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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将军在那间屋中呆了整整一天，等到第二日清晨才出来。
谷亭接过茶水杯盘，与萧子晋望着少将军关门落锁的背影。他仰头看了下这间屋子，时值夏天，前年种下枫藤疏疏爬了半墙，绿生生的在窗纸投染上些夏色，只是里头因无人仍显得冷生生的，连门上那把锁都生了锈。
照原先定下的，少将军只在皇城留半个多月，之后就要启程前往西南清缴最令人头疼的一部分。旁人都道此举太折腾人，劝谏缓上一缓，但圣意难违。谷亭却是很兴奋，他这次被准许上阵了。
只是老管家在这年夏的中途辞了世，留少将军呆到了枫藤始现霜色的早秋。老人身体这几年都不好，病来如山倒，去得极快。眼瞧着李如风又消沉下去。
西南行军途中，少将军仍要抽出本就不多的空去寻琴谱。同行将领中有年轻却战功显赫的后生，初时见了传闻中的李如风，觉得不如理想中像个不是人的神仙，隐有不满。一场小败后，又见兵败负伤的李如风就着豆般大小的灯焰誊抄琴谱，不免冲口道：“这些有什么用？”
少将军听了话竟嗤嗤笑了，答说：“没什么用。”
那人本预备好听他的骂，再对骂回去闹个痛快，如此一来却是给噎住。
少将军就着豆大的火检阅字迹，又道：“只是习惯给人这么抄了。”
那战功显赫的后生，便是往后护送少将军棺椁最打头的那个人。
那场最要紧的苦战里，少将军推誓要战到最后一刻的他上马，将自己的佩剑塞进他手中，狠抽马屁股，送他冲出了包围阵。
“我们中必须得活一个去剿剩下的兵。”腰腹命脉受重伤的少将军告诉他。
见马扬蹄消失在视线中，李如风拔起插在血地上的无主长剑，转身迎上涌来的残余敌军。
……
墓碑如何变式样都变不出那块石板，回去的路上小岚有些不忿，讲他该有个更大的墓，更显眼的碑。
谷亭一手牵着马，一手牵着她，轻声讲：“那是少将军的意思。”
小岚皱皱眉，有些不信：“别骗我，当我真不知道他一直想要个特殊的墓碑这事？”
“是没错，但这墓只是个衣冠冢。”
小岚吃了一惊，“可是你们运回来的棺椁中有……的。”
“是有，只是后来随着少将军的意思私下烧了，送到南边去了。”
“嗯？”
远处草地青苍，谷亭沉默了一阵，笑笑道：“就是这个墓是给天下人看的、景仰的，不需要整出别样的门头。”
小岚闻声转身看了离开处一眼，转过头来，小声道：“如风将军埋在了哪里？”
“韶青山。”谷亭答道，“我断了胳膊，没法送少将军最后一程。”
小岚握握他的手指，暗里安慰他。
谷亭转过脸来，朝她笑道：“过几年我们有了孩子，我带你们一同到韶青山给他看看，我也成了家了。”
小岚望着脚上的绣花鞋，咬着唇角点了点头。
又走了很长一段路，路过一段紫藤花架，起了一阵风，顿时花落如雨，少女忽问：“那如风将军的碑是什么样子的？”
谷亭抬手拂掉少女头上的花瓣，摇头道：“没有立碑。”
“啊？”少女瞠目。
“夹在琴谱中的遗书没提到墓碑的事，只让把那把剑和另一封遗书递给苦禅寺的一名和尚。”
“细致到后事中能想到将宅子出售，捐钱去赈灾，甚至要求留那一间爬满枫藤的屋专放琴谱的人，竟没去提自己最在意的墓碑，好生怪异。”少女站住。
又起一阵风，花雨复来。
谷亭牵她走出花架，笑说：“不管如何，过几年我们就知道了。”
少女想起方才他的话，两颊的粉顿时有些烫人。
少年再次拂去少女肩头的花瓣，手上却黏了一片，路上无事，便捻在指中厮磨，忽地又想起一件事。
还是段息盗符窃琴的那一年，也是李如风许诺冬天带他们去看梅的那一年。
战事已到了最尾端，只等皇城的调令。营中少见的一派喜乐，羌笛胡管嘎呀呀的响，舞女旋舞，歌姬音声靡靡，酒美肉香。尽管段息已早离开，李如风仍是履约，抽空骑马带谷亭去了那片梅林。
他们运气不错，半路开始飘雪， 到梅林时雪已下得最适宜赏梅。
梅林一片红海，天降的白雪，檀色的枝，梅红得像是饮了千年间争夺此地的野兽与兵将的血。
在塞北这将近一年时间，眼中很少能见到这种丽景，满目的红白填得他足足怔了很久，过了劲谷亭再醒转，却四处不见李如风。
新下的雪掩住足迹，谷亭没头绪地寻，好在这片梅林不大，没走多远，远远瞧见李如风的皮氅边角。正要高声唤，却突然起了吓一吓他的心思。
借着梅树遮掩，谷亭缓缓走近过去，悄悄伸出头去打探前头情形。
漫漫雪地里，李如风捡起一朵风雪打落的梅花，拈着看了片晌，低头吻在瓣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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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一直忘了说，李如风的如风是“来又如风，离又如风”的如风，段息的息是止息的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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