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知道自己不配,他实在是不够好,尤其是在那个人的光芒下,自己太暗淡。像是童年那颗梦寐以求的宝石糖果被长大后的他狼狈地偷走,舍不得咬碎,囫囵吞下,水晶糖衣在食道上刮出淡红色锈迹,所有的自卑和胆怯都卡住,在喉咙里碎成结晶碎渣。
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控制自己不去爱他,不去奢求。这种爱让他痛苦,让他自卑,却也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活着。
即使是一场梦,在梦醒之前,他都有权利去爱他。
灯光在黑白琴键上蜿蜒成隐秘的银河,将这一刻永远定格。朗月现做到了他的承诺,* 完美的托举了盛衍的所有失误,完成一次完美的演出。
盛衍起身同朗月现一起鞠躬致谢,右手臂长时间没有绷带支撑的自主弯折,疼的他后背都被冷汗浸湿。
但是那些都不重要了,他感觉自己的生理上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只要朗月现在他身边时,身体中的脉络就骤然收缩,牵扯着心脏在胸腔剧烈震颤。
他感觉胸腔里有什么东西在疯狂生长,如同春日的藤蔓,缠绕着每一根血管。
第二十五章 你比我更清楚,我们都不在他眼里
C大美术系B栋独立画室。
这件画室有些年头了, 位于C大人迹罕至的老校区,但是因为距离学校东门很近,方便下课出去兼职, 宋煜通常会选择来到老画室作画。
老校区的红砖画室隐在梧桐树影深处,窗框剥落的蓝漆像一块块淤青。月光被树杈切割成碎玻璃, 斜插在蒙着防尘布的画板上。
董其铭拿着宋煜的手机回完程澈的信息,将手机随便扔到一边,他斜倚画室中的石膏雕像,把玩着打火机,火苗在他冷笑的嘴角投下摇晃的阴影:“知道我为什么找你吗?”
今晚学校所有的学生基本都会去大礼堂看晚会,学校各处静悄悄的空荡, 宋煜被董其铭堵在空无一人的教室,被跟着董其铭的三个男生逼至角落, 领口沾着泼溅的颜料渍。
他有些瑟缩的站着,眼看着自己最后的一点被救的希望被董其铭随意的碾碎,他默默地垂下了头,颇有些认命的一言不发。
“不知道吗?”董其铭语气轻佻, 透着一股明显的恶意:“那你还记得前几天舞台上面的钢架是谁负责检查的吗?”
宋煜放在身体两侧的手指突然一抖,他抬起眼不可置信的望过去,然而董其铭的表情和话语斩断了他所有的希冀。
“你负责检查的钢架出了问题,钢管断裂掉落甚至差点砸伤了朗月现和学长……”
宋煜最初还在瑟缩,在听到董其铭的话之后突然爆起,围着他的几个人差点按不住他,宋煜拼命挣扎,死死的直视董其铭,露出一副董其铭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愤恨又慌乱地表情:“阿月他……阿月他出事了吗!阿月受伤了吗?!他怎么样了?”
董其铭万分厌恶的盯了他一眼,看着这只恶心的卑贱蝼蚁胆敢露出这幅可悲可恶的样子去玷污那个人, 董其铭的皮鞋碾过满地揉皱的素描纸,鞋跟粘着一片干涸的橙红水粉,他走近到宋煜的面前,这个卑贱的家伙竟然还敢死死的瞪着自己。
董其铭露出一个残忍的笑,他扯过宋煜,在他耳边低语:“他如果真的因为你受了伤,你现在就没命还在这跟我犯浑了。”
宋煜毫不畏惧,狠狠地低吼回去:“我没有!我好好检查过了,明明是你!是你差点让阿月受伤!”
