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安善的亲戚,她甚至还给沈藏泽看了家庭照还有跟安善高中时的合照。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沈队就知道我是做记者了。”年轻女子倒是笑得挺爽朗,充满探询的目光落在林霜柏身上,全然不打算掩饰自己意图的问道:“沈队刚刚是跟身边这位同事在电梯里吵起来了吗?不知道这位同事是属于哪个部门?看起来不像是刑侦支队跑一线的刑警。”
沈藏泽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安小姐,你已经来找过安法医却还在警局里乱转,是为了找我吧。你如果是想要从我这里打听案情好让你去写报道,那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我无可奉告。”
年轻女子眨了眨眼,脸上露出一点惊奇的神情:“沈队是怎么知道我已经来见过堂哥的?”
“如果是刚看完楼层图,那就不应该正对着电梯门口站,安小姐刚刚很明显是在等电梯。”林霜柏面向沈藏泽坐着,摘下的眼镜被他随意挂在了胸前的西装口袋上,瞥一眼神情有些无奈的安善,林霜柏说道:“加上刚刚我们进办公室,安善看到你时明显有些意外,你打招呼时则只喊了一声‘堂哥’,刻意省略了后半句;另外,沙发旁边的垃圾桶里扔了一杯喝完的手打饮料,而几个小时前我在这里的时候,垃圾桶里还是干净的。这些迹象都在证明,你刚刚已经来找过安善。”
年轻女子即使被两人拆穿面上也不见半点尴尬,反而更加兴致勃勃地追问道:“你还真是观察细致入微啊,该不会是法医部这边负责痕检的技术人员吧?”
“思言,收起你在外面胡搅蛮缠那一套。”安善实在看不下去,开口阻止道:“你在外面怎么取材我管不到,但这里是市局,正常记者来之前都要提前申报,上头审批通过才许进来。是你自己在电话里说不是以记者身份来,就只是想来看看我这个堂哥,我才带你进来。你要是继续在这里胡闹,以后就别再来找我。”
安思言来得突然,他手头上的工作还没忙完,而且印象中这个堂妹是个听话懂事的,所以他才会让人来市局,而且还是他亲自去门口接了带进来。
最开始这堂妹还装样子跟他寒暄了一番,可到底就不是真心来看自己,多聊几句就暴露了打着幌子跑到市局来试图打听案子回去好写报道的心思,他虽也没到生气的地步但刚还是在办公室里严厉地训了一顿立刻让她回去,结果这堂妹如今是根本就不听教,更没想到她竟好巧不巧在电梯间遇到沈藏泽和林霜柏,直接又跟着两人回来了。
真是荒唐到家了。
“堂哥,我当记者已经很长一段时间了,是很认真把这份工作当成自己的终身职业,你怎么能说我是在胡闹。”面对办公室里的三个男人,其中一个还是威迫感极强的刑侦支队大队长,独自坐在沙发上的安思言是一点都没觉得害怕,她收起几秒前那假装无辜的好奇笑容,语气也尖锐了起来:“报道真相是记者的责任,在高级住宅区发生火灾还出了杀人案这么严重的事,你们却封锁消息不让我们进行后续报导,真以为现在的群众还跟以前一样,喜欢当被蒙在鼓里的傻子吗?”
“你是在跟我强调自己是个好记者,还是自诩为正义使者代替群众来质疑执法机关?”沈藏泽是面向安思言而坐,他审视着应该是经常在外奔波取材所以肤色算不上白皙,脸颊上还有少许日晒斑,整体气质都偏向利落干练的安思言,“记者取材也有规定,何况现在是网络流量时代,别说是新闻报道,便是随便什么人在网上发表点引人注目的内容,都有可能迅速引起轩然大波,因为网络谣传而导致生活被影响破坏的例子已经很多,什么可以报什么不可以报,报导出来会引发怎样的后果,这些你觉得自己都已经很了解了?还是说,你其实根本不在乎,只要能赚到流量就行?”
安思言抱起双臂,毫不退让地说道:“舆论是可以被正确引导的,不是所有记者都只会向权力和资本低头!除非你能给出合理的理由解释为什么封锁消息,否则就算你再怎样恶意质疑我的能力和工作追求,我也会继续追踪这个案子!”
“舆论确实有导向,但不是所有群众都会如你希望的一样去思考然后得出你所期望的结论,你的话就像是在宣称自己可以操纵群众的想法,不仅傲慢自负而且极度幼稚。像你这样的记者,只会在惹祸后说着自己本意不是这样来推卸责任,却对自己惹出来的麻烦无能为力。”沈藏泽对安思言的态度绝对算不上客气,哪怕他并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情绪,然不管是林霜柏还是安善,都能感受得到他话里话外含带的反感。
不是针对安思言,更多是对记者这一职业身份的反感。
安思言脸色微变,从沙发猛地起身上前几步,声音略有拔高:“你不用在这里顾左右而言他来试图模糊焦点,高级住宅区发生火灾和凶杀案是事实,你们压着不让报导企图欺瞒群众也是事实!我不是你的部下,你不用在这里字字句句透出爹味的教育我。你要真有本事,那我问你,杀人嫌犯锁定了吗?动机是什么?什么时候能逮捕归案?案子已经发生好几天了,你们警察什么时候才能抓到凶犯让住宅区周边的市民安心?”
