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清楚了,我不是他。”
孔鸿明抽噎着,慢慢仰起了头。
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孔,逐渐变幻成了翠翠的模样,他咧了咧嘴,露出了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听见乌景元说,“你看清楚,我到底是谁。”
可这张脸一直在变。
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变幻。
从乌景元意气风发的少年面孔,变成了翠翠甜美清纯的模样,那模样慢慢地撕裂,脸上布满了道道渗血的沟壑,以及大片的血肉模糊。
无数虫子在他的脸上撕咬,渐渐,虫子消失了。
血迹也消失了。
可昔血沟却变成了狰狞的土褐色疤痕,如同遒劲的老树根,一条一道的,布满了整张脸。
他也看见了,这张布满伤痕的脸,被缠绕上了雪白的绷带。
可绷带上很快又被新的脏污所覆盖。
有黄土,有枯叶,也有浑浊的脏血。
而一切的一切,最终都化作了一张极其冷峻,也极其妖冶昳丽的少年面孔。
而抛开中间的经过。
在孔鸿明眼中,乌景元的脸突然就变成了小魔头的脸!
他紧紧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手,突然就松开了。
一边爬着往角落里蜷缩,一边双手抱头撕心裂肺的吼叫,像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而一切的真相在此刻,也终于水落石出——
“我是乌景元,也是翠翠。”
“我没有杀死翠翠,可你错恨了我这么多年。”
“我从前待是那样好,可你却是个不折不扣的白眼狼。”
“杀死我身躯的人,是你爹。”
“可真正杀死我,诛灭我神魂的人,却是你们。”
孔鸿明大力摇头,眼珠子满是密密麻麻猩红的血点。
彻底崩溃地嚎啕大哭,一边用头猛撞石块,一边沙哑着嘶吼,“杀了我!快杀了我!”
乌景元摇了摇头,脸上浮现出了嘲弄的笑意。
他摆了摆手,让人抬来了一樽巨大的铜鼎,里面燃烧着熊熊烈火。
他吩咐魔人,将小孔雀丢了进去。
小时候的小孔雀,圆圆胖胖,可可爱爱。
长大后的小孔雀,也依旧圆圆的,很可爱。
伴随着孔鸿明凄惨至极的叫声,铜炉的盖子重重合上了。
大火烧了足足七七四十九天,才终于大功告成。
乌景元得知后,随手将丹药赏给了苍溪行。
甚至都没有踏足囚——禁苍溪行的冰窟窿。
那一天。
乌景元待在富丽堂皇的魔殿里,目光没有焦距地,静静坐在高位上。
听着苍溪行几乎响彻整个魔界上空的惨叫声。
他等了一天,在等师尊破釜沉舟,过来向他报仇。
脚边立着的长剑,将是他同师尊生死一战的法器。
可是没有。
师尊看来是真的不行了,也真的残废到了极点。
他只不过是空等了一日一夜而已。
此事后,乌景元就越发觉得活着了无趣味。
他的目的从来都不是为祸世间,让天下无辜的凡人水深火热,他更愿意看见的场景是百姓和乐,人人安居乐业,幸福美满。
因此,他只报复曾经对不起他的所有人。
不相干人等,只要不招惹他,一个个夹着尾巴老老实实做人,乌景元是不会对他们如何的。
他选择了待在魔界。
施法在魔界周围设下重重结界,如此一来,魔界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
那么,魔族人既不能出去嚯嚯苍生,外面那些打着替天|行道幌子的名门正派,也无法擅闯结界。
昔日的乌景元很畏寒,稍微吹一点风,皮肤就泛起青白,站在狂风肆虐的北风里,淋着飞雪,整个人凌乱的像是一条潦草的狗。
如今的他却吩咐下去,建造了一间冰殿。
与关押师尊的冰窟窿不同,乌景元所住的冰殿奢华简约,里面摆满了各种各样精致漂亮的琉璃灯。
哪怕他如今已经不瞎了。
可昔日暗无天日的悲惨经历,还是在他心底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他喜欢屋里亮堂堂的。
然后蜷缩在用雪白貂毛铺成的柔软厚实的窝里睡觉。
一睡就睡十几二十个时辰,甚至是三、五天,反正魔界寻常也没什么要紧事,就算有,也只是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没有任何事是用武力解决不了的。