董其铭眉头不受控的一跳,心脏被这句话刺激的猛然狂颤。
宋煜刚好说中了他最后悔的一件事,他安排人拧松钢架螺丝只为了陷害被安排负责去检查钢架的宋煜,完全没想到朗月现会突然出现在现场,还冲到舞台上救人。
董其铭想起那三米长的钢管擦着朗月现的身边砸下去,他就后怕的心脏狂跳,冷汗直流。
董其铭被说中心事,恼羞成怒的从几人的包围中一把揪出宋煜,恶狠狠道:“你他妈在胡说些什么!”
他拽住宋煜的头发撞向画架,画架的防尘布骤然掉落。
傍晚的画室,石膏像在月光中泛着青白,松节油气味混着董其铭袖口的龙涎香。宋煜跪坐在地上,头上蒙着防尘布,他突然意识到他们能看到什么,整个人都僵硬的坐在了地板上。
防尘布掉落后的画板上是一张未完成的复古油画:朗月现的侧影嵌在哥特式窗框构成的十字中,睫毛垂落的弧度与教堂彩窗天使如出一辙,他身着白色的长袍,宛如圣洁的圣徒。
董其铭瞳孔紧缩,望着面前的这幅画,他突然想起来他偷拍的那张照片,现在还在他的衬衣内袋里妥帖地放在他心口。
董其铭逃了半节课出来抽烟,美术系的教学楼在老校区,平时很少会有人路过,他刚把烟从烟盒中磕出来,随意抬起眼,却看见一个白色身影正在与他平行的教学楼另一边安静伫立。
暮色黄昏下,风卷着栾树火红的花瓣掠过朗月现的白色衬衫衣角,他闲倚在栏杆上,戴着耳机眺望远方,远处球场传来模糊的欢呼声,董其铭怔住,那个人睫毛上坠着的夕阳碎金,比手中打火机燃起的火苗更灼人。
直到朗月现转身离开,董其铭碾灭烟头时烫伤了掌心,却盯着他背影直到暮色吞没最后一寸白衣衣角。
画室中一片寂静,董其铭被宋煜挣扎着起身想要扑过来遮住画板的动作惊醒,他只用一只手就轻松的制住了宋煜,接着便暴怒低喝:“都出去!”
画室内只剩下了董其铭和宋煜,宋煜挣扎时踢翻的钛白颜料桶漫过地板,像一条奶白的河,沾湿了他的裤子和董其铭的鞋底。
董其铭的拇指狠狠蹭过画中人的唇角,油彩晕染成一道伤口,他突然开口低笑出声:“你也配肖想他的脸?”
董其铭指尖划过画纸,突然攥住宋煜手腕按在调色板上,钴蓝与赭石炸开毒花:“你也配画他?”
画纸撕裂声像一声呜咽,他拾起一片画中人的眼睛部位,贴近宋煜颤抖的眼睑:“看清楚了,这是你该肖想的东西吗?”
破碎画纸随风粘在窗玻璃上,宛如被钉住的蝴蝶。宋煜喉结滚动着吞咽痛呼,他拼了命的挣动,喉间发出小兽般凄厉的低吼:“别碰我的画!”画纸撕裂的声音落在他心中的疼痛比腕骨碎裂更清醒。
董其铭同样报以愤怒的低吼:“你以为他救你是怜悯?他连看垃圾的眼神都像在施舍!”
宋煜的后脑被重重按进未干的油画,画布上朗月现的肖像正被他的脸压得变形。亚麻布吸饱松节油的刺鼻气味灌入鼻腔,他在混沌中听见董其铭愤怒的笑声:“多妙啊,你不是做了梦都想要肖想他吗,你现在成了他的一部分……烂在颜料里的部分。”
董其铭撕碎画布塞进宋煜口中,被油画浸染变硬的画布边缘刮破他的牙龈。
“吞下去。”指尖碾着他的喉结,“让你这可笑的奢望在你肚子里烂成泥。”
董其铭俯下身子,在宋煜耳边低语:“知道他为什么救你吗?”
