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最后的结果就是,错的人是乌景元!
他接受不了这个结果,情绪激动地往前扑时,差点滚下了床,幸好小师叔及时出手接住了他。
“师兄!我不明白你!”顾澜夜示意宁书抱住乌景元,起身面色凝沉地道,“师兄从前不是这般偏听偏信之人,怎么如今却善恶不辨,是非不分了?景元是什么样的孩子,鸿明又是什么样的孩子,师兄比任何人心里都清楚!那不能因为鸿明是玉瑶的儿子,而景元来历不明,师兄就处处偏心鸿明,这不公平!”
“何谓公平?这世间万物,乾坤之间,凡事都早有定数。人天生就分三六九等,高低贵贱,有性别之分,个体差异。这芸芸众生中,有人天生无灾无痛,富贵一生,有人天生残缺,一生凄苦,本就没有什么公平可言。”苍溪行道,“师弟如何敢在我面前谈公平?昔日,你挑选徒儿,明明早有规则,只收闯关第一名,可你最终挑的,不过是你随手从路边捡来的,一条冻僵的小蛇。当时那个孩子,也哭着说不公平,可你是如何说的?”
“我……”
“你说,纷纷世事无穷尽,天数茫茫不可逃。”
顾澜夜:“……”
这句话确实是他说的,只不过没想到如今被师兄拿来堵他的嘴了。
“师伯,弟子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说。”宁书见不得乌师弟这样受委屈,当即就要为他鸣不不平。
可苍溪行并不给他这个机会,转身离去,且行且言:“我已决定将护苍剑回炉重造,作为修补长红剑的原料。”
此话一出,乌景元发出了凄厉的哭声,冲着离去的雪白身影,连声唤师尊。
可师尊却一次都不曾回过头。
……
苍溪行疲倦地回到了寝殿,方一入门,就察觉到气氛不对。
果不其然,定坤师伯早就在他房里等候,见他回来后,直接单刀直入,怒斥道:“老夫不过是离山见个老友,你就把鸿明打得下不来床,到底是什么居心?!”
边说边咚咚捶桌,花白胡子气得乱抖。
苍溪行很是平淡,径直走进殿中,毫无情绪地望向了高坐的师伯,“我是他的师尊,他有错自然该罚。”
“你是他师尊不假,但他毕竟是瑶儿唯一的骨肉啊!瑶儿当年确实对不住你,与那花心公子孔文臣私奔了,但当时也是你亲自放了瑶儿走的!倘若不是因为这样,说不准你和瑶儿早就成亲了,瑶儿不至于惨死在外,而你师尊也不至于因此抱憾而终!”
定坤师祖痛心疾首道,“鸿明就是孩子脾气,和他娘一样,有些顽劣,但也无伤大雅!你何必劈头盖脸把他打成那样?一身的血,一身的伤!若是瑶儿在天之灵知道了,怕是要怨你这个大师兄了!”
提及玉瑶,苍溪行的神情明显变了变,但他还是很坚定地摇摇头,道:“瑶儿虽然娇纵任性了些,但识大体,懂分寸。她若真的在天有灵,就会明白我的一番苦心。”
“你要管教徒儿老夫不管!可鸿明此番本就受了伤,吃了教训,你何必再责他?还不是为了你那个宝贝徒儿?”
苍溪行道:“我打他,是为了他好!玉不琢不成器,他再这般肆意妄为,早晚有一天会闯下弥天大祸!”顿了顿,他的神情冷冽了几分,“我不曾蓄意偏袒谁,可任何人看见乌景元断了的那条腿,都无法视而不见!”
“他不过一个废人……”
“他再是废人,也是我的徒弟!”苍溪行猛提了一个音,神情瞬间变得很吓人,厉声道,“我辛辛苦苦将他教养长大,可不是看着他被同门师弟残害的!”
定坤师祖鲜少看见苍溪行这般态度冷冽,不禁神情一凛,许久才道:“可鸿明心里委屈的,他此前伤了心脉,耗损了半身修为,连本命剑也……”
话音未落,就被苍溪行抬手打断了,沉声道:“我送乌景元的护身小甲,本身并不具有攻击性,若鸿明对景元只是小打小闹,护身小甲根本不可能伤鸿明!”
言下之意就是,孔鸿明是下了狠手,动了杀意,护身小甲为了保护乌景元,才不得不出手的。
定坤师祖气得迟迟说不出话来,眉毛胡子都气得乱翘,最终落下一句:“好好好!算老夫多管闲事,你的徒弟,你自己教!”
