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痛苦的,凄惨的童年遭遇,也有遇见师尊后温馨又美好的修炼生涯。
他就像一只没人要,没人疼的小虫子,顶着风刀霜剑,满地爬来爬去,不小心冲撞到了别人,就会被一指头无情弹开。
师尊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轻轻把他捻起来,托在了掌心。
从那之后,他就有了灵魂栖息的躯壳,慢慢的,他长大了。
可是,他所拥有的一切,最终还是被收了回去。
在生命即将结束的那一刻,乌景元喉咙里咕噜噜冒着血泡。
他想,原来爱上师尊,是这样的痛苦,那如果还有来生的话,我再也不要遇见师尊了。
第49章
苍溪行正坐在床头, 低着头聚精会神缝补一件衣服。
准确来说是一件法衣,也就是此前乌景元一直贴身穿的护身小甲。
法衣已经损坏过半,胸口处的符咒都碎裂开来, 跟蜘蛛网一样,形成密密麻麻的斑纹,缝补起来并非一桩易事,更何况苍溪行本身不是个心灵手巧的人。
握惯了长剑的手, 早就熟悉了剑柄的粗细, 此刻捏着细细长长的一根绣花针,每一个动作都显得笨拙又滑稽。
光是穿针引线,他就足足折腾了小半个时辰, 用来缝补护身小甲的线,并非普通的丝线,而是取他的发丝, 参杂着弦月之光,揉搓成一股后, 再浸泡在他的鲜血里, 如此形成的丝线才能和法衣上的护身符咒,完美融合。
明日徒儿大婚,他务必要赶在前面缝补好, 作为贺礼,送给乌景元。
只是不知为何, 苍溪行一晚上都心神不宁的, 胸口处像是压着一块大石头, 又闷又疼。
虽说寻常也是如此闷闷不乐,但今晚尤其难过得厉害。
右眼皮一直跳个不停,像是有个麻烦的小人在上面跳舞, 苍溪行放下针线,抬手捏了捏绞痛的眉心。
蓦然,外面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闷雷闪出的光亮,划破夜空,穿透洋洋洒洒的白雪,伴随着一股寒气,嘭的一声,沉重的殿门从外撞开了。
无数雪花卷杂着飞舞进来,吹得金丝楠木案台上摆放的银盏油灯,火焰晃动,险些熄灭。
苍溪行闻声望去,就见殿门口立着一道人影,背着光站着,身后是漆黑如墨的雪夜。
他只是看了一眼,就瞬间认出了来人,当即放下手里的活儿,轻声询问:“怎么了,念念?这么晚了还不睡觉么?”
少年没吭声,在门口低着头站着。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苍溪行怕外头冷,再冻着他,就招招手,唤他进来。
等人靠近了,就见念念只穿着一身薄薄的寝衣,连鞋袜也没穿,此刻光着的一双脚上,还沾着不少积雪。
头发和肩胛上也是,垂着的眼睫湿漉漉的,看起来像可怜巴巴的小狗。
可见原本在床上睡得好好的,不知何故突然跑来了,竟急成了这样。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又做了什么噩梦?”
苍溪行语气温和,挥袖一拂,就扫去了念念身上的残雪。
还亲近地轻轻握了握念念的手,果然一片冰冷,便让他快些去烤烤火。
“我,我……”念念狠狠低着头,拳头攥得紧紧的,瘦弱的肩膀突然剧烈颤抖起来,最终“哇”的一声,仰头大哭起来,“我胸口好难受!像是被锥子猛凿了一样!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是好想哭!哇!”
他年纪还小,哭起来惊天动地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外涌。
滚|烫的泪水都溅到了苍溪行的身上,边哭边嚷着,自己胸口好痛,好闷,还说心脏像是被一只手紧紧攥住了,疼得他快死掉了!
苍溪行有点被他突如其来的爆哭惊到了,反应过来后,第一反应就是检查念念的身体状况。
灵力在他身上游走一圈,并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可念念嚎啕大哭,怎么都止不住眼泪似的。
苍溪行知道他是想念主人了,离开主人太久,没有主人的灵力饲养,剑灵就跟嗷嗷待哺的小婴儿,失去了母亲温暖的怀抱一般,每时每刻都陷在惊惧不安中。
为了止住小剑灵的眼泪,苍溪行便用自己的灵力安抚他。
可今夜也不知怎么回事,小剑灵吸了他好多灵力,依旧惶恐不安,似乎怎么都填不饱肚子一样,依旧哭个没完没了。
苍溪行无可奈何,只能划破手腕,让小剑灵吸自己的血。
可小剑灵才吸了一口,就嚎得更大声了:“不是这个!不是你!味道不对!我要我之前的主人!”
