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这片紧张的气氛里,抬头毫无压力地跟两人对视,面上竟然还能露出一个十分温柔的微笑。
“来得急忘了带见面礼,伯父伯母好,我叫秦弛,是许颂的男朋友。”他仿佛并没有做出破门而入将许高富推倒在地,把许颂直接从李洁手里抽走的举措一样,谦虚有礼说道。
李洁太阳穴突突直跳,双眼死死地盯着他放在许颂身上的手,手指下意识攥上了桌上的保温杯,直直对着他,又怒又紧张地发出警告:“把你的脏手从我儿子身上拿开!你们这些骗子,凭什么要祸害我儿子!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她越说情绪越激动,开始翻开手机打电话。
“拿开?”秦弛眼神落在许颂侧颈的勒痕上冷了一瞬,而后将自己的手从许颂唇上拿下来,转而微微扶着许颂肩膀,像是疑惑地说:“颂颂差点低血糖休克了,伯父伯母原来没有发现吗?”
李洁的目光随着秦弛的话落在许颂脸上,发觉许颂此刻的脸色白得吓人,她微微往前走了两步想要去抓许颂的手。
对方躲了下,忽然自顾自撑着沙发很缓慢地站起来了,秦弛也随着许颂的动作起身,托在他腰上的手从来没有松开,关心地问:“怎么了。”
低血糖对大脑带来的损坏是不可逆的,许颂的此刻反应已经迟缓到了极点,动作也十分迟钝。
他身上原本竖起来刺荡然无存,此刻手指很小心翼翼地勾到了秦弛的衣服上,然后一点点揪紧,整个人有些呆呆垂着头,嘴巴动了好久才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
“回、回家。”
他明明就站在这个生活了十几年的空间里,电视墙上还挂着一家五口的合照和他幼年时的照片,甚至他常穿的衣服、常用的生活用品还放在房间里,嘴里却反复地跟一个陌生的男人重复着回家。
李洁伸出去的手霎时楞住,难以想象自己听见了什么。
她看着许颂对着陌生的男人靠近,像孩子一样让对方带他回家,脑中几乎走马灯地飘过许颂从小到大的画面。
刚出生时,小小一只跟像从猫窝里掉出来的猫崽一样软绵绵的,学牙牙语时,第一句话是妈妈,稍微长大了一点真的就跟小猫崽一样,每天跟在她和许高富身后活泼乱跳,但画面往后走,许颂在他们的忽视中慢慢长大,最后再也找不到以前的影子了。
她耳边忽然再次想起自己地质问声和许颂崩溃地反问。
‘你怎么变成了这样?’
‘难道是我自己想要变成这样的吗?’
李洁回过神看着他们往门的方向走,发现许颂的距离开始离她越来越远,脸上的怒色转而成了恐慌,有些急切地叫许颂的小名,想要叫他过来。
许颂听到了她的叫声,很迟缓地回了下头,乌黑的眼睛认真地望过来。
李洁看着他苍白疲惫的脸,眼眶有些红地又叫了声颂颂。
“你先过来,我们这次好好谈谈好吗?”她放缓声音诱哄道。
许颂虚虚地眨了下眼,他像是在分辨内容的真实性直直看了李洁好几秒,最后没有说话地回过头。
她眼睁睁看着许颂继续去扯秦弛的手,心像坠入了冰窟一般发冷。
“跟他扯这么多干嘛?”许高富怒气冲冲指着他们背影,几乎咬牙切齿地警告:“许颂,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出来这个门,以后这辈子都不用回来了!你信不信以后……”
李洁回头死死瞪了他一眼想要让他闭嘴,打算改口先跟秦弛交谈,秦弛的声音就已经从身后传来。
“密码是卡的尾号。”秦弛抽出一张卡放在玄关柜上,一副真心实意地模样回过头,高大的身影将许颂遮挡的严严实实,拉开门,“就当是感谢伯父伯母这些年对颂颂的照顾。”
第79章
话音落下, 不等许高富急眼,那扇大门便无情地关上了。
所有的争执、混乱在这一刻间骤然切断,化为一道干脆的关门声, 像警钟一样将两人高涨的情绪敲醒。
许高富盯着那扇大门, 先是短暂地顿愣住了下, 而后瞪着眼睛追上去拉开门。
门外的走廊楼道里早已没了人影, 只剩下显示屏上不断掉落的电梯数字, 提醒他们许颂真的跟着别人走了。
他对许颂没有被自己的警告震慑感到难以置信, 心里甚至对许颂真的跟人走了感到懊悔,气急败坏地去按电梯,手捏着手机给许颂打电话。
本以为会打不通, 却出乎意料拨通了,传来许颂低闷的声音:“爸。”
许高富闻言心里那一丝懊悔骤然散了。
就知道自己这个唯唯诺诺的儿子还是搅不出什么水花, 他不悦地冷呵了声, 带着冷嘲热讽的语气让许颂现在识相回来认错来得及。
