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状元,皇恩浩荡,陛下心地仁善,深知苍生无辜,特让我带了诏书。”范修容的声音随着烈鼓鼓的海风飘散。
“愿封沈状元为武安王,享容枝府、广安府、平洲府、唐阳府四府食邑,一众追随者投降则既往不咎。”
“不过缓兵之计,不可信之。”
沈新下了命令,一列水性极好的士兵抓着船边的绳索,跳上临船,接上木板,把范修容带了回来。
期间范修容自知抵挡不过,怕徒增伤亡,一路走来都十分配合。
光秃秃的木桌上放着两个茶杯,沈新坐在木椅上,眼神示意道:“范大人,好久不见,风姿依旧,请坐。”
范修容目光扫过桌面,坐在沈新对面继续劝诫:“沈状元不妨认真考虑……”
水流暗潮汹涌,沈新抬手止住了范修容的话头,神色淡淡道:“听闻修建京华大运河花费了将近十年的时间,耗费了无数人力物力,光是船工就有至少一百万的死伤。”
“自古开河哪有不死人的,何况这条河至少养活了十几个府城,几千万的人口,他们也算死得其所。”范修容反问道,“这不过前朝陈年旧事,沈状元骤然提起莫不是有冤屈?”
“我与前朝之人毫无干系。”沈新接过水壶,亲自倒满两杯热水,“我只是想让勤勤恳恳的百姓过上富足的日子,不必今日为了苦役明日为了赋税而死。”
“笑话。”范修容环顾一圈,挥了挥衣袖,“如今沈状元此种行为与前朝皇帝有何不同?不过都是拿他人的性命满足自己的私欲罢了!”
“当然不同。”钟长贵向前一步大声反驳,“我等均自愿为主公所用,况且每场作战主公必身先士卒,绝不屈居人下。”
“此乃天赐良君。”钟长贵朝天抱了抱拳,“范大人不如早日弃暗投明,追随主公共创盛世。”
“共创盛世。”接二连三的呐喊声从临近船舰传过来,范修容捏了捏杯子,不曾想叛军如此心齐…
“范大人不用等了,那艘小船也走不远的。”沈新适时提醒,“趁着这个时间,大人不如好好考虑钟将军的提议。”
有枣没枣他都要打一杆子试试。
范修容心沉了下来,他扯起嘴角,“我一个糟老头子,当不起沈状元青睐。”
如此三日。
上京城终是到了。
第237章
几十只船舰在运河上的动静不小, 没停靠之前燕景帝就得到了消息,大燕水师孱弱,只得在岸边、城中各处要道紧急布防。
码头附近的高墙上站着密密麻麻的禁军, 大型投石机在最前方盾牌手隐匿在后, 弓箭手身处最外围。
沈新不急不缓, 他叫来火炮手, 等船舰行进火炮射程之内,点燃了引线,炮弹所到之处成了真空地带,投石机被炸了个大窟窿, 禁军一下子少了大半。
趁禁军哀嚎骚乱之时, 船舰加速靠岸, 不等桥板搭好, 沈新顺着绳索第一个上了岸,其他将领与军士依次利索下船。
“冲啊!”
……
“杀啊!”
号角吹响, 金鼓传令,强攻开始。
城内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权贵最是惜命,他们一早便收拾好了金银细软,做好了随时逃离的准备。
得到了叛军打来的消息,各显神通, 带着护卫家眷纷纷涌向城门要离开上京城, 生怕迟了一秒就会被战火波及,吞噬殆尽。
猫有猫道, 狗有狗道,有点手段渠道的人家也都急急慌慌收拾家当,往城外跑。
而普通百姓一片惶然无处可逃, 只能在心里默默向上天祈祷,叛军是良善之人,不会行灭城之举。
他们囤积粮食,关紧门窗,找寻能躲藏的地道水井,聊以慰藉。
皇室宗亲和重要大臣们齐齐聚在燕景帝的寝殿内,七嘴八舌的商议对策。
于和敬站在床边保护燕景帝,御医们静候一旁,眼观鼻鼻观心,应付意外状况。
秦安安牵着燕弘站在燕熙川旁边,生死存亡之时,他可顾不上礼仪尊卑,性别之见。
门外的禁军五步一哨,十步一岗,把整个皇宫围的密不通风,好似苍蝇都飞不进来一只。
时刻不停的传信兵一次次往殿内通报着最新的战情。
“巳时一刻叛军上岸,我军战死千人,叛军毫发无损。”
“巳时二刻,叛军抵达南三区长松要道,我军战死两千五百余人,叛军死伤数人。”
