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玄铭!你混账!”他听见年少的自己在暴雨中怒吼出声,震彻西北大漠的无垠天地。
……又是一场风雨交加,谢烨最后一次睁开眼睛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耳畔传来狱卒们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有人拉开牢房门,粗暴的将谢烨整个提起来,双臂反剪,捆上铁索。
“时候到了,谢公子。”
“你该上路了。”
……
“时候到了,谢少侠,今日这场比试可有把握?”裴玄铭端坐在房中,将剑擦好递给他。
“有啊。”谢烨恹恹道:“殴打个姜容而已,能有什么难的……”
“那你怎么愁眉苦脸的?”裴玄铭伸手想将他眉心的纹路抹平。
却被谢烨笑着避开了:“你干嘛?”
“见不得你皱眉头。”裴玄铭道:“手给我。”
谢烨依言将手递给他,温暖而汹涌的内力再次从两人手掌相贴合的地方传送过来。
裴玄铭神色不变,但谢烨知道他这几日几乎是把身上内功抽干了来渡给自己,于是不忍的想要抽回手:“说了不用,姜容不难打。”
裴玄铭加重了力道,快速将剩下的全数传送进谢烨的身体中,然后才放开了他:“你前些天伤的太重了,这些是给你留着护体用的。”
谢烨神情复杂的看着他。
“好了。”裴玄铭笑道:“这些内力我留着也是留着,你若是伤了根本,那才是不值。”
裴玄铭目送着他第三次上场。
谢烨这次的对手,正是前些日子击败诸允严的那个新人,姜容。
姜容身形清瘦,生的一张好看的娃娃脸,手上只握了一柄匕首,就这么直愣愣的站到谢烨对面了。
他知道对面的这个人亦是诸允严提前串通好的一环,只要他一出手,这人随便与他过几招,就会败在他的匕首下。
姜容下意识望向台上的诸允严,诸允严一边抚着胡须,一边幅度很小的冲他点点头。
姜容于是便放心了。
三声锤鼓之声敲下,姜容大喝一声,挥着匕首朝谢烨刺去,那动作堪称毫无章法,凌乱的连谢烨都皱了皱眉。
这人明显武功低的要命啊,他师父就是败在这人手中的?
于是他也疑虑的去看诸允严。
诸允严凌厉的朝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你给我按照我们商量好的决定来,现在不是你小子逞英雄的时候!
谢烨默不作声的收回目光,在原地绕了个圈,下一秒一手扳过了姜容挥来的匕首,随意向后一甩。
也没来得及注意自己究竟打了多少成力。
只听下一秒,姜容惨叫一声,哐当一声匕首落地,他整个人也被拽着径直飞出了场外。
武林大会比试规则其一,比试过程中先退出场外者,败。
谢烨:“???”
他方才居然使出了这么大的力气吗?
不是,他师父为了给李彧放水,究竟找了个什么人来参加比试?
谢烨茫然的抬头看着裴玄铭,又看了看他师父。
诸允严几乎要气炸了。
李彧的脸色也说不上很好。
没办法,祸已经闯下了,谢烨硬着头皮又打了剩下几场比试,都是被划分在第二档中成名已久的老人。
谢烨惊奇的发现自己一路顺风顺水,岳长老果然是老一辈中的高手,和他对战过之后,谢烨再同其他人比试,居然意外的轻松。
最后一场时,他三招将华山派一个年长的低阶长老逼下了台,收剑回鞘的瞬间他又对上了看台中他师父活像是要吃人一般的目光。
谢烨握着隐隐颤动的剑柄,站在台上却仿佛寸步难行。
华山派掌门起身面朝众人朗声道:“可还有人要挑战谢小公子吗?”
满场安静的连根针掉了都能听得清。
完全无人应答。
“若是没有的话,今年武林大会的魁首,可就要定下来。”
仍然无人应答,这些天谢烨的厉害众人都看在眼里,各门各派的长老和弟子皆议论纷纷,说这少年绝非池中之物。
诸允严无声的将目光转向李彧,试图用这种方式逼他上台。
李彧的手心逐渐冒出冷汗,他当真敢上去吗?
他上去了,谢烨会对他手下留情吗?
“掌门。”谢烨提着剑鞘,朝华山派掌门深躬一礼,开口诚恳道:“谢烨多谢掌门抬爱,只是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恳请掌门答应。”
华山派掌门一颔首:“你说罢。”
“我想挑战一人,从前一直想和他过招,却总是不了了之,今日机会难得,还望掌门应允。”
“你要挑战的,是何人?”
