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的讨论声渐渐便多了些。
燕清羽无所谓,翻阅起拍卖品。
前面的大都是些宝石玉石的奢侈品,燕清羽兴致不高,只在一棵翡翠白菜上多停留了几秒。
……到底为什么要把翡翠做成白菜的样子?
燕清羽继续往后翻,在最后一页展品介绍时,见到了那件据说是他妈妈画作的拍品。
那幅画的本体没有被放上展册,似乎是想保留拍卖的噱头,照片上放的是一幅被防尘布罩着的正方形框框,而对这幅画的文字介绍是——
著名画家云漫女士生前的最后一幅画作。
燕清羽愣住。
云漫是他的妈妈在绘画领域使用的艺名,最后一幅画作……
燕清羽看向了文字介绍最末尾显示的画作完成时间。
是他十一岁生日的前一天。
【“宝贝,今年的生日礼物妈妈也给你准备好咯。”】
【“是你肯定会喜欢的项链。”】
【“你问画吗?哈哈,宝贝放心,妈妈答应过每年你的生日都会亲自为你画一幅画,就一定会做到。”】
【“妈妈已经带着项链和画在回去的路上咯,还有宝贝你吵着想吃的麻薯,等妈妈到家——”】
【“刺啦——”】
【“啊——!”】
【“……”】
久远却又深深刻印在脑海里的声音仿佛近在耳畔,刺耳的刹车与撞击声刺激着燕清羽的耳膜。
妈妈的最后一幅画作,是随着妈妈其余画作一同消失的,他的另一份十一岁生日礼物。
燕清羽无意识握紧了胸前的音符项链。
那一天,如果不是他突然很想吃城西一家甜品店的麻薯,妈妈特地开车去买。
如果不是他和妈妈打电话,催促着妈妈早点回家,或许——
或许那一切都不会发生。
这世间唯一真正爱他的人,在十二年前,已经因他而死。
胸口被一块沉甸甸地巨石压住,燕清羽忽然有点喘不过气来,握项链的动作逐渐变成捂住心口,不受控制地微微弓起腰身。
“清羽?清羽你……”
姜云简几乎是下意识地倾身靠近燕清羽,但没等他有任何实质性动作,姜白先一步插足进来。
“小嫂子,你哪里不舒服吗?”他不着痕迹地挡在了姜云简与燕清羽中间,隔绝姜云简关心燕清羽的动作。
姜云简攥了攥手,艰难地将视线挪开。
燕清羽因为姜白的声音回神,空气终于能够顺畅涌入气管之中,缓了会儿摇摇头:“没事。”
姜白听说了燕清羽昨晚昏迷进医院的事情,不太放心:“你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燕清羽:“不用。”
如果今天将要拍卖的画真的是当初在车祸里不翼而飞的那一幅,那他必须拍下。
姜白耸了耸肩,扮演着他玩世不恭的角色:“那就随便你吧。小嫂子有什么看上的也可以和我说,我也可以帮你拍下哦~”
姜白顶着姜云简暗中警告的眼神,朝燕清羽眨了眨眼。
“……”燕清羽冷漠拒绝,“不用了。”
总觉得这人的话听起来特别欠打。
燕清羽将视线挪回展台上,等着拍卖会开始。
姜白耸了耸肩,终于老老实实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坐好。
拍卖会很快开始,拍卖师带着拍品一件件开始拍卖。
那幅被当作拍卖会噱头的画作放在了拍卖会的末尾压轴登场,燕清羽对前面的东西完全没兴致,随意地听着别人叫价。
叫得最多是坐在他另一边的姜白,几乎每件拍品都要喊上一个价格,主打一个凑热闹。
最后拍下最多的也是姜白,其中不乏一些价值远超本体所值的,几乎是把人傻钱多四个大字贴在脸上还吆喝着让人看。
燕清羽挪了挪屁股,坐得离姜白又远了些。
姜云简和燕清羽是同一个目的,只冲着顾漫芸的画作而来,从头到尾几乎没有参与过,倒是在拍卖会的中间,拍翡翠白菜的时候参与了叫价。
燕清羽往姜云简的方向看去一眼,却只看到他下颚微敛,严肃正经得像是在开股东大会。
看不出会是对白菜感兴趣的模样。
燕清羽只看了一会儿就收回视线,反正姜云简财大气粗,他爱怎么花那是他自己的事情。
他在位置上等得昏昏欲睡,就在真的快要睡着时,被拍卖师骤然升调的声音吵醒。
“那么接下来,就是我们本场拍卖的压轴拍品,由程家带来的,云漫女士于十二年前留下的最后一幅画作。”
燕清羽稍稍坐直,看到被人搬到展台上的,盖着红色防尘布的画作,绷紧的情绪在听到拍卖师提及“程家”时略微分散。
程家……
妈妈送给他的十一岁生日礼物,为什么会在程家?