沉重的军信如大山一样压在殿中每个人的肩上,燕景帝咳嗽两声,招了燕熙川上前一步。
“父皇。”
燕景帝将提前写好的诏书和皇帝印玺递过去,他声音虚弱又坚定:“小川,逆贼横行,非一日除之,你立刻带着肱骨大臣和两万禁军往北行,迁都津兴府,向全国发布讨逆檄文,邀天下万民共同讨伐。”
“朕继位二十载,年事已高,无力国事,皇太子燕熙川,仁孝天成,德孚四海,即日克承大统。”
“朕与皇后要和上京城共进退,朕要逆贼遗臭万年。”
“父皇,万万不可…”
“陛下千金贵体…”
接连三道道命令下来,近乎托孤的语气,让燕熙川和一众大臣都明白了燕景帝未尽的意思,他们个个声音哽咽,眼眶发红,连连劝阻。
慧皇后利落地捂住燕均琪的嘴,用眼神示意他别冲动,轻声道:“你跟驸马一起走。”
燕均琪使劲摇头,眼里全是哀求,豆大的泪珠成串似的滴落。
“儿子,做你想做的事,不用顾虑我们。”苗格玉观察细微,看到儿子情绪不对,她低声安慰道。
从没有哪一刻比现在更让杨弘维意识到自己是个毫无用处的纨绔。
作为夫君,连为夫郎遮风挡雨的勇气都没有。作为儿子,仍要上了年纪的父母担忧。
“娘,咱们能不能也不走了。”杨弘维鼓足勇气建议道。
“好。”苗格玉一口答应下来,连缘由都没问。
殿外鼓音越来越密,燕景帝声音大了一点,他死死盯着燕熙川,“于和敬会保护朕的,新帝,现在就走。”
“儿臣…领旨。”燕熙川带着秦安安和燕弘“扑通”跪在地上,结结实实磕了三个响头,他双手接过诏书和皇位印玺,立刻着手安排撤退事宜。
须臾之间,皇城洗劫一空,行囊放满了上百辆马车,还有百辆乘人马车,身后跟着两万精兵,一行人浩浩荡荡朝皇城外远行。
柳飞虎躲在角落不动声色观察众人的表情动作,还真让他瞧出点门道来。
陛下从来都是最为惜命的,再怎么失心疯也不会想要和叛军同归于尽,大批大批的金银珠宝哪能收拾的这么快,这里面一定有猫腻。
燕熙川回望一眼日光照耀下的皇城,压下心中的不甘和愤怒,告诉自己,一切只待来日。
“主公,情况有点不对劲。”段玉诚朝沈新靠拢,低声说出心中疑问,“怎么越靠近皇城,禁军反而越少了。”
“可能是见势不对逃了。”沈新回了一句,几声短促哨声,一队队军士迅速朝沈新靠拢,“全力进攻。”
“是!”
偌大的寝殿变得空空荡荡,气氛压抑的喘口气都有回音。
人之将死,瞧着人老珠黄的妻子也没了往日的面目可憎,燕景帝声音愧疚:“皇后,以前都是朕对不住你,这么多年辛苦你了。”
慧皇后把玩着葱白的手指,不阴不阳道:“这二十多年,陛下突然开了眼了,真是人之将死,回光返照啊。”
反正都要死了,也不用再装什么庄重贤良,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
燕景帝浑身的感动卷做一团收了回去,眼中羞恼一闪而过,也失了说话的兴致。
燕均琪抽噎着突然打了个嗝,柳飞虎挑了挑眉,使劲压下嘴边笑意。
“咚。”
“咚咚。”
“咚咚咚。”
密集的鼓声,急促的传信声,不约而同的意味着叛军与皇城的距离越来越近。
五门九道,不过咫尺之间。
紧闭的殿门骤然打开,一室阳光洒进殿内,燕均琪眯了眯眼,等看清了来人,惊讶又着急地问:“姑姑?你怎么回来了?”
叛军就要到了啊。
槐归长公主穿着暗红色金织云锦,黑白相间的头发上插着一只九凤簪,上面的凤凰栩栩如生,她温婉地朝榻上的燕景帝笑了笑,“燕景,玉儿到底怎么死的?”
于和敬如雕塑一般挡在燕景帝身前。
槐归知道了?燕景帝心神震动,好在这么多年的养气功夫仍在,他眼里闪过一丝哀痛:“长姐,朕当年把整个上京城翻来覆去查了三四遍,玉儿确为人牙子抓走了,是朕无能。”
不能怪他,只能怪那个孩子太出众了。
“无能?”泪水顺着槐归长公主的眼角缓缓滑落,她非哭非笑,缓缓走上前。
嘴里不断喃喃自语,也不知说给谁听,“玉儿不过六岁,于情于理你都是他的舅舅,你怎么对他下得去手!?”
