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霜柏在沈藏泽说话间,慢条斯理地脱下了身上的病号服,等换好了王小岩买回来的那套干净衣服后,他才说道:“安仁的目标本来就是林顺安,我不过是为了将隐藏至深的安仁揪出来,所以才跟蔡伟齐达成合作,我假装入局让安仁的计划推进得更快,再做出在安仁意料之外的行动,安仁无法判断我的下一步行动,而你们刑侦也不算完全废物,虽然看着像没查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调查进展缓慢,但至少没让我完全背起这口黑锅。”
安仁杀安善一来是为了陷害林顺安,二来是为了摆脱自己身上的嫌疑,然而这不是一个最优解,失去安善这个身份,他反而更难将变成了通缉犯的林霜柏逼出来,再加上潘时博也失去踪迹,计划一再生出变数,之前在市局里安装的窃听器也被发现,最终安仁意识到在自己“死亡”的状态下,再现旧案的杀人陷害计划反而难以实现,而自己的真实身份也多半已经被林霜柏查明,这才干脆绑架沈义,并在林霜柏找去当年的案发别墅地下室时选择留下对峙,而不是在林霜柏抵达前逃跑。
大步走到沈藏泽面前,林霜柏略带几分挑衅地说道:“你不好奇,我跟蔡伟齐合作,林顺安到底知不知道吗?还是说只要是林顺安,不管他做什么事你都能原谅?”
面对对自己实施过暴行的第二人格,沈藏泽不闪不避,神色平淡连眼都没有多眨一下:“他应该是在闫晋鹏被抓前不久才知道你跟蔡局达成合作协议,虽然你没有跟他共享记忆,但他在办公室安装了摄像头,除了是意识到你的存在,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对安仁产生了怀疑。更何况,当时他也已经推测出自己是目标之一,他会配合你和蔡局,完全是合理且正确的判断。”
挑眉打量了一下沈藏泽那副心平气和的样子,林霜柏突然觉得有意思起来:“那我呢,我这种踩过界的做事方式,你真能因为我是跟蔡伟齐合作,又是林顺安的第二人格就不计较?”
“你救了安思言。”沈藏泽说道,看林霜柏的了然眼神像早已将他看透,既是意料之中也是理所当然,“如果你真的不在乎别人死活,在炸弹马上就要爆炸的生死时刻,你完全可以丢下安思言自己逃出去,可你却选择带安思言一起逃,还在爆炸时用自己的身体保护安思言。林霜柏,就算你否认,表现方式也不尽相同,可本质上你跟他一样善良。你所谓的只对死人感兴趣,无非是你要为死者发声,还死者公道的另一种表达方式。”
不自觉地皱起眉心,林霜柏被沈藏泽说得浑身不自在,别开脸低“啧”一声,一副被恶心到的不爽神色:“你少在这里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我救安思言是因为林顺安还要在这里混下去,顶多也只能算是我跟蔡伟齐合作中的附加任务,跟你口中的善良没有半毛钱关系。”
“你不承认也没关系。”沈藏泽并不打算花时间跟他争论这点,掏出手机扫一眼还未处理的消息,沈藏泽说道:“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至于潘时博,既然他也在这间医院里接受治疗,作为目前还没被停职的刑侦大队长,应该不用我跟蔡局请示完你才带我去见他吧。”
第一百八十章