他把一群惹事的魔头,同自己一道儿关了起来。
就是变相保护这个曾经他依依不舍,至死都想多看一眼的世间。
可是这个世间似乎并不肯善待他呢。
明明他都已经把自己这个极有可能因为情绪不稳定,而大开杀戒的祸世魔头,亲手关在了暗无天日的魔界中。
那些人依旧不愿意放过他。
短短月余时间,竟就集结齐了数十个大宗门,连同附属家族,大大小小怎么也有个上百家。
竖起旗帜,集结人力兵马,声势浩荡地打进了魔界。
那日,魔界的魔人们各个摩拳擦掌,整装待发。
恨不得同那些仙门修士恶战三天三夜。
彼此间仇深似海,恨不得踩着对方的头颅,生啃其血肉。
乌景元从睡梦中醒来,不慌不忙地换了身衣服。
赶至战场后,几乎没有太费力气,就将在场所有参与混战的修士的修为,尽数吸食。
顺便打散了那些人|体内汇聚于气海中的灵气,但并没有毁人金丹。
若那些人肯老老实实回去闭关修炼个七、八十来年,就能恢复了。
只不过在乌景元正要转身离开时,背后突然一寒。
一把冷刃直冲他后心袭来。
动作虽然敏锐,但灵力不足,对他造不成任何威胁。
连个身都没转,稍微运转些灵力,就听锵的一声,那冷刃连挨都没挨到他,就被震退了数十丈远。
嘭的一声,在虚空中就化作了齑粉。
乌景元如今拥有着罕见至极的空灵根。
世间任何人的修为,不管是正道纯正的罡气也好,还是至阴至邪的魔气,他都能吸收,迅速在体内炼化为己用。
就好像是服用什么补品一样。
修为高的人,对他来说是大补品。
修为低的,自然就是小补品了,像是金丹境界以下的修士的灵力,只怕连开胃小菜都算不上。
因而,乌景元根本就没兴趣尝一尝。
连眼尾余光都懒得扫一眼,且行且道:“谁家的孩子这样没有规矩?”
回答他的却是又一道凌厉的剑气,也是一把气息陌生的剑。
乌景元眉头微蹙,有些不耐烦了。
刚要一挥衣袖,将对方震飞出去,岂料眼尾余光一瞥,居然在人群后方,发现了一抹明黄色的少年身影。
此刻这个少年正两手捏诀,在人群的遮掩之下,控制旁人的本命剑。
方才那两剑都是他操纵的。
乌景元原本死水一样平静的眼眸,突然起了一丝波澜。
脚下仅仅一挪,就瞬息间出现在了少年面前。
那少年只怕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容易就暴露了,立马右手捏着一张传送符,刚要砸下逃走。
手腕就被一把紧紧握住。
轰的一声,传送符瞬间燃烧起来。
“你这个魔头,快放开我!”
少年面容清秀,身量纤细,穿着的衣袍异常眼熟,连气息都让他觉得无比熟悉,瞬间吸引了乌景元的注意力。
乌景元的瞳孔微微收缩,殷红如血的嘴唇轻轻蠕动。
这股气息!
天道府,张子隐!
少年死到临头还不知害怕,边运转灵力挣扎,边破口大骂:“你这个魔头!看我今日不除了你!啊——”
手腕处瞬间传来剧痛,如同被钢筋铁骨狠狠夹了一下。
少年发出呜呜咽咽的惨叫,方才还气势汹汹的,此刻就跟霜打的茄子一样,腿都软了。
噗通一声,就跪了下来。
不偏不倚,刚刚好对着乌景元。
“原来是你…”乌景元勾唇,低低一笑,眼里蓦然涌出了一丝难得的兴趣,“真是没有规矩呢。”
见了世叔也不知道问好。
养不教父之过。
嗯,都是张子隐的错。
第74章
乌景元吩咐底下的魔人清理干净战场, 然后就将那名胆大包天,还不懂规矩的少年掳回了魔宫。
嘭的一声。
才一现身,就毫不客气将人随手推在地上。
少年身形灵敏, 一个毒蝎摆尾,从地上旋身而起,手持一把利刃,再度朝正坐高位的小魔头身上狠狠刺去。
乌景元姿态散漫地交|腿而坐, 单手支着额头。
头上金光灿灿的鎏金冠冕上, 垂下了九道珠串,犹如人间的帝王一般,虚虚遮掩住他清俊至极的眉眼, 显露出的面部轮廓优越平整,是人间最擅长丹青的画师,都无法描绘出的绝色。
面对着迎面刺来的利刃, 他根本懒得躲闪。
甚至连手指都懒得动,锵的一声, 利刃狠狠撞击在了一层无形的结界上。
少年神情大变, 只觉虎口撕裂般钝疼,手一松,利刃就倒飞出去, 铮的一声,就断裂成了两段。
他也没好到哪儿去, 跟皮球一样骨碌碌在地上翻滚了数圈, 才堪堪停下。
还没来得及起身, 就面色一白,一大口参杂着破碎内脏的鲜血,从嘴里狂喷出来。
红绸遍布, 琉璃璀璨的宫殿中,立马弥漫开了甜腻浓郁的血腥气。
乌景元笑了笑,看起来有些凉薄:“废物是杀不了我的。”
“杀不了,也,也要杀!”