之前的主人,那自然就是乌景元了。
实则,苍溪行一直都知道,乌景元为了挽救小剑灵的生命,就偷偷放血喂养小剑灵。
这个小剑灵哪怕被重塑了身体,改变了容貌,丧失了生前所有记忆,甚至连气息和灵力,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但潜意识里,依旧记得乌景元。
“不许胡闹。”
苍溪行拧了拧眉,他是不可能再让乌景元放血喂养小剑灵了。
见小剑灵哭闹得厉害,他心绪本就不宁,逐渐失去了耐心,索性就施法,把小剑灵封印回剑中。
“唔,不要!放我出来!放我出来!我要我原来的主人!我不要跟着你!”
小剑灵大哭大闹,长剑嗡嗡作响,还颤个不停。
苍溪行将剑收回剑鞘,贴了一张黄符,小剑灵这才老实下来。
对着烛火,将护身小甲修补好后,收进了一个小匣子里。
苍溪行了无睡意,起身踏出了殿门。
外面风声愈大,也不知打哪儿吹来的梅花,迎面吹来,淋了他一身,他随手捻起了一朵,轻轻捧在掌心。
那梅花鲜红如血,艳丽动人,在他掌心不过半息间,竟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了一滩浓稠的,像血一样的花汁。
苍溪行蓦然一惊,下意识攥紧拳头。
待他再扬起头时,漫天飞舞的大雪,随风飘荡的红梅,形成一股飓风,在漆黑的夜空中盘旋。
心绪越发不安。
今夜无月无星,不能占卜天象。
苍溪行只好掐着被花汁染红的手指,细细一算。
可卦象散乱,根本算不出什么来。
思及今夜小剑灵的反常,苍溪行又念起自己不曾理会的哨子音,终究还是按捺不住,悄无声息潜入了紫竹峰。
轻车熟路来到了乌景元的房间门口。
房里静悄悄的,也黑漆漆的。
只隐隐能看见床榻上的人影轮廓。
寻常乌景元睡觉,都会在床头留一盏小油灯,他瞎过,所以格外怕黑,这些苍溪行都知道。
见今夜如此反常,苍溪行心里生疑,刚要进门一探究竟。
岂料身侧瞬间袭来一道劲风,顾澜夜一把抓住他的手臂,满脸不悦道:“你随我来!”
二人瞬间消失在了原地,来到了一处凉亭。
顾澜夜放开手,面色不善地道:“真是稀客啊,寻常我千请万请,就差烧香拜佛,也请不动的师兄,今夜怎么有兴致来我紫竹峰了?”
苍溪行神情平静,淡淡道:“我不过是来看一眼自己的徒儿,有何不可?”
“徒儿?你还知道景元是你的徒儿啊?我还当你早就不要他了呢!”顾澜夜冷冷一笑,怒火在眼底熊熊燃烧,“你明知景元不愿意与他大师兄合籍,何故还要强逼他就范?你难道看不出来,他,他喜欢的人是……”
“他喜欢的,自然是他大师兄!”苍溪行面色一沉,厉声打断顾澜夜的话,“这门亲事,他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都由不得他!否则如何能平息外面谣言?”
现在放眼修真界,有几个人还不知乌景元和沈渡江之间,难以启齿的风流韵事?
只怕那段模糊不清的影像,早就满天乱飞了!
人言可畏,众口铄金。
世人以口舌铸刀造剑,一人一句就能活活把他二人凌迟而死了。
若换作那种不知廉耻,百无禁忌之人,倒也罢了,偏偏他二人洁身自好,又是正道弟子,传出了这种丑事,不被逼着自戕谢罪,或者逐出师门,就已然是苍溪行心慈手软了,如今不过是让二人合籍,堵住悠悠之口而已,又算得上什么?
“师兄!你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喜欢的明明是……”
“不是!”
“就是!”
苍溪行恼羞成怒:“住口!”
“师兄!只要眼睛不瞎,耳朵不聋,应该都看得出来吧?景元明明早就心有所属了!”顾澜夜怒道,“师兄!事到如今,你就不能尊重一下景元的意愿?他是个活生生的人,又不是你手里把玩的小摆件!他喜欢谁,不喜欢谁,我不能决定,你也不能掌控,那要看他自己!”
“我是他师尊!”师徒怎么能够在一起?
他只是把景元当孩子,而景元也只是把他当父亲而已!
“对,你是他师尊不假,但景元现在已经长大了,他有自己的想法!我知道师兄思想老旧又古板,定是厌恶断袖之癖,可性取向是与生俱来的,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又有什么关系呢?人生苦短,不就是应该及时行乐么?”顾澜夜苦口婆心地劝,希望师兄能转变观念。
可苍溪行却依旧我行我素,一甩衣袖,背转过身,语气霜寒:“不可能!永远都不可能!”