“患者送医时已处于深昏迷状态,治疗期间一度出现多器官功能障碍,经过抢救和这一个月的治疗,目前生命体征平稳,但神经系统恢复仍需时间。两天前开始自主睁眼,脱离呼吸机,只不过认知功能仍在恢复中。”医生手里拿着病历,他最近都在负责重症监护室里的这个通缉犯的治疗,毕竟是公安局局长亲自交待,必须救活,但是又要封锁患者治疗档案秘密治疗,搞得他这一个月来也是压力极大,头发都快掉光了,得亏是这个通缉犯前两天醒了,否则这会连刑侦支队大队长也来了,他要是心脏差点都扛不住。
沈藏泽跟林霜柏一起站在单人隔离病房的玻璃墙前,透过玻璃看到躺在里面的潘时博,苍白且瘦得仿佛只剩一把骨头,身上插着输液管和监测线,一旁仪器显示屏上的心电图波动比一般人都更弱。
“他中的是什么毒?”沈藏泽也是去别墅支援林霜柏前才得知,一直在被通缉中的潘时博,实际上早就已经在逃跑七个小时后,因中毒而被林霜柏秘密送进医院抢救,这一个月来一直都在重症监护室里昏迷不醒,差点没能救回来。
“患者是Amatoxin鹅膏毒素中毒,一般来说潜伏期是六到十二小时,发作后会直接造成肝脏、肾脏等器官衰竭,是死亡率极高的毒素。一般Amanita verna,嗯,就是那个白鹅膏菌里会含有这种毒素,发作时患者会出现胃绞痛、肌肉无力四肢麻痹和意识困难,呼吸困难等症状。”医生一边解释一边用平板调出鹅膏毒素的说明资料给沈藏泽看,“不过也幸好林教授在患者毒发时采取了正确的抢救措施,不仅用冰袋降低了患者的核心体温,还给患者进行静脉注射补充葡萄糖液,这些措施都有效延缓了毒素扩散,否则患者未必能撑到救护车抵达送医。”
沈藏泽听完医生的话,偏过头看林霜柏,问道:“你怎么知道潘时博中毒了?”
林霜柏双手插在裤兜里,没能成功出院明显让他不是很高兴,脸上隐隐透出烦躁,过了一会后才没好气地说道:“换你是安仁,要杀潘时博嫁祸给我,你会让他死在医院里吗?你自己想想当时的情况,潘时博在讯问室里割脉自残被送医,安仁随后抵达医院根据规定做伤情鉴定,并且提取潘时博的生物资料,包括DNA和指纹。如果安仁前脚走,潘时博后脚就死,谁会被怀疑?当时不在医院的我吗?”
潘时博被送医后,林霜柏并没有一同前往医院。
而安仁为了避免自己遭到怀疑,即使有心杀潘时博,也不会让潘时博立刻就死,要留足够时间给潘时博从医院逃跑。另一方面,潘时博在逃跑后,大概率会去两人约定好的地点等待跟安仁接头,在那个时间点,安仁的身份还未暴露,甚至连许苒的尸体都还没被发现,安仁必然会选择不直接发生冲突避免留下不必要证据的方式,悄无声息地杀掉潘时博,之后再走分尸抛尸的流程嫁祸给林霜柏。
而下毒,显然就是极佳的杀害手法。
在潘时博被送医治疗后,安仁只要对送去给潘时博的饭菜动手脚就可以了。
就现在的结果来看,安仁显然也算准了毒发时间,给潘时博留了充分的逃跑时间,只是安仁没想到,林霜柏会先他一步找到潘时博。
医院的重症监护室,是独立楼层,进出口都有严格监控,再加上蔡伟齐下令刻意的严密封锁消息,任由刑侦支队发布对潘时博的通缉令,于是安仁便也没想到,林霜柏不仅先一步找到潘时博而且还成功把人救了下来并藏在医院里。
尽管被林霜柏怼了,立马就想明白的沈藏泽也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微一颔首后又问:“你是怎么找到潘时博的?”