他忽然抓起一支油画刮刀,刀尖沿着宋煜脊椎下滑,“因为你像条被踹断肋骨的可怜野狗……而他身边围着最多的就是野狗。”
宋煜蜷缩着干呕,却从齿缝漏出一声笑,染血的碎画布中,朗月现的眼睛依然完整,在月光下灼灼如星火。
当刮刀即将刺入肩胛时,宋煜突然反肘击中董其铭的胃部。他踉跄着抓起石膏像的断臂,将对方逼至窗边。玻璃震裂的蛛网纹中,宋煜的脸被月光割成碎片: “即使是条野狗,我至少入了他的眼,而你呢?”
“你闻到了吗?松节油根本盖不住你身上的腐臭……像阴沟里泡胀的老鼠,你对他来说只是只垃圾都不如的老鼠!”
董其铭脸色骤然黑了下来,他眼中闪着骇人的凶光,猛地高举拳头砸向宋煜,他暴怒挥拳,但这次宋煜没有惨叫,反而低笑出声。
宋煜反应很快的错身躲开,董其铭一拳砸到了他背后的画架,穿透了绷紧的画布。宋煜嗤笑的看着他道:“你比我更清楚,我们都在泥里……区别是我敢直视月亮,而你只敢舔舐他的倒影。”
董其铭腕间的佛珠突然崩散,檀木珠子坠地时弹起,迎着透亮的月光,那佛珠上每一颗都刻着极小“月”字,如同无数只嘲讽的眼珠。
宋煜踩住一颗佛珠,满地的颜料沾满鞋底。他低头看着正在满地慌乱地捡起佛珠的董其铭,蘸了嘴角的血,随意地抹在手背上,轻声开口:
“如果他会看到这个,你说,他会先怜悯你……还是恶心你?”
董其铭直起身子,喘着粗气后退,踩碎了一支油画笔。孔雀绿的颜料喷溅上裤脚,像一条缠住他脚踝的毒蛇。而宋煜的笑声如同一把生锈的琴弦,割破了被月光照的大亮的画室。
“你这么厌恶我,觉得我配不上肖想他,”宋煜将目光转向窗外的弦月,“说我的画恶心……却盯着画上他的眼睛看了十分钟。”
“闭嘴!你根本不懂——”
“你比我更清楚,我们都不在他眼里。”
这场可笑又可悲的戏码让施虐者与受害者在疼痛中共生,月光成为剖开灵魂的手术灯,暴露出两人皆是“月亮”的囚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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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现踩碎一地的栾树红花,黑西装下摆还沾着礼堂金箔纸的碎屑。
朗月现很少做如此露脸的事,他太知道自己有多漂亮了,又特别怕麻烦,他总有一种过了今晚,之后的日子很难再如以前那般风平浪静下去的预感。晚会结束后,他特地绕开散场的人群,专挑了那条盛衍带他走过的罕为人知的小道。
树影里忽然传来枯枝断裂的脆响。
他顿住脚步,鞋尖抵住片将坠未坠的红花。十米开外的青石灯柱下,朗秉白的肩头落满栾树花,像是已经站成了雕塑。那人惯常梳得齐整的背头散下几绺,被盛夏的晚风撩着扫过眼尾,那里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一朵栾树花打着旋儿卡进青砖缝,恰停在两人中间。月光被枝桠切碎,斑驳地淋在朗秉白黑色的衬衫身上。朗月现这才惊觉,哥哥今天穿的竟然是常服。
朗月现确实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和朗秉白相遇,对方颓唐的模样与往日的沉稳形象大相径庭,朗月现甚至看到他哥的眼眶是湿红的,他将一只手背在身后,垂在身侧的左手不知为何包着好几处创可贴,也在轻微的发着颤抖。
夜风卷着远处礼堂的《友谊地久天长》飘过来,变调的旋律里,他听见很轻的吸气声。朗秉白往前挪了半步,鞋底碾碎满地栾花,却在对上弟弟视线的瞬间僵在原地。
“小月……”那声沙哑的哽咽散在风里,惊飞了栖在栾树上的鸟雀。
第二十六章 你们朗家养的好狗,倒是学会护食了
皮鞋敲在地面上的碎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朗月现忽然笑出了声。
他摘下左耳垂上没来得及卸的碎钻耳夹,金属冷光在指尖转出一弧寒芒:“哟,怎么找过来了?”
