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还未靠近,远远就传来一道清脆的女声:“原来你在这里,可让我好找呢。”
来人正是文姑娘。
“你受伤了?”文姑娘走近身来,关切地询问,还抬眸望向了乌景元。
两人面对面站着,乌景元这时才瞧清,文姑娘的眉眼间,与自己有几分相像。
可见张子隐确实履行了从前的诺言,要找一个和乌景元容貌相像的女修。
“我没事,一点小伤。”张子隐把手藏在衣袖中,柔情似水地同文姑娘道,“外面冷,你怎么出来了?”见未婚妻只穿了身薄裙,连貂毛披风都没带,便解下了自己的外袍,披在她身上。
才一披上,就跟想起什么一般,张子隐抿着唇,神情复杂地望了过来。
乌景元觉得气氛有些尴尬,见两人都望着自己,刚要开口先行离开。
下一刻,肩胛一暖,厚重的氅衣从背后披了上来,乌景元一回眸,发出一声惊呼:“师尊?”
第32章
“外面天寒地冻的, 你如今的身子不比从前,自己不知道仔细着些么?”
苍溪行的神情淡淡的,甚至有些冷酷。
说这话时, 还冷眼扫向了张子隐,而后就平静的收回了目光。
他对觊觎徒儿的男人,一向没什么好脸色。
见自家徒儿满脸惊喜和不敢置信,呆呆愣愣站在原地, 像根木头桩子, 苍溪行既觉得可爱可笑,又觉得他可恨可恶——
都耳提面命千百来回了,不让他跟张子隐再有来往, 非是不听!
如今可好了,昔日要死要活,非乌景元不要的张子隐, 不过短短一年时间,就新人换旧人了, 还在景元面前恩恩爱爱, 实在可恶!
苍溪行本来不想管这个事。
甚至没打算露面的,只不过方才远远看见景元揉眼睛,那双曾经属于苍溪行的双眸, 被他揉得越来越红,像小兔子一样, 看着惨兮兮的, 实在是忍不住。
苍溪行绝不允许乌景元用他的眼睛, 为其他男人流泪。
苍溪行自然又熟练地把氅衣上的细带系好,离得近了,还是能看出些许狰狞的疤痕, 这是无论用什么皮,都掩盖不了的。
目光慢慢下移,望着乌景元修长白皙的脖颈,以及脖颈中央,那一点精致小巧的喉结。
苍溪行的脑海中,立马又浮现出了从前,他粗—暴地,狠狠咬着景元的喉咙不放。
宛如茹毛饮血的野兽,利齿在景元的皮肉里深嵌,贪婪地吸食着滚—烫又甘甜的血液。
一瞬间,苍溪行的喉咙就绞了起来,隐隐有些发干。
明面上却不显分毫,还顺手轻轻拂去胆敢落在乌景元发间的枯叶。
再开口时,语气越发冷漠疏远:“怎么,不认识为师了?”
“不,弟子,弟子拜见师尊!”乌景元赶紧拱手行礼,心脏咚咚乱跳,他努力克制情绪,生怕一个不留神,心脏就要从嘴里跳出来了。
是师尊!
真的是师尊!
没有做梦!
师尊居然也来了,还当众给他披氅衣,系细带!
师尊已经很久没待他这么亲近温柔过了!
乌景元的眼前,渐渐升腾起了一阵白雾,氤氲起的水雾,遮掩了他的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睛,贪婪又惊喜地想多看看师尊的脸。
可眼前白茫茫的一片,明明和师尊近在咫尺,却怎么都看不清楚。
他恨死这双鱼眼了,鼻尖一酸,又有点想哭了。
苍溪行淡淡应了一声,眼神示意乌景元随自己走,然后率先抬腿离去。
哪知才走了几步,未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苍溪行不悦地蹙紧了眉,只当自家徒儿依旧对张子隐余情未了,索性暗暗施法。
一束无形的灵力,直接缠绕住了乌景元的右手腕。
乌景元眼前不能视物,只能凭借听觉,感应师尊的方位,冷不丁被一股力道,猛然一拽,脚下一踉跄。
“景元!”张子隐见乌景元要走,还是跟苍溪行走,立马就急了,不顾未婚妻还在场,上前一步道,“我,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你不要……”
话音未落,那拽着乌景元的力道,又重了好几分。
乌景元被迫踉踉跄跄地往前扑。
他感受得到,这是师尊的灵力,所以一点都没有反抗,心里甚至还非常欢喜,浑然没听见张子隐的声音。
文姑娘挽着张子隐的手臂,不许他走,柔声道:“子隐,你喝醉了,长辈们还等着我们过去呢,别再闹了……”
声音越来越模糊,很快就听不清了。
迎面寒风一吹,乌景元眼里的热度随之散了几分,也终于能看清师尊的背影了。
就这样,师尊走在前,他走在后。
一条无形的绳索,连接着两人。
苍溪行一路将他拖拽回了自己的房间,才终于收回了灵力。
他背对着徒儿,站在房中,身影落在墙面上,在烛火的映照之下,拉得很长。
明明是他亲手把徒弟拉进房里的,却不知道该说点什么才好。
正踌躇间,蓦然听见身后传来噗通一声,苍溪行一回眸,他那个虔诚又笨拙的徒儿,竟然又跪下了。
明明腿才痊愈,又这么不爱惜。
苍溪行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师尊,弟子,弟子已经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犯了,还望师尊原谅弟子!”