潘时博跟安仁的碰面地点,按理来说应该只有他们两人自己知道,可林霜柏却能准确且及时的赶到,救下潘时博。
“那是林顺安推测出来的。”林霜柏忍着太阳穴传来的疼痛,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太阳穴处神经持续抽痛,背上的烧伤虽然上药处理也换过一次敷料,但他并没有吃任何止痛药,所以一直都在忍耐身上各处传来的痛楚。
深吸两口气,林霜柏强忍下一波疼痛,说道:“潘时博对过去抱有强烈的执念,否则不会这么多年来一直跟安仁一起给经济案相关的受害者提供杀人计划,让他们可以去报复那些既得利益者。此外,林顺安调查了潘时博在国外时的住址,发现潘时博有个异于常人的特点,喜欢住那种发生过屋主破产在家中自杀的凶宅。在这个基础上,林顺安对冯娜娜此前常去的地方再次进行排查,当时你们调查冯娜娜时曾经查到过她不时会出入一个私密性极高的别墅区,然而,你们在那里走访调查多户人家却还是一无所获,在那个别墅区里,恰好就有一个当时被你们忽略掉的,发生过命案的别墅,并且那栋别墅的原主人,当年同样是破产后选择在家中自杀。”
因为是凶宅,所以在冯娜娜的直播自杀爆炸案发生时,他们根本没想过要调查那栋发生过命案的别墅,更何况那栋别墅空置十多年,始终无人买下,周围的监控摄像头早已停止运作。
难怪他们当时找不到冯娜娜进入别墅区后的行踪,因为,关键部分从一开始就缺失了。
沈藏泽听完林霜柏的话后有片刻的沉默。
尽管林霜柏的推测是建立在部分事实的核实调查上,然而到底没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潘时博一定会去那栋别墅跟安仁碰面,万一潘时博去的是另一个他们所不知道的碰头地点,当时已经中毒的潘时博只怕此刻已经变成尸块了。
“你就这么有把握,潘时博一定会去同一间凶宅吗?现在你们的确是找对了地方及时把人救下,可万一潘时博去的不是那栋别墅而是其他什么地方,到时候又该怎么办?”沈藏泽并不喜欢这种赌博式的行动,潘时博是安仁的共犯,可以说是活生生的证据,他能活着招供认罪对将来检察院起诉安仁非常关键。
“在我看来,潘时博就算死了,一样能成为指证安仁的证据,对于法医来说,死人一样可以说话。”林霜柏说道,作为第二人格,他跟林顺安的另一个区别在于,尽管林顺安在查案时依旧会运用当年在法医系时学到的知识对死者、凶手以及各种环境物证进行分析,但法医知识对林顺安来说只是工具,对于自己的身份林顺安已经完全转变定位为犯罪心理学家,可他不一样,由始至终他对自己的身份定位都是法医。
“但林顺安的确百分百肯定,潘时博会去那栋别墅。”林霜柏不用看沈藏泽的表情都知道对方一定不会认同他的话,于是继续耐着性子进一步解释道:“那栋别墅的原主人,当年是经济案的既得利益者,几年后突然投资失败导致破产,在决定自杀后,他先是将自己在睡梦中的妻儿开枪打死,然后再吞枪自杀。表面上跟潘时博或安仁都没有任何关系,可只要往深了查就会发现,那个原主人几年后是找机会搭上了安家名下的投资项目,本以为能大赚一笔,结果却是赔光了身家。不知道沈队长觉得,这个能搭上安家这条大船的机会,是谁递给原主人的?”
沈藏泽了然的回过头把目光重新放到病房里的潘时博身上,机会是安仁提供,换而言之,那极有可能是安仁跟潘时博的初次联手,再加上最后那个别墅的原主人跟潘时博的父亲一样,在破产后选择拉上妻儿一起死,所以林霜柏才会这么肯定,那个别墅对潘时博来说是另一种复仇成功的战利品,也是一种命运轮回,因此无论是跟冯娜娜的接触约会,还是跟安仁的碰头,潘时博都选择在那栋别墅中。
潘时博的主治医生还在一旁站着,沈藏泽想了想,跟医生确认道:“潘时博现在这种情况,还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接受审讯录口供?”