然后便愤然离去了。
等人一走,苍溪行就再也站不稳了,身子一晃就倒在了桌边。
气息紊乱,抬手一擦唇角,竟染上了一片殷红。
他的时日不多了,得加快速度才行。
来到炼器室。
苍溪行站在偌大的剑炉前,里面团团涌动的火焰中,包裹着断成两截的长红剑。
他视若珍宝般,小心翼翼将护苍剑从剑匣子里捧了出来。
温柔地轻轻碰了碰剑柄,一团虚弱到几乎透明的光团,从中间挤了出来。小小的剑灵团聚在他的掌心。
“团团。”
苍溪行轻轻地唤,低头满眼温柔地望着团团的眉眼。
似透过团团,来看乌景元。
最终,他忍痛把护苍剑连同团团,一起丢进了剑炉里,眼睁睁看着团团被烈火,一点点吞噬了。
长红剑属性为火,护苍剑为木。
火虽然焚木,但木同样能够困火。就让断掉的长红剑,成为护苍剑的养分罢。
第28章
乌景元接受不了护苍剑被炼化,哭着求小师叔救一救团团,可顾澜夜也无可奈何。
连续哭了好几天,哭到最后都没有眼泪了,只有丝丝缕缕的鲜血,从眼眶里流了出来。
顾澜夜怕他伤心欲绝之下,再闭了心脉,赶紧往他嘴里灌了碗安神汤,让他舒舒服服睡个几天。
可等乌景元醒来后,腿是好了,但精神更加萎靡不振了,终日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肯见人。
顾澜夜知道他心里苦,就想方设法逗他开心,在自己的藏宝库中,精挑细选了很多法器,可乌景元一个都不喜欢,也一个都不要,他是很懂事的,乖乖巧巧向小师叔道谢,还说:“我不要啦,我已经是废人了,没有灵力,也用不了任何法器。”
听得顾澜夜心里酸酸的,想着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自己收了乌景元呢。
日子依旧如流水一般慢慢流淌,有一天中午,阳光明媚,积雪消融,乌景元不知怎么的,突然想出门走走,宁书很开心,就说要陪他一起。
俩人下了紫竹峰,还没走多远呢,就在峰脚不远处,看见一道陌生的身影,是个才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红青相间的衣袍,扎着个高马尾,正鬼鬼祟祟,不知道在哪里做什么。
等俩人靠近了,宁书才开口问他在此地做什么。
这少年转过脸来,面容清秀,稚气未脱,他不说话,看了眼宁书之后,又把目光转向了一旁的乌景元,清澈的眼眸中,似乎闪过了一丝奇异的光。
与此同时,乌景元心里隐隐生出一丝悸动,觉得这少年既陌生,又熟悉,竟情不自禁唤了一声“团团”。
少年并不理他,只是困惑又迷茫地望了他几眼,片刻后,弯腰从地上捡起了一颗松果,就大摇大摆转身走了,一点礼貌都没有。
可走了没几步,他又转身回来,拧着眉头说:“我不叫团团!”
乌景元听见他的声音,眼泪又一次落了下来——他已经确定了,这个少年就是团团,但又不是曾经的团团了。
容貌变了,衣着变了,萦绕在身侧的灵力也变了,就连声音都变了。
分明就是护苍剑和长红剑融合后,新生出的剑灵。
不再是乌景元的团团了。
一眨眼就到了除夕那天,小师叔说,新年新气象,一早就拉他起来,和宁书一起,给他换上了新衣服,鹅黄色的,倒也喜气。
还准备帽子,兔毛围巾,毛茸茸的手套,上面还缀着两颗红色的小毛球,小师叔说这样很可爱。
连宁书也戴着一样的围巾和手套,俨然就是一碗水端平了。
乌景元不愿扫兴,勉强挤出了笑容。
按照往年的习惯,山中过年都是在一起过的,这样热热闹闹的,也更有人情味。
乌景元想着,好久没见到老黄和小秋儿了,就带着两份礼物独自来到了后厨,结果找了一圈,也没找到爷孙俩,一问才知,原来爷孙俩今个被赶出了问仙宗!
这简直就是个晴天霹雳!
乌景元顾不得雪天路滑,也顾不得会不会再把腿摔断,一口气跑向了山门口。
离得老远就看见一高一矮两道身影,在山门口的长阶前等着,身上还挎着包袱。
一看见乌景元,小秋儿立马飞扑过来,一把环住了他的腰,高兴地大叫:“我就知道乌乌哥哥一定会来的,我就知道!”
他们不知在这等了多久,小秋儿的手冻得通红,十指像是红通通的小萝卜,脸上也红了一片,仰头吸溜着鼻涕问:“乌乌哥哥身体好些了吗?”
乌景元点点头,笑着说好多了,把手套取下来,套在了小孩的手上,然后才偏头问老黄,“你们这是……?”