“回掌门的话,弟子要挑战我大师兄!”
李彧蓦然抬头,神情难以置信。
一旁诸允严终于露出一点欣慰的神色,心道谢烨这小子还不算太不识大体,知道要将魁首之位让给李彧,才是最要紧的。
“你可要想清楚了。”华山派掌门道:“你主动挑战你师兄,若是你输了,那这武林大会魁首之位,可就是他的了。”
“弟子明白,弟子不怕。”谢烨朗声道。
于是李彧在众人的一片注视之中,缓缓提剑上台,站到了谢烨对面。
谢烨谁都没看,他径直将目光投向了裴玄铭,神色柔和而明媚,似乎在用眼神重复那天夜里他同裴玄铭说的话。
他说:“那我就赢给你看啊。”
……
天边第一缕晨光亮起。
裴玄铭在床上睁开了眼睛。
他数年不回京城,家中仆人随从都遣散的差不多了,昨夜面见完李彧,他风尘仆仆的回到原先的将军府上。
裴玄铭见到这从小长大的地方,居然没有多少感慨怀念之情,只匆匆让手下将屋中打扫了一便将就着睡了。
半夜时有人翻窗来敲他的卧房门。
裴玄铭起身开门,疲惫道:“何事?”
来人是他养在京城中的密探,平时这边一有风吹草动,就派这些密探往西北送加急信件。
那黑衣人行色匆匆,一把拽下面罩,急切道:“将军,你我前些时日的猜测并无差错,陛下将二皇子废掉,数日不理朝政往大理寺狱跑……这些古怪行为的背后果然与西北明渊阁有关。”
“方才宫中传来消息,陛下降旨,今日旦时,将在西市凌迟一死囚,周边戒备森严。”
“按照我们狱中内应的描述,那个即将被凌迟的死囚,应该就是将军要找的人。”
第25章
裴玄铭脸色稍沉, 合门前低声对密探道了句:“帮我给西边放个信吧,就按临出发前跟他们商量好的计划来。”
密探脸上显现出一丝迷茫:“……啊?可是将军,那不是您给自己留的后手吗, 怎么这么快就要用了?”
裴玄铭已经把门关上了。
密探无奈, 只得按他说的去办。
……
人在临死前的最后光景里, 会想些什么?
谢烨从前没思考过这个问题, 现在倒是可以试着想想了。
刑场周围的围观者越聚越多,民众们天生就喜欢看热闹, 普通的杀头弃市已经看多看腻歪了,据说今天要处刑的,是大周自建朝以来, 第一个被下令凌迟处死的囚犯。
千载难逢的热闹,不多时刑场周围便被围得水泄不通, 小孩子们好奇的被挤到最前排, 看着这个被绑缚在刑架上的大哥哥, 似乎在期待他像以往被杀头的那些死囚一样,在刀锋落下前豪情万丈的喊出一句:
“再过二十年又是一条好汉!”
然而谢烨只是微微低垂了眼睫, 在北风肆虐里安静的立在那里,冰冷的铁索已经跟他的臂膀交融为一体, 指尖滴答落血, 身上还带着在牢里时尚未愈合的刑伤。
“平旦到!开始行刑!”
头顶晨光熹微, 透出一线斑驳。
腥辣的酒水“哗啦”一声,泼在刽子手握着的刀锋上, 空气里水雾喷薄,满场皆是血与酒交织的腥气。
谢烨始终不曾抬眼,在行刑者的刀刃划过他第一层血肉的时候,他也只是抿了抿唇, 将嘴角的抽动压抑回去。
其实不怎么疼。
诏狱里重刑加身,远比这轻描淡写的几刀残忍的多。
痛楚是在小刀刮下第二层血肉的时候开始变的清晰的。
一旁的行刑者直接将刀锋钉进了他右肩的骨髓里,以此来加重犯人的痛苦,谢烨果然克制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兄台,您一次能割的多点吗?”谢烨偏头诚恳道:“我晕血。”
刽子手冷笑一声:“陛下口谕,三千刀,一刀都少不得,您且慢慢挨着吧。”
空中北风呼啸,天地晦然变色,酿成一团浓的化不开的愁云,笼罩在刑场上方。
第三层血肉被刀锋划开,刑架的地面上血流如注,几乎汇聚成了一道蜿蜒的小溪,浸透了刽子手的鞋底。
“啐,晦气。”那负责行刑的大汉道。
谢烨此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他能感觉到自己周身血水在汩汩往外涌,身体越来越凉,手臂原本就被捆在刑架上,让粗大的绳索勒的青紫一片,血管受到挤压,鲜血淌的越发汹涌。
“打水来,把他弄醒,圣上说了,两千刀之前,不准他晕过去。”
监刑的狱卒拎起木桶,寻了个最近的井口打水。
他刚俯下身子,就发觉井中水面在漆黑的甬道里微微晃动起来,泛起跳动的波澜。
这就奇了,京城地处长安,已经数年没有发生过地震了,这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只见对面街巷口处远远扬起一片巨大的沙尘,数匹快马沿着街道疾驰而来,所过之处一片惊叫连连,瞬息间居然已经掀翻了数十个百姓摆在街口的摊位和铺子。
“什么人!京城之中禁止策马疾驰!快停下!”