“从目前的恢复情况来看,患者两天前才刚刚苏醒,短时记忆和逻辑判断这些意识认知,一般根据患者的个体差异,需要五到十四天才能恢复。”医生看了一眼监护仪上的数据,又仔细翻阅了一下护理记录,十分严谨地说道:“要进行正式的高压讯问,至少得等患者完全恢复自主呼吸、能自主进食、精神状态稳定,再观察一到两周。如果急于施压,可能导致病情反复,甚至诱发多器官应激反应。”
沈藏泽抱起双臂,沉吟半晌后才说道:“两周倒也还能接受,毕竟他人要能活下去,才能认罪并指证安仁,将来也才能好好接受法律的制裁。”
林霜柏听完当即发出一声嗤笑,嘲讽道:“还法律的制裁,但凡法律真的那么靠得住能让人信服,潘时博还有他们策划的那些杀人计划里的复仇者,根本没必要也不会选择自己去报复。”
瞥一眼已经痛得额角满是冷汗面无血色的林霜柏,沈藏泽没有任何要反驳他的意思,仅仅是神色淡然而又沉稳的缓声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至少你跟林顺安都没有因为法律不够完善,就跨过那条线做出极端的选择。”
底线其实从来都不是法律,而在每个人各自的心中;正因为底线各不相同,所以善良与公义,既非天生也非追求,而是选择。
人这一生,至死都在做选择。
第一百八十一章
次日上午,还在观察期的林霜柏发起了高烧。
尽管检查结果并没有感染,但在第二次换药并服用退烧药后,林霜柏的体温依旧在三十八度一下不来。
背上创面颇大,左臂上又有缝合伤,身上其他地方还有各种擦伤和大片的淤青,再加上爆炸时多少吸入了一点浓烟,林霜柏整体的身体状况都不算好。
可尽管伤处疼痛难忍,还一直原因不明的头痛,林霜柏也始终没让医生给自己用止痛药,医生担心他是初次拍片时没有检查出慢性或延迟性颅内出血,于是立刻又给他安排了第二次复查CT,等结果出来确认他并不是硬膜外血肿或小血管破裂后,医生又根据林霜柏持续高烧的情况推测他可能是系统性炎症反应,又给安排复查血常规、C反应蛋白,最后加用抗生素进行二次输液。
沈藏泽是在早上时赶回局里,然而还没等傅姗珊把好不容易才拿到的许依娜证词给他看,医院就给沈藏泽打去电话,告知林霜柏不顾医生反对,在高烧未退还未输完液的情况下擅自出院了。
等挂断了电话,傅姗珊看着沈藏泽那难看的脸色,问道:“要联系林教授吗?”
沈藏泽摇摇头,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道:“医院是刚刚才发现他自己拔了输液离院,也就是说他已经离开医院有段时间,换而言之快则十分钟慢则二十分钟,他会出现在局里。”
昨天晚上就一直要求出院回局里的人,现在不顾自己正因为炎症反应而高烧不退也要出院,会去的地方总不会是家里。
而且根据昨天林霜柏跟安仁对峙时的谈话内容,已经能很清楚的确定安仁不管是作为幕后主使为他人提供杀人计划还是自己动手杀人,手上沾染不止一条的人命,现在刑侦不仅要全力追查安仁的下落,力求能安全救回沈义,同时还要根据现有的线索以及资料,将近些年来那些跟经济案关系者有直接或间接关系的案件都重新排查审理一遍。
巨大的工作量,让整个刑侦支队的人都恨不得能把自己一个人掰开成几个人来用。
安仁安装设置的炸弹,威力极大,即使消防队及时出动,在地下室被炸毁地基坍塌导致整栋别墅都跟着一起坍塌的情况下,那个曾经的凶案现场基本可以说是被烧得什么都不剩,更别提从里面找到什么对案情调查有用的证据。
另一方面,安家的反应也十分微妙,从安思言被绑架、之后安善遇害至今,安家如今的掌权人也即安善与安仁的亲哥哥安宥烨,除让律师团出面跟警方进行交涉,便只在网上舆论涉及到安善以及安家时出手干涉,没有媒体敢就此事对安家的人进行采访或是进一步报道,安家对案件的态度从一开始便是降低外界对安家以及安氏集团的关注度,甚至透出要撇清关系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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