“在案情未明的情况下就发布报道只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和猜测。”沈藏泽眸色压深,连续熬夜和高压让他连眼眶都是红的,眉宇间因频繁皱眉而残留皱痕透露出克制的疲惫和焦躁,他坐在椅子上自下而上地看着面前的年轻女记者,表情没有半点变化,可眼神却在一瞬间变得凌厉,就连原本就线条清晰的五官轮廓都仿佛变得比平常更加锋利,“你最好把藏在手里的录音笔关掉,未得许可在市局里偷录刑警说话,打听不能公开的案情细节,意图用非法获取无法确定真实性的消息写报导误导群众向警方施压,妨碍警方正常办案,我现在就可以让人把你送去公安机关。”
在支队里,无论新人还是老人,都不敢轻易顶撞沈藏泽,不仅仅因为沈藏泽真的很有能力,还因为他发怒时所散发出来的那股无形压迫感连队里资历最深的老刑警都会感到害怕。
在沈藏泽那些在警校和局里流传甚广的事迹里,最有名的不是什么卧底头牌男公关,而是他刚转到刑侦支队参与办的第一个案子,竟然敢在最后的抓捕行动里单枪匹马闯进犯罪分子老窝只为了救回受伤被抓的队友,由于违反命令擅自行动逞个人英雄主义之勇,事后被当时的大队长和蔡局骂的狗血淋头,可他作为一个新人掀翻了犯罪分子老窝及时救了队友是事实,根据参与行动的刑警们回忆,他们冲进去的时候都被沈藏泽满脸满身鲜血还死死护住队友跟罪犯缠斗的画面所震撼。
就像是一只被凶恶残虐的鬣狗们围攻的猎犬,分明遍体鳞伤却还负隅顽抗赤眼厮杀,只为了保护自己已经备受折磨命若悬丝的同伴。
沈藏泽身上有着一般人难以比拟的血性和刚猛。
真正见过生死从警十多年的刑警,一旦动怒,根本不是一个二十来岁初出茅庐,还空有一腔热血满嘴理论理想的小记者能扛得住。
安思言自觉已经是个有一年多经验也算是见过场面的记者,却在沈藏泽面前全然控制不住身体发颤,想硬着头皮说点什么顶回去,可手里的录音笔一时没握住掉到地上,“啪”的一声把她自己吓得又往后倒退了一大步。
短暂的静默中,林霜柏起身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录音笔,将录音删除后递回给安思言,然后说道:“法国的哲学家Jean-Paul Sartre曾经写过这么一句话,‘如果你接受这个世界,你就是同谋者;如果你要改变这个世界,你就是刽子手’。有理想是好事,只不过只关注理想而忽略现实,最终受伤的,并不是你自己,而是那些无辜被牵连的人。”
安思言怔愣地接过录音笔,突然想起什么一般看着林霜柏:“你,你是……”
到沙发处拿起安思言的单肩包,林霜柏淡淡然地说道:“我是港海政法大学负责犯罪心理学理论课的教授,林霜柏。安小姐,我想沈队的态度你已经了解,为了避免双方之间产生更多矛盾摩擦,还是让我送安小姐出市局。”
林霜柏的自我介绍让安思言又愣了一下,而后才急急地说道:“可是我……”
“思言,回去,之后不管什么理由都不许再来市局找我。”安善打断安思言的话,继而对沈藏泽说道:“沈队,抱歉,今天这事我会给蔡局写一份说明检讨报告,以后不会再发生。”
一言不发地看着林霜柏把安思言带出办公室,沈藏泽直到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才转向安善,罕见的一声冷笑:“地上一片臭气,一直熏到星星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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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出处:
“如果你接受这个世界,你就是同谋者,如果你要改变这个世界,你就是刽子手。
哈!地上一片臭气,一直熏到星星上了。”
——《魔鬼与上帝》Jean-Paul Sartre 1951所创作的戏剧
第二十八章
林霜柏回到办公室的时候,沈藏泽已经看完二次尸检的报告。
安善见林霜柏回来,朝他抱歉地点了点头,道:“抱歉,回头我会好好教育思言,她这次是有些过头了。”
一个是至交好友,一个是共事多年的同事,安善相当清楚,林霜柏跟沈藏泽对记者的反感程度,即便不到深恶痛绝也已经离之不远。
并不是说这个世界上就没有好记者,只是对他们而言,记者乃至媒体所带来的破坏和伤害要远远高于贡献。
走到办公桌前重新坐下,林霜柏道:“不必跟我道歉,至于教育……”几秒的停顿,林霜柏半垂着眼帘,眉眼间那种礼貌褪去显出冷淡,就连语气都透出几分漠不关心。
“我不认为你有必要浪费那个时间。”