狱卒大喝出声,然而那马背上的人却是连他理都不理,一路朝刑场的方向狂奔而去。
大事不妙。
狱卒赶忙快跑几步,追在马队之后,匆忙之间他看清了那群人身上的服饰。
披发编辫,头缀银饰,为首那人上身几乎是半赤裸,只在腰间围了一层毛毡遮挡,骑在马背上的身形高大魁梧,显然不太像中原人拥有的体格。
北疆蛮人的打扮?!
裘玑人?
狱卒惊疑不定,旁侧群众四散奔逃,轰然一下如同鸟兽散开。
“禁军何在!还不快来支援,没看见有人来劫法场吗!”
“速报圣上!”
一片乱哄哄中,为首那北疆人伸出一只手,用蹩脚的汉语说道:“非也!我等并非前来劫法场——”
人群中安静了一瞬,早有人向空中射箭向禁军发射信号了。
那北疆人却还是不紧不慢的把话说完了。
“你们今日处决之人乃我裘玑国的公敌,他曾率明渊阁众恶徒在我裘玑领土上烧杀抢掠,无恶不作!我等奉狼主之命前来,向大周皇帝请求,将此人带回去,用他的鲜血浇灌我裘玑百姓的徒弟,用他的骨肉来告慰我们英勇战士的在天之灵!”
纵使谢烨已经因为失血太多而一声都发不出来了,他听闻此言也忍不住费力的抬起头来,想说我什么时候还带领明渊阁在裘玑做过恶?
他怎么不知道他谢烨有这么大本事?
“你且放下武器,下马就擒,随我进宫禀告皇上,再议其他,在我京城的土地上纵马伤人,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远处传来禁军赶到的马蹄声,震得地面隐隐颤动。
队伍中另一人戴着面具的年轻人越众而出,纵马上前,冷冰冰的道:“无论如何,此人必须得死在我裘玑的手中,还请陛下见谅。”
下一刻,他抬起手中弓弩直指谢烨,隔着数十米的距离弩中箭矢霎时射出,嗖嗖嗖三箭同时出鞘,两箭分别断开他手臂两侧的绑绳,一箭正中谢烨心口。
只见那刑架上的囚犯先是失去了绑绳的支撑,整个人从刑架上无力的摔下来,跪伏在地,他神情痛苦的咬紧了下唇,胸口晕开一层血迹,他喘息着抬头去看射箭那人,隔着数米远的距离,他看见了面具后面那双毫无情绪的眼睛。
谢烨筋疲力尽的从口中又吐出一口血,然后身形一歪,没了动静。
禁军随之赶到,巨大的喊杀声在耳畔响起,他感觉有人粗暴的把他拎上了马,冰凉的大手紧扣住他的腰身。
耳畔全是马背上的风声。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一切归于寂静。
……
“放肆!”李彧勃然大怒。
“你们那么多人看守护卫,居然被几个裘玑人捷足先登,把谢烨给弄死了!”
“朕要你们何用!”李彧猛然将案旁的砚台砸过去,“砰!”的一声砸在禁军首领的脑袋上。
禁军首领的额头瞬间冒出鲜血,但他却跪在地上一动不敢动:“陛下恕罪!臣罪该万死!”
李彧勉强换过一口气,冷声问:“那几个裘玑人呢?”
“回陛下,都已经抓回去了。”禁军首领忍痛回道。
“只是……那死囚还是不见踪影。”
李彧深吸一口气,忽然想到了什么似的,猛然抬头问道:“裴玄铭人呢?”
“回陛下,裴将军自昨日归来便一直在府中,我们派去监视的人说,没见裴将军出来过。”
李彧霍然起身,简短道:“你现在立刻带兵去将军府,低调行事,不要惊动任何人。”
“……若是裴将军不在呢?”禁军首领小心翼翼的问。
“若是他不在,立刻全城搜捕,将他给朕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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