是他打开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这贸然的动作让仲渊抬起了头。
  “不,”付关山向电话对面说,“这次不是我要打来的。”
  他点开免提,仲文楚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你又想干什么?”
  仲渊眉头紧锁,望向付关山,目光中显然有着同样的疑问。
  “我和父亲在一起,”这称呼很郑重,反而增添了一丝讽刺意味,付关山转向仲渊,把手机放到他面前,“十八年前的事,父亲都知道了,他想跟你说几句话。”
  对面霎时沉默了下来,这几秒的真空里,房间静得能听见心跳声。
  然后,电话两端的三个人,几乎同步有了动作。仲渊怒喝了一声“谁允许你这么……”,仲文楚开口解释“爸,你别听他胡说……”,而付关山拿回手机,摁了挂断键。
  仲渊的胸口起伏着,对他怒目而视:“你这是干什么?”
  “没什么,”付关山说,“只是他现在知道你知道了。”
  仲渊盯着自己的大儿子,忽然感到对方无比陌生。
  “你要是了解他,就该知道他是个疑心很重的人,”付关山说,“就算你不想整垮他,只要他觉得你恨他,他觉得有威胁,就一定会提前下手。”
  其实,仲文楚疑心重,他父亲又何尝不是。
  他迎上对方的目光,拍了拍桌上的文件:“所以,关于这几个项目,你知道什么吗?”
 
 
第55章 宣判
  经济犯罪的立案、侦查、起诉往往耗时很长,不过,仲文楚的案件由于内部人士举报,证据搜集得很快。
  庭审后,他终于收到了一个律师之外的会见申请。
  他母亲。
  看到来人时,他一瞬间有些失望,又有些感伤。这么多年,时移世易,一切的一切尘埃落定后,最终留在他身边的,还是只有她。
  他扯着一抹嘲讽的微笑,在玻璃对面坐下。“放心,”他说,“你的秘密在我这里很安全。”
  母亲皱了皱眉,似乎对他的揣测很不满。“那么长的审讯,你什么都没说,我当然知道我很安全,”她说,“我只是想来问你,之后还有什么心愿。”
  他挑了挑眉。母亲倒真是在关心他,尽管是在取证阶段结束、确认他守口如瓶之后,才拥有的关心,毕竟还是关心。
  他会在牢里待很久,久到出来时,她也许已经不在这个世上,所以她让他许愿,就像小时候过生日时那样,用一个大礼物弥补平日的忽视和疏离。
  仲文楚往后靠在椅背上,手铐发出金属碰撞声。“别让他幸福。”
  母亲望着他,似乎在等待他说清所指。他们恨的人实在太多了。
  “他的事业做成什么样,我无所谓,”他说,“但我不想让他和任何人结婚。”
  母亲望着他,叹了口气。盯着一个成年人跟谁领证,这太可笑了,但她答应了。“好,”她说,“你保重。”
  “还是你保重吧,”他说,“你身边的敌人比我多。”
  即便对方没告诉他,他也能想象到,父母一定开战了。这场战役会很精彩的,可惜他看不到了。
  宣判当天,仲文楚坐在被告席上,望向法庭后方。
  不出意料地,他看到了付关山和对方的伴侣。
  那人没有来。
  仲文楚皱了皱眉。
  他的案件引出了很多新证据,孟寄宁的案子应该已经启动重审。孟寄宁即将摆脱案底,他却要锒铛入狱了。
  即便对方不会来探监,可这么重要的、宣布他失去自由的日子,居然也不来看热闹吗?
  难道……事到如今,连落井下石的工夫也不愿意费了吗?
  他的目光在旁听席上游移,隐约听到审判长说:“下面对本案进行宣判。”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
  宣读判决书时,仲文楚瞥了眼付关山,对方没有看他,只是盯着墙上标语里的“公正”二字,神色肃穆。
  他的眼神一点点掠过后面的人群,突然,他看到了他。
  孟寄宁站在那里,越过旁听席,目光撞上他的。
  然后,他看到,对方的嘴唇动了动。
  仔细辨认,是两个很短的词。
  狮子。猎人。
  他先是皱起眉,随后恍然明白过来,忽然有种大笑的冲动。
  原来那句话的意思是这样。
  怪不得孟寄宁一直不告诉他,这句话一点也不旖旎,更与情爱无关。它是狩猎与被狩猎,是权力与压迫,是主导者与话语权。这是一句有名的非洲谚语。
  ——直到狮子学会写作,历史永远属于猎人。
  庭审结束后,孟寄宁在法庭外见到了齐椋。
  他穿着一身正装,这还是孟寄宁第一次见他穿有裁剪、有样式的衣服,几乎认不出来。
  他没有进来的意思,只是在外面踟蹰。
  上回剖白完内心后,他们一直没有再见,他不确定齐椋是不是来找他的。
  他还在犹豫着,齐椋已经走到他面前。
  孟寄宁仍然不抬头,齐椋伸出双手,捧住他的脸。他们对上视线的一瞬,他屏住呼吸,像是被烫到了。
  “我是来道别的,”齐椋说,“之后我就要去上学了。”
  孟寄宁望着他,眼中闪动的不知是安慰还是遗憾。他要继续学业了,可这个语气,好像他们是各自踏上旅程,而非共同走向明天。
  不过,在自己那一通“常春藤叶”的输出后,他这么想也情有可原。
  “恭喜,”孟寄宁说,“希望你一切顺利。”
  “谢谢。”
  “也希望……”孟寄宁犹豫着说,“你不要恨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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