乌景元跪地,低眉顺眼地请罪。
实则他并不觉得自己哪里错了,可如果他认个错,师尊就能像从前一样待他,那就是让他天天认错,他也心甘情愿。
久久没听见头顶传来师尊的声音。
乌景元的心,慢慢又往下沉了,眼睛也开始湿润起来,温暖厚实的氅衣还在身上披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师尊的余温。
一切看似温暖又美好。
他不想再和师尊之间有任何误会了。
乌景元深呼口气,鼓足勇气,跪行上去,小心翼翼抓着师尊的衣袍,轻轻摇了摇。
等再扬起头时,他的脸和当年的那个小奴隶再度重叠了。
“仙尊不要丢下我。”
“师尊不要不理我。”
几乎是一模一样的话,面对的是同样的人。
多年前,苍溪行面对那样娇弱可怜的小孩子,没法坐视不理。
多年后,他面对着残废至此的可怜徒儿,同样没法冷脸相待。
明明来时,苍溪行就下定决心,要快刀斩乱麻,彻底了断这一切,让景元断了对他的情。
可真当他面对景元哀求的,可怜的,满是期待的一张俊脸时,苍溪行根本连一个狠辣的字眼都吐不出来。
第33章
按照西炎的风俗, 情投意合的男女,要在订婚时摆下祭坛,换上特定的华丽服饰, 向苍天厚土祭拜。
仪典非常复杂,乌景元大致听张家的门生说了一遍,但也没记住多少。
与师尊“和解”后,乌景元满心欢喜, 心思全然不在张子隐的订婚上了, 有事没事就往师尊身边挨。
师尊虽然依旧待他冷冷淡淡的,但似乎不那么抗拒他的亲近了。
偶尔目光瞥向他时,眼底也有了丝温度。
乌景元把师尊对自己态度的转变, 全然归功于宁师兄身上。
倘若不是宁师兄送了他蛇皮,暂且掩住了满脸的狰狞疤痕,只怕师尊如今依旧不待见他。
无论如何, 乌景元已经很满足了。
再不敢奢求师尊能跟他合籍,给他一个道侣身份, 只期盼着能永远待在师尊身边, 当一个安分守己的好徒儿。
仪典那日,乌景元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弟子服,规规矩矩跟在师尊身后。
师尊走, 他就走。
师尊停,他就停。
师尊跟旁的仙门仙首说话, 他就老老实实当哑巴, 低眉顺眼降低存在感。
师尊落座, 他就站师尊后面,仿佛小尾巴一样,同师尊形影不离, 为师尊端茶递水。
小师叔见了,还潇洒地摇着折扇,调侃道:“还是有徒儿跟着好啊,知冷知热的,口渴了还能帮着倒杯水。”
宁书本体是蛇,上回褪了层蛇皮后,一直处于虚弱期。
这次随小师叔下山,勉强撑了几天,这会儿又变回了原形,正缠绕在小师叔的手腕上睡觉。
闻言,苍溪行抬眸横了他一眼。
乌景元有点难为情,就抱着茶壶给小师叔添了杯热茶。
在场宾客众多,里三层外三层的,把偌大的道场包围得水泄不通。
道场中央屹立着一处高台,周围早早拉起了彩色的横幅,天道府的漆黑旗帜,在风中猎猎飘动。
“想不到张少主年纪轻轻就成亲了,听说娶的那名女子是他从外面带回来的,来历不明,但生得美若天仙!”
“我也听说了!不仅如此,我还听说那姑娘的眉眼间,有几分像那个人!”
“那个是哪个?”
“还能是哪个?不就是一年前,从魔域里回来,身负重伤,容貌尽毁的那个人!”