他永远都不会承认,他喜欢乌景元,也永远都不可能跟乌景元抛开师徒关系,像普通人一样,和心上人结为夫妻,共度一生。
“师兄,你话可不要说得太满了!这天底下的事,变幻莫测,沧海桑田不过是时间问题,你现在说永不可能,绝不允许的,或许有一天,你就会被景元感动了,亦或者,你,你心疼他了,你不忍心再继续看他被困在情爱当中,懵懵懂懂的,把自己弄得遍体鳞伤!”
或许过有那么一天。
可苍溪行已经没有时间了,他也根本就等不到那天。
他会死在景元前面。
当即更加冷酷无情地道:“只要他是我徒弟一日,我就绝不允许那种事情发生!”
第50章
顾澜夜又气又急, 抓狂地原地乱转,忽然意识到了问题的关键,又道:“我明白了, 师兄定是觉得景元和他大师兄行了那种事……虽然现在闹得满城风雨,但我说句良心话,那段影像我也看了,模模糊糊的, 声音也听不真, 倘若不是能看见地上散落的问仙宗弟子服,谁能认得出,那是他们师兄弟?”
“我知道, 师兄肯定要说,当时还有那么多张家的门生都亲眼目睹了。可当时情况紧急,定是那魔尊操纵了他二人,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他们那啥的样子, 被别人看见了, 又怎么了?他们是受害者啊,天底下哪有不声讨施暴者,反而去为难受害者的道理啊?”
顾澜夜痛心疾首地道:“他们遭遇了这种事, 本来就痛苦万分了,如果身边的人还不能去理解, 反而跟外人一样, 看他们的笑话, 各种嫌弃,恨不得让他们立马去死,那我说句实在话,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个师门不待也罢,不若早早放他们离山去,外面山高天阔的,总有他们的容身之处!”
苍溪行唇角苦涩。
他没有看他们的笑话,也没有嫌弃两个徒弟,更没有恨不得徒儿们去死!
相反,他比任何人都怜悯心疼徒儿们的遭遇,早就在心底反省过千万次,若非他这个当师尊的失职无能,徒儿们本不该遭遇不测!
这是他和魔尊之间的恩怨,如今却波及到了两个无辜的孩子身上。
苍溪行比谁都懊悔,比谁都憎恨。
但他天生就是这副凉薄无情的样子,他也不知道要怎么去安抚徒儿们受伤的心。
他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先安排二人合籍,然后诛杀魔尊,销毁影像。
就像顾澜夜说的那样,受害者本就无辜可怜,该被惩罚的,应该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师兄!”顾澜夜见他不说话,以为根本就没听进去,顿时更恼火了,“师兄!贞洁诚可贵,名声价更高,若为生命故,两者皆可抛啊!蝼蚁尚且苟且偷生呢,更何况是人?只要你我活着一日,我看谁敢拿什么贞洁说事!就成全景元,又能如何?”
“不必多言,我意已决!”苍溪行道,“无论如何,明日合籍照旧,他只能和他大师兄合籍!”
“师兄!”顾澜夜牙花子都疼了,嘶嘶嘶地倒抽冷气,“强扭的瓜不甜!”
“如何是强扭的瓜?若乌景元当时并不情愿,那他穿着的护身小甲,根本就没人脱得下来!”
苍溪行眉宇间跳跃着隐忍的怒火,蜷缩在宽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噔咯噔作响。
这是他最无法接受,也是最耿耿于怀的,无法坦然面对的事。
说什么魔尊的操纵逼迫,不过都是借口罢了!
他本以为能一直骗自己,骗到身死道消为止。
景元是被操纵的。
景元当时失去了意识。
景元并不是存心的。
……
可到头来,苍溪行还是骗不了自己,就算他再不愿意承认,也再不愿意接受,那护身小甲的的确确,就是乌景元自己脱的!
是乌景元的身体,先背叛了师尊!
顾澜夜震惊地张了张嘴,好半晌儿都说不出话来。
北风呼啸,穿过凉亭,两人都感觉到了寒意。
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扯了扯唇角,又道:“那什么,这样也好,扯平了呢,呃,一个在外有男人,一个在外有女人……呃,挺好。”
他使劲挠了挠头,嘴上说着挺好,但又不知道哪里好。
四个人错综复杂的感情,中间还混着个怀了身孕的女子,顾澜夜龇牙咧嘴的,也说不清楚了。
“什么女人?我在外几时有过女人?”苍溪行心烦意乱,总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胸口闷疼得厉害,偏偏他又算不出来,到底是哪里出现了问题!
景元在房里好好睡觉,念念被封回了剑中,鸿明在师伯那里养伤,至于沈渡江,则是被关在了房间里,周围还有结界,不可能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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