她的玉儿啊。
“他可是你亲侄子啊。”槐归长公主大喊一声,声音如凄厉恶鬼,快速朝榻上的燕景帝扑了过去。
第238章
槐归长公主还未靠近燕景帝, 就被于和敬扣住了手腕,猝不及防的变故让殿内等人回了神。
“槐归,你真的要朕死吗?”燕景帝脸色格外难看。
“天理报应, 你该死。”槐归长公主脊背绷直, 通红的双眼里全是冷意。
燕景帝闭上了眼, 于和敬顺势抽刀出鞘, 要结果了槐归长公主。
慧皇后骤然出声:“叛军就要到了,陛下何必多此一举,最后落得天家骨肉相残的阴损名声。”
燕景帝狠狠地瞪了慧皇后一眼,命令于和敬:“给朕杀了她。”
“姑姑。”
金簪坠地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燕均琪挣扎着跑过去, 抱着倒地的槐归长公主, 放声大哭。
这时, 门外嘈杂的动静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柳飞虎、杨衡和杨弘维迅速上前, 挡住后面的亲眷。
鲜红色的脚印在冰凉的大理石上留下印记,沈新手握长枪, 缓步上前,嘴角噙着一抹笑意寒暄道:“许久不见,诸位一切可好?”
“乱臣贼子,乱臣贼子!”燕景帝面色涨的通红, 气的手指发抖, “于和敬,给朕杀了他!”
要不是因为沈新, 他的身体也不会垮掉。
沈新眼也不眨,利落宰了于和敬,枪身一转, 在榻上燕景帝充满的后悔与恐惧眼神下,结果了他。
枪身顺手在明黄色的被子上擦了擦,他语气带了点遗憾:“可惜了,一颗大好头颅。”
杀人如切瓜轻描淡写的样子让众人胆寒,更何况这可是一代帝王,就这么轻易的死了!
燕均琪的眼泪更是没停过,就连柳飞虎心里都打了个激灵。
“天子伏诛,气数已尽,新朝当立,投降者既往不咎,归顺者随我一起开创太平盛世。”沈新看向角落众人,言简意赅道,“给你们三息做选择。”
话音未落,柳飞虎立刻走过来,单膝跪地抱拳道:“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一。”
沈新看向角落的慧皇后和虎威将军一家。
柳飞虎跪的这么快?没点猫腻他可不信,不曾想这位竟然会放过燕景帝的嫡亲血脉,杨衡心中松了一口气,带着家人紧随其后:“臣愿效忠新皇,共创盛世。”
“燕熙川等人往哪里走了?”沈新俯视众人问。
“燕熙川带着三四十位肱骨大臣,率领二万禁军北行,要迁都津兴府,一个半时辰前刚刚离开。”
杨衡张开的嘴又选择闭上。
“而且皇帝还把大燕皇位传给了燕熙川,虎符和玉玺都交了出去。”柳飞虎继续说。
“主公,内库的粮食和财宝都被那帮龟孙子卷走了。”
邹高义、钟长贵和段玉诚大步跨进殿内,声音饱含怒气,他们的目光扫过跪在地上的众人问,“宫里的人怎么安排?”
“等军师来了,让他找人一一盘查,把没有问题的都放出宫去。”
庄开济武力不高,管理后勤、军医等团,源源不断供给前方队伍。
“管好手下的兵,绝不允许欺辱妃嫔宫女,不然军令处置。”
沈新亲自扶起来柳飞虎等人,话音不停,“段玉诚,你带一队人去天牢,把牵连之人都接出来,好生安置。”
“是,主公。”三人齐声回道。
红橘色的阳光穿过窗棂洒在血迹干涸的盔甲之上,洒进几人疲惫的眼底,这一仗打的确是太久了。
沈新看向柳飞虎等人问:“我要请上京城最好的歌舞杂耍,明日大办特办一场庆功宴,慰劳军士,在场可有能做之人?”
“主公,属下以前行迹浪荡,对这些深有了解,还请主公把此事交给我。”杨弘维顾不得安慰燕均琪,他立刻跪地请缨道,表明态度。
“好,此事就全权交于你处理。”沈新拍了拍杨弘维的肩膀,转身往殿外走去,他得赶快给阿宁去信,说说这里发生的事情。
安抚百姓,处理政务,核查暗探,安慰无辜身受牵连之人,事情一一忙完,也到了开宴之时。
流水的席面从宫门口摆到了外城,两旁的杂耍表演目不暇接,热闹非凡,沈新站在新搭建的高台,“诸君与我一同浴血奋战才有了今日之功,第一杯酒,敬牺牲的袍泽,祭奠牺牲的英灵。”
沈新抬手,海口大碗的酒水一饮而尽。
“敬袍泽。”众人大声回道,回手同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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