看着朗月现出现在自己视线中的那一瞬, 朗秉白听见自己脊椎发出细微的咔哒声,仿佛生锈的发条突然绷紧, 朗月现走向自己的动作像是拆成二十四帧慢镜头,他连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
朗秉白整个人不受控地晃了晃,背后路灯在他脸上投下光线昏暗的光影:“你总不接电话……前两天我……”
“哇哦,所以这次是真人GPS登场?”少年嘴角挂着戏谑的笑,往前靠近了两步,“让我猜猜, ”他故意拉长尾音,挑着眉梢看过去, 指尖对着自己慢慢划出一道痕迹,“这次是在我身上哪个位置安装了追踪器?耳朵,胸口,还是胃里?”
少年逆光而立的身影让他的瞳孔剧烈收缩, 喉间刹那间泛起因为极度想念带来的酸涩哽咽感。朗秉白几乎是贪婪的盯着弟弟的脸,看着对方随性敞开的领口处随呼吸起伏的锁骨。
“是爸说,你今天有晚会表演,哥怕你不愿意让哥来,悄悄来的。”朗秉白忽然开口,用力咽下喉间泛起苦涩地味道,他看着走到面前的朗月现,强行挪开粘在弟弟脸上的目光,攥紧双拳才勉强不让自己冲动地将人狠狠搂进怀中。
朗秉白站在礼堂的最后一排,目光穿过层层叠叠的人群, 落在舞台中央那个因为过度想念,数次出现在自己梦中的身影上。
礼堂里一片寂静,弟弟指尖流淌的琴声顺着耳道钻进心脏,朗秉白的心随着琴声起伏,眼眶竟有些发热。
他记得这首曲子,那时候朗月现刚刚练习钢琴不久,总是把这首曲子弹得磕磕绊绊,尾音里还掺着变调的抽噎,每次弹到一半就会扑到他怀里哭:“哥,我不想和你分开。”
朗秉白心里明知道这是小孩想逃避练琴的借口,可还是心疼的手足无措,每次都顺着弟弟的心意的将他抱离琴房,为此不知道挨了朗父多少次打。
但是下一次再看到弟弟跟自己委屈的撇撇小嘴巴,他还是会一次又一次地不长记性。即使被打的整个后背都皮开肉绽,只能趴在床上动弹不得,但是看到弟弟红着一双眼睛,轻声细语的问他疼不疼,朗秉白就觉得太值了,再挨几顿都没关系。
而现在那些破碎的颤音被少年熟练的指尖修葺得光滑冰冷,朗秉白的喉结上下滚动,齿尖泛起铁锈味,他看着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紧紧的跟随着他的弟弟,仿佛有人往他舌根塞了把浸过柠檬汁的图钉。
舞台顶灯在他弟弟长的惊人的睫毛下投出扇形的阴影,那双漂亮的眼睛上次认真地看着他,还是对着他用极其冰冷的声音说出:“马上把你的软件删掉。”的时候,从那之后就朗月现再也没有允许他的靠近。
结束的高音突然刺破空气,朗秉白脊椎窜过一阵细密的战栗。掌声潮水般响起时,他本能的后退半步,生怕弟弟扫过观众的目光会像陌生人般掠过自己。
他后槽牙咬得太紧,太阳穴突突跳动让他心里乱成一团。朗秉白几乎是慌乱的逃离了大礼堂,站在外面被月光和冷风浇灌,才重新找回了自己的呼吸。
“哥猜你不喜欢人多的场景,觉得你会走这条小路,所以在想试试能不能在这等到你,然后……”
话音未落,就被/干脆地打断了。
“让让。”朗月现用手抚开垂落的栾树花枝,草莓糖在齿间咬得咔咔响,“追踪狂现在改行当路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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