燕清羽偏头看向了坐在姜云简旁边的程洋,只见姜云简也在看程洋,而程洋露出了一个茫然的神情。
程洋不知道画的事情,那就只有程云起了。
不可能。
程云起绝对不可能有妈妈的画。
燕清羽蓦地抬头,紧紧盯着拍卖师的动作,看着他一边介绍,一边走向画作,揭开了那幅画上的防尘布。
刹那间,鲜艳明亮的大片草地与钢琴少年显露出来,几乎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大胆的用色,绚烂的风格,这完全就是云漫女士的代名词。
“本件拍品——《钢琴》,起拍价,一百万!”
拍卖师的话音落下,沉寂乏味了大半场的拍卖会顷刻间便热闹起来,叫价声络绎不绝,嘈杂地涌入燕清羽的耳膜中。
燕清羽却只觉耳边忽地响起一阵刺耳嗡鸣,在看到画作的那一瞬间,不久前的窒息感再度如潮水般汹涌地淹没他。
——不是。
这不是妈妈的画作。
这幅画是假的。
是第二世时,他噩梦的开端。
第23章
【“小羽!我找到关于你妈妈的画的消息啦!”】
【真的吗?太好啦!】
【“作为交换,你帮我改改下次比赛要用的谱子呗?”】
【当然没问题,需要我的时候你直接找我就好啦,不需要条件交换~】
【“小羽你真好!”】
【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呀!】
【……】
【“小羽!那幅在你妈妈车祸时失踪的画我找到了!”】
【在哪里?!】
【“你帮我去参加这次比赛,我就把画给你好不好?”】
【比赛吗?可是比赛不可以代参加的吧……】
【“我问过组委会了,没关系的!这幅画我可是费了好多人情才拿到的,你就帮帮我嘛——”】
【好吧,好吧,我当然会帮你啦。】
【……】
【“居然抢别人的参赛名额!恶心!”】
【“没才华还抄袭炒人设,你这种垃圾不配碰钢琴!”】
【“云漫女士怎么会给你这种人画画?简直脏了云漫女士的画!”】
【“……”】
【画呢?】
【……这不是妈妈的画。】
【你骗我?】
【……】
第二世随着重生而被他遗忘的记忆冲破桎梏,无数嘈杂的声音争先恐后地涌入燕清羽脑海。
那一世的后来,就是程云起用这幅所谓的《钢琴》,骗他改曲谱,骗他一次次登台,后来倒打一耙说他抄袭,说他抢了程云起的参赛机会。
起初燕清羽还会反驳,还会澄清,可程云起筹谋已久,他的所有证据都被程云起的“证据”覆盖。
无数人网暴他。
最开始也还有合作的舞台方相信他,继续给他登台的机会,可每一次登台都是新一轮的当面辱骂。
甚至有一次,有人在他弹的钢琴上藏了刀片。
他在辱骂声中坚持弹完,因为程云起答应了在那一场后,会把妈妈的那副画给他。
可是结束之后,程云起扮演着无辜者,当众拿出来的那一幅《钢琴》,燕清羽没来得及细看,辱骂声便接踵而至。
所有人都在变本加厉地骂他。
除了程云起,没有人知道云漫女士就是他的妈妈。
在那一天,所有人都在骂他德不配位,骂他消费逝者。
燕清羽双手的血渗入黑白钢琴键中,浓烈的血腥味、暴动人群乱砸的污秽之物的气味将他包围。
他几欲作呕,却拼命地忍着,护住了那幅被程云起随意丢弃在地上的画。
砸向画的所有东西,都砸到了燕清羽的身上。
可是当人群散去,当荒谬的躁动平息,燕清羽看清了那幅画。
——是假的。
这只是一幅色彩堆砌出来的画,并没有凝聚着细腻情感的灵魂。
【“是啊,我就是在骗你。”】
【“你妈妈才不会给你留下什么画作。你配吗?”】
【“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多狼狈。”】
【“多令人恶心。”】
在那一天,燕清羽的名声彻底无可挽回。
只要坐在钢琴前,他就会回想起那股浓烈的血腥味与令人作呕的味道。
他的手废了,心也废了。
他讨厌钢琴。
他……恨钢琴。
……
……
燕清羽喘息着,胸腔里的空气几乎要被榨干,来自第二世本被他遗忘的味道又重新充斥在洗不掉的记忆中。
刺鼻的气味激发他呕吐的本能,大滩鲜红血迹砸向地面。
“清&#……”
“@&羽……”
刺耳的嗡鸣中,轮子与地面急剧摩擦的尖锐噪音,混杂骤然嘈杂的声响。
一片杂乱中,唯有几个模糊的字节在燕清羽昏迷前,近到足够清晰地传入他的耳畔。
“——清羽!”