“人老咯,不中用了,昨个晚上守炉子,不小心打起了瞌睡,险些一把火把房子点了。”老黄面露羞愧,苍老的脸上挂着局促不安的笑容,“这些年多谢你照顾我爷孙俩,也是时候离开了。”
“可是我好舍不得乌乌哥哥!以后还能再见吗?”小秋儿可怜巴巴地问。
乌景元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残废至此,只怕没几个年头好活了。
寒风迎面吹来,眼眶一阵泛酸,乌景元强忍哭意地说,“仙山那么大,总有你们的容身之所,我去求师尊……”
可话一出口,脸上的神情就不由黯然了几分。
老黄知道乌景元现在的处境,不想给他继续添麻烦了,强行将小孙儿拉下了山。
乌景元望着爷孙俩渐渐消失在长阶上,直到完全看不清了。
耳边依旧回荡着老黄的声音“年纪大了,不中用咯。”
自己又何尝比他有用多少呢?
问仙宗不留无用之人,今日赶的是老黄爷孙俩。明日或许就是自己了。
乌景元浑浑噩噩走了回去,宁师兄一直在找他,见他回来了,暗暗松了口气,之后就再也没敢让乌景元离开自己的视线。
大师兄未曾出关,小师弟竟也罕见地没有出来闹腾。
直到吃年夜饭时,师尊亦没有露面过。
乌景元还是想见师尊,哪怕一面也好。
犹豫了好久,还是小声跟宁师兄说,自己想去青竹峰,给师尊拜年。
宁书答应了,可青竹峰周围有结界,没有苍溪行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上峰。
但乌景元不一样,他穿着护身小甲,师尊设的结界根本挡不住他。
“那你自己小心一些,我在这里等你。”宁书拗不过他,只能放他自己上去。
乌景元点点头,上峰的路上,心脏一直咚咚乱跳。
想着一会儿就能见到师尊了,应该说什么话才好。
师徒之间哪里来的隔夜仇呢?
他不能因为护苍剑就埋怨师尊,更没法让自己去恨师尊。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乌景元才终于气喘吁吁地踏上了峰头。
站在寝殿门口,犹豫了好久,才鼓足勇气抬手,可还没来得及敲,殿里就传来了沙哑的声音。
“我好难受,感觉身上好像有火在烧,我是不是快死了?”
“不会。”这是师尊的声音,听起来非常温柔,跟哄孩子似的,语气宠溺地说,“有师尊在,定不会让你死。”
乌景元抬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所以小师弟和师尊都没现身的原因,竟是小师弟病了,待在了师尊这里。
师尊的声音好温柔,和那天晚上的冷冽截然不同,仿佛对待什么宝贝一般,还哄着小师弟快些睡觉。
乌景元小时候也生过病的,师尊虽然也会过来看看他,但从来没让他留在过寝殿,更没有亲自照顾过。
他本以为师尊性格冷淡,不喜和人亲近。
如今才后知后觉,不过是人不同而已。
小师弟是师尊心里的珍宝,而自己不过是敝履——师尊穿旧了的鞋子,脚底的淤泥,甚至是甩不掉的狗皮膏药。
自己怎么能那么不知廉耻,一点自知之明都没有,还来缠着师尊做什么?
乌景元静悄悄地来,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不知殿里躺着的人,根本就不是孔鸿明,而是那天那个少年,也就是重生后的团团。
苍溪行替团团起了个新名字,现在叫念念,他希望自己将来死后,念念还能回到景元的身边,只要景元每叫一声念念,就像是又念起了一次师尊。
第29章
山上一直热闹到了元宵节。
乌景元老老实实待在紫竹峰, 再也没提过一次师尊,也没有再自暴自弃了,而是跟在小师叔身边, 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哪怕只是扫扫地,擦擦桌子。
小师叔和宁师兄对他很好,也很照顾,宁师兄还把之前褪下来的蛇皮, 裁剪下来, 贴在了乌景元被毁的脸上。
虽然依旧不能完全遮掩住满脸的疤痕,但只要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什么。
乌景元对着铜镜看,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噙着泪,对宁师兄说了不下于一百声谢谢。
“好了, 听得耳朵都快长茧了,早知道我家书书的皮, 还有这种用途, 我当初早就从他身上移植一块下来了!”顾澜夜笑着打趣,实在他才不舍得割小蛇的皮。
顿了顿,他又敛眸, 试探着问,“景元, 你要不要去向你师尊请安?”
乌景元没有丝毫的犹豫, 直接拒绝了。
既然师尊不想见他, 那他也不想再去见师尊了。
顾澜夜暗暗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过了元宵节后,大师兄总算出关了, 错过了新年,他还有点遗憾,但还是去山下买了一堆礼物,给年纪小的弟子们分一分。
乌景元也有,是一副做工精致的护膝。
“谢谢大师兄,我很喜欢。”顿了顿,他还是犹豫着问,“大师兄,你还生我的气吗?”
16/68 首页 上一页 14 15 16 17 18 19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