毕竟,人这种生物,大多都固执己见听不进别人说的话,总是喜欢高高在上主观地去审判别人,却不允许旁人质疑自己,哪怕一遍又一遍重复犯错也不知悔改,直到自己惹出承担不起的大祸,才有可能意识到自己也许真的错了;可到了那个时候,人又往往会懦弱无能地逃避事实,即使知道那是自己的错,即使心里充满愧疚,也会因为恐惧被承担后果和责罚而推卸责任,甚至不承认那是自己造成的错误。
像是要掩饰些什么,林霜柏极轻地笑了一下,抬眼看安善:“她已经过了需要被教育的年纪。”
安善却没有被他的笑迷惑,问道:“为什么这么说?我总得让她知道自己犯了错,这样她下次才不会再犯。”
“即使你跟她说,她不会认为自己有错。”沈藏泽的脸色并没有比适才好看多少,仍旧阴沉得有些吓人,然身上散发出来带着怒意的威压也已经收回不少,“只有当她在现实面前摔跟头吃苦头了,她才会知道做人得老实一点。”
面对沈藏泽直白到一针见血的话,安善一时语塞,脸上浮现少许的为难,想要替自己的堂妹说句话,却又明白沈藏泽说的并没有错。
“你是法医,相信也对犯人刑满出狱后再次犯罪的概率有一定了解。”林霜柏说道,尽管是在跟安善说话,可林霜柏却把目光转向了沈藏泽,“即便是坐过牢,再犯率也高达百分之三十,而这个概率,在国外甚至更高。那些受到法律制裁去坐牢的罪犯,你认为他们当中有多少人,是真心认为自己有罪,应该在监狱里好好劳改悔过?”
感受到林霜柏看自己的视线,沈藏泽却并未有理会,也没有要打断他插话的意思。
“事实上,大多数罪犯,懊悔的不是自己犯罪了,而是自己太不小心,被警察抓住了;而那些杀人犯,也基本不会对自己杀人的犯罪事实感到愧疚悔恨,反而会认为,是受害者的错。”林霜柏语调平直,他实际上并不认为刑罚能真的改变一个犯罪者,抓捕罪犯和判刑更多是为了给受害者家属以及社会一个交待,法律则是为了让人类社会能够正常运作不至于乱套,一部分的人之所以没有犯罪,不是因为不想,而是不想承担那个后果,或是在利益权衡下认为犯罪并不能给自己带来更大益处。
“人只有在年幼时才能被教育,那是性格和三观形成的阶段,而一个成年人,在经过长达二三十年的打磨后,无论是性格还是三观都已经基本定型,极难再次被塑造,所以虽然知识和眼界可以再积累扩宽,可行为模式和思维却难以改变。这也是在进行心理分析和治疗时,普遍会把童年这一阶段作为参考重点及根源的原因之一。”林霜柏说到这里,突然向已经低头又将尸检报告翻了一遍的沈藏泽问了一句:“不知道在沈队看来,犯罪者是否真的能改过自新?”
安善的尸检报告一向都写得很详细,沈藏泽看得认真,对于林霜柏突如其来把矛头转向自己也并没有太大反应,像是并没有分太多注意力去听林霜柏说的话,仅仅是皱一下眉心,答道:“我没有跟你在这里开辩论会的打算。”
话题进行到这里,安善自然也听出林霜柏说这么多已经并不单纯在说安思言:“沈队刚刚跟我说,藏尸案的凶手虽然有极大可能是连环杀人犯,但杀害章玥并不是预谋犯案,你们已经开始调查当年负责管理章玥财产的银行工作人员。”
林霜柏并不在意沈藏泽这一记软钉子,却也没有再继续盯着沈藏泽,对安善说道:“章玥作为遭受到虐待和控制的情绪病患者,自己主动接触新人几乎不可能,加之章玥又基本不出门过着近乎隐居的生活,跟外界最大的联系便是收租和缴付各项生活费用,也就是除了孙昭娣外,章玥打交道的对象只剩下银行工作人员。”
尽管不是要否认章玥也能遇到真心想要保护她的人,但就目前章玥遇害身亡还遭人藏尸三年的事实来看,当年帮助章玥举报孙昭娣的那个人也并非什么良人,大概率如孙昭娣说的那般,是冲着章玥的钱来的。而银行工作人员跟钱打交道,也了解章玥有多少资产。即使凶手不是银行工作人员,也必然是关系者。
章玥作为一个长期与社会隔离的情绪病患者,要跟她建立信赖关系本身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且章玥当时还处在孙昭娣的虐待和控制下,要避开孙昭娣去接近章玥,还要想办法帮助章玥以达到让自己成为她下一个依赖者的目的,这中间要花费的精力和时间都不会少。如此大费周章,要说对章玥无所图,实在很难让人信服。
根据目前的调查资料来看,在章玥死亡前后,在她名下的所有资产都并未有被大量的转移,也没有不正常的大额支出,也就是说,虽然章玥的确是有了一个新的庇护伞,可这个庇护伞接近章玥的目的恐怕一直都未能真正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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