—
医院。
姜云简焦急地等候在手术室外。
拍卖会上燕清羽突然吐血昏迷,他顾不得和燕清羽互不干扰的伪装,着急与担忧尽显无疑。
如果不是他的腿废了,直接抱起燕清羽赶去医院的也将会是他,而不是先他一步的程洋。
姜云简紧紧握拳,猛地砸向了自己全无知觉的腿。
又一次。
又一次只能眼睁睁看着燕清羽陷入险境。
程洋连忙给姜云简递了药瓶:“别拿腿撒气啊祖宗。支撑架已经到了,你要真那么着急,明天就可以开始用支撑架练习。”
姜云简倒了两片药生生吃下,勉强平缓气息。
程洋忍不住补充:“但你真的确定要用支撑架吗?支撑架技术还不成熟,会磨损你的腿部肌肉,而且你的腿没有知觉,要用支撑架就必须通过药剂强行让你获得短暂感觉,恐怕会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时间长了,你的腿不仅不可能再康复,甚至能支撑着你用支撑架多少年都不一定,到时候你就真的废了。”
姜云简闭了闭眼:“三年。”
程洋愣了愣:“什么?”
姜云简:“能撑三年就够了。”
程洋还没明白姜云简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手术室的灯熄灭,谢华良从里面走出来。
姜云简立即上前:“清羽怎么样了?”
谢华良:“胃溃疡,应该是长期情绪不稳定以及饮食不规律引起的,现在情况已经稳定了,就是后续需要一段时间住院治疗。”
姜云简皱眉:“胃溃疡?”
谢华良叹气:“我说你家这位小先生怎么这么多灾多难?之前是酒精过敏又被下药,还有昨天突然昏迷进急救,现在又胃溃疡,真是天天都在鬼门关徘徊。”
姜云简抿唇。
谢华良继续补充:“今晚已经脱离危险了,但他状态很不好,不能再受任何刺激了——心理生理都一样。”
姜云简:“我知道了。”
“病房号1406,记得去办住院手续。”谢华良打了个哈欠,“我先去睡一觉,晚上要是有情况记得喊我。”
姜云简“嗯”一声,让程洋去办住院手续,自己先去了病房找燕清羽。
燕清羽戴上了呼吸机,看着比之前的每一次都虚弱得多。
长期的情绪不稳定以及饮食不规律,这些都是姜云简很难想象到会出现在燕清羽身上的描述。
真的会有人抑郁到这种程度,表现出来的却依旧是乐观开朗吗?
姜云简不知道。
他现在只希望燕清羽能好好的。
片刻后,办完手续的程洋回来,跟在他身后的还有带着各种用品赶来的季司。
送燕清羽来医院是程洋开的车,季司被同步安排回酒店去拿东西。
姜白则留在了拍卖会场上,留意后续,也至少保持他不会对燕清羽过度关心的外在。
燕清羽吐血的突发情况只在一瞬间,但姜云简还是在慌乱之余镇定地安排好一切。
等季司放下东西离开,病房里除了连接着生命体征检测仪,还在昏迷的燕清羽,只剩下程洋和姜云简两个清醒的人。
姜云简想到燕清羽吐血前看到那幅画的反应,问程洋:“《钢琴》那幅画的程家,是哪个程家?”
程洋在路上就已经查清楚了:“不是程家,就是程云起。这次拍卖会的消息多半也是程云起放出来的,我有注意到程云起似乎全程都在找机会想接近小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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