少年边咳血,边用恶狠狠的目光瞪着乌景元,仿佛同他之间有着什么杀父之仇。
乌景元倒是不晓得,自己与他能有什么深仇大怨。
就算是同他的父亲张子隐之间,也是张子隐对不住乌景元在先呢。
莫不是自己死了的那些年中,狼子野心的魔尊对天道府做了什么?
乌景元还真没打听过这个,也根本就没把张子隐放在心上了。
但他不想不明不白背黑锅,遂懒懒散散地问:“你家祖坟被魔族人刨了?”
“你说什么?!”少年咬牙切齿,像是一头被激怒的小豹子。
“那就是天道府被魔族人血洗屠戮了?”乌景元又问,语气平淡如水。
就仿佛在说,啊,今天天气真好。
这花真香一样简单。
却把少年气得不轻,跟弹簧一样,再度从地上蹿了起来。
没了法器在手,他竟然笨到去怀里掏黄符!
像是什么驱魔符,爆破符,亦或者是什么千刃符,都是杀伤力很大的符咒,可对于如今的乌景元来说,不过是洒洒水啦。
他都不必动手。
任凭少年如何用尽全力,都破不开乌景元周身那一层虚无缥缈,又坚不可摧的结界。
乌景元懒懒打了个哈欠,他又困了。
兴趣也在逐渐消失,看人的眼眸再度失去了焦距,稍一抬手,就隔空将少年提了起来。
直接捆在了魔殿的一根石柱上。
那石柱上刻满了奇形怪状的龙纹,才一接触到少年的血,就如同活了过来般,盘缠着扭动起来。
如同浸泡在了一汪死水里的蟒蛇,身形粗壮,鳞片磨磋间发出利刃相接时的铮铮声。
在偌大的魔殿里听着异常惊悚。
少年吓得哇哇乱叫!
能清晰无比感知到,自己被一团蠕动的强壮长条东西,紧紧缠绕住了!
阴森又腥臭逼人的气息,让他从骨子里觉得胆敢。
一边发出惊叫,一边很有骨气地破口大骂:“你,你有本事就杀了我!我是不会求饶的!”
“你这魔头!”
“我死了都不会放过你!”
“啊!!!不要咬我!爹爹救我!!”
乌景元听着少年凄厉的惨叫声,不由向上勾了勾唇。
竟是个外强中干的软蛋呢,还不比他爹年轻时厉害。
他没有兴趣折磨一个不相干的小孩子,不过是想稍微教训一二。
因而,只是简单将人捆在了石柱上,顺便把嘴也封住了——他太吵了。
乌景元倚靠在高位上,单手支着头,阖眸小憩。
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年少时,他和张子隐都还小,浑身脏兮兮的,像是两颗才从地里挖出来的土豆。
身后是穷凶极恶,实力远高他二人的邪祟。
他二人在深可及腰的野地里狂奔,夜色浓沉,晚风习习,为了不丢下对方,两人的手不约而同地紧握在了一起。
张子隐那时,还心态很好地红着脸揶揄:“乌少侠,你是要带着天道府的少主私奔吗?”
乌景元那会儿累得够呛,闻听此言,红着耳根,回眸警告地瞪他一眼。
夜色下,他看清了张子隐那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眸里,溢满了难以言喻的喜悦。
仿佛他二人不是在逃命,而是真的在私奔。
唰——
一道破风声,猛然响彻耳畔!
乌景元顺势惊醒,眼眸才一睁开。
迎面一把长剑裹挟着凌厉的劲气,直逼面门!
却在距离他面门仅仅半寸之遥时,如同被定格住了,突然无法继续向前。
散发着漆黑魔气的手抬起,二指夹着剑刃时,还能听见两股气流冲撞时,发出类似于烧红的烙铁,丢进冷水里的滋滋声。
乌景元夹着剑,仔细端详了两眼。
随后唇角勾起一抹嘲弄的弧度,随手将剑以更凌厉的方式还击回去。
同时清寒的语调响彻魔殿。
“来都来了,何必躲躲藏藏,不敢现身一见?”
话音未落,唰拉一声。
少年周身捆缚的绳索断裂,紧接着被抓住了手臂,几个飞掠间就平稳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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