“哦,你说的是问仙宗宗主座下二弟子乌景元?之前还有人说,张少主跟他情投意合,是对断袖呢,如今看来啊,不过是些风言风语!”
人群中传来议论声,声音不高不低,刚好一字不落地飘进了苍溪行耳朵里。
苍溪行浓眉紧蹙,眼底闪过一丝不悦。
恰好乌景元正小心翼翼帮他添茶,便抬眸瞥了他一眼,却见那张熟悉的俊脸上,立马泛起了明媚灿烂的笑,在阳光下面,犹如一朵娇艳欲滴的海棠。
竟是那般我见犹怜。
苍溪行方才的不悦,瞬间就消失殆尽,唇边泛起一丝笑意,不过快到让人无法察觉。
很快,仪典就开始了。
原本喧闹的道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冲着台上的两道人影望去。
乌景元如今修为尽失,六识自然远不如其他修士。
场上人影憧憧的,距离又远,就算他踮起脚尖,也只依稀能看见两道红影而已。
在尝试了几次之后,索性就放弃了。
老老实实端着茶壶,眼睛直勾勾盯着师尊面前的茶杯,只要一空,他就立马满上。
哪怕只是区区一点小事,他也想做得完美无缺,似乎这样就能证明给师尊看,他还有点小用,不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
张子隐犹如行尸走肉,手里抓着一条红绸,红绸的另一端由文姑娘抓着。
今日是他和文姑娘的订婚仪典,本该开开心心的,可他却一丝喜悦都没有,满脑想着的,居然都是乌景元!
他本以为乌景元还像一年前那样丑陋不堪,人憎鬼厌。
其实这次请乌景元来,就是想做个彻底的了断。
可张子隐怎么都没想到,乌景元的脸居然恢复了!
虽然离得近了,还是能看见些许狰狞,但只要小心掩饰,旁人未必看得出来。
既然容貌都能恢复,想来恢复修为也只是时间的问题!
这两天他想了很多,一宿一宿地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乌景元。
冲他笑的乌景元,与他并肩作战的乌景元,为他做饭,哄他喝醒酒汤的乌景元,全都是乌景元……
耳边是清脆礼乐声,伴随着唱词,有人往他手里塞了三根香烛。
只要同文姑娘祭拜过天地,当众宣读誓词,那两人的亲事就此定下了。
就算日后再想反悔,也是不行了。
都到节骨眼上了,张子隐居然犹豫了。
“子隐,该宣誓了。”文姑娘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如同一阵微风,在耳边萦绕。
所有人都在看着,张家的长辈们,也都在观台上等着。
张子隐紧紧抿着唇,脑子里天翻地覆,如同炸开了锅,心绪纠结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动。满身不情愿。
场上很快就传来疑惑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大。
站在祭坛上的张家长辈,压低声,严厉提醒。
张子隐深呼口气,突然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啪的一声,把手里的红绸和香烛,一把摔在了地上。
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注视下,张子隐迅速回转过身,遥遥望向了观台上的那抹青影。
文姑娘发出一声惊呼,观台上的张家主神情一变,猛站起身来。
一瞬间,所有人齐刷刷顺着张子隐的目光望了过去——
等乌景元察觉到不对劲儿时,他就已经被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团团包围了。
“子隐!你在做什么?难道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休得胡来!”张家主严厉地警告道。
张子隐满脸挣扎,犹豫着吐出一句:“爹,我,我……”
话音未落,就听嗡的一声剑鸣,至道场上空响起,伴随着唰的一声,一道儿火红的影子,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发出一连串的“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苍溪行神情一变,立马起身抬手施法。
那团红影平稳落下,不偏不倚,正落在了张子隐面前。
“师,师尊!有坏人抓我!”孔鸿明才一落地,连气都没来得及喘匀,就发出了惊呼,“他,他还说他是我爹!”
“我去他妈的,我是他爹!!”
剩下的几个字,直接被苍溪行消音了。
第34章
孔鸿明的突然出现, 中断了仪典。
苍溪行亲自带着不懂事的小徒儿,前去赔礼,乌景元没跟着去, 索性就一头扎房里,准备蒙头睡个回笼觉。
哪知才一进门,就看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字迹很陌生,写着乌公子亲启。
拆开来看, 里面就短短两行娟秀小字, 请他去湖心附近的凉亭一见。
署名是张子隐的未婚妻。
那不就是文姑娘咯?
乌景元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试图透过这短短两行字, 探究出文姑娘的意图。
但他百思不得其解。
本想着,要不要去跟师尊或者小师叔说一声,但信的末尾写着, 请乌公子独自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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