许颂整个人被秦弛拢着,他抓着手机, 疲惫地垂着头, 听着见许高富数落的声音, 客厅里沉闷的感觉仿佛再度缠绕了上来,令他再度感觉呼吸困难。
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接通许高富的电话,或许是心里依旧存着他们态度会发生转变的期盼又或者是想要让自己这次的决心要跟决绝一点。
只是结果依旧那么的不如意。
他好几秒没有答话,听筒里安静得只能听到许颂的咳嗽声和呼吸声,就在许高富面前的电梯门重新打开时, 才传来虚飘飘的气息, 他像是疲惫到了极点低声说:“我不回去了。”
“你……”没等许高富开始骂,手机里就传来了另一道声音,声线比许颂要更成熟, 语调也更有气势。
“刚刚不是替颂颂感谢过伯父伯母这些年的照顾了吗?”秦弛从许颂手里拿过手机,像是真的感到疑惑。
他将许颂紧紧揽在怀里,低头微微贴许颂额头,像是带着安抚一般很轻地贴吻。
许颂原本难受的情绪被那股轻柔的触感一点点抚慰了,手指下意识揪着秦弛的衣摆,半个肩膀几乎靠在秦弛胸腔上,听着秦弛开始继续说话,语气慢条斯理的,反而听得人一股无名火:“以后会由我好好照顾颂颂的,伯父不用担心。”
说完,干脆利落地关断了电话,没给许高富发威的机会,将对方那一口火死死堵回了喉咙里,只能冲着电梯门发泄。
许高富不知道对方究竟是怎么进小区的,只能猜到许颂把小区电梯门的密码告诉了秦弛,不然对方也不会这么轻而易举地找到家门口,最后堂而皇之地将许颂带走,留下一张意味不明的银行卡。
许高富捏起那张卡还没看清就被李洁一手拍到了地上。
她阴沉地盯着许高富,仿佛在审视什么,神情近乎愠怒质问:“你拿这张卡干什么?”
许高富只是随手拿起来扫两眼,心里并没有动其他心思,但在李洁的目光里却莫名有种被洞察的心虚,有些悻悻然解释:“就是随便看看。”
说完像是为了证明清白一般,转身回客厅,打开电视开始看球赛。
电视声音出来,客厅原本压抑的气氛冲散了些许。
李洁在原地站了会儿,弯腰把那张卡拿起来,最后放进了锁柜里。
许清宝蹲在房间门边打探了很久,察觉门外变得安静了,以为他们已经谈妥了,才小心翼翼拉开门,却发现客厅里,许高富脸色阴沉地看着球赛。
另一边餐厅,李洁正在端菜,她十分敏锐地发现了许清宝,不冷不热地叫她过来吃午饭。
推延了一个多小时的午饭,菜色都没有那么新鲜了,就仿佛是他们这一天的心情变化。
许清宝坐在两人对面,在安静地动筷声里莫名有些不自在,她想开头说点什么,但看着李洁和许高富两个都冷着脸半天找不出一句话,卡顿了好几秒才小声地问:“怎么不叫哥出来吃饭呀……”
李洁没说话,只有许高富冷嘲热讽的声音:“叫什么叫?他已经跟别人走了,以后别再提他。”
许清宝还是说什么但看着李洁越来越不耐的脸色,识相地住了嘴,在这片压抑的氛围里三两口扒完饭,重新溜回房间里。
幸好李洁收了她的平板并没有收走她的手机,许清宝关上房间门,拿出手机找到那串陌生的号码再次播打过去。
铃声响了十几秒多面才接通,她喂了声,语气有些差劲地朝电话另一端说:“你不是说你来我家可以说服我爸和我妈吗?现在我爸我妈的脸色更差了!”
秦弛单手握着手机,另一只手翻炒着锅里的青椒肉丝,身体小幅度地倾斜去看阳台上喂豚鼠的人,眉梢轻微地挑了下,无所谓地笑出来声。
许清宝听到对方事不关己的声音更加气愤了:“我没有开玩笑,你、你赶紧把我哥送回来,不然我爸我妈就真的不同意你们在一起了!”
“这有什么影响么?”
许清宝听到对方淡淡的声音愣了下,有些没理解地反问:“你是什么意思?”
“你爸你妈同不同意并不重要,从现在开始,你哥是我的了。”秦弛单手将菜完完整整盛进碟子里,撕下温柔体贴的伪装,语调轻轻:“感谢妹妹帮我开门。”
“你、你是什么意思?”许清宝闻言瞪大眼睛,语气有些急切问:“你把我哥带到哪里去了?”
然而对方已经挂断了电话,许清宝很少吃瘪,气得手抖重新打电话过去,然而这次电话却没再拨通。
她不敢告诉爸妈,自己在接到秦弛电话时让小区门卫给对方开了门,也不敢让爸妈知道自己把电梯门密码告诉了秦弛,只能在原地气得边骂边踹。
“该吃饭了,颂颂。”
秦弛弯下腰朝蹲在地上的人靠近,说话的语气异常温柔。
许颂手指放在豚鼠身上很轻地触碰,听着豚鼠时不时发出的声音,仿佛进入了另一个空间里,整个人安静又沉默。
秦弛掌心顺着他的脖颈往下抚然后绕过手臂落到腰间,从后面将他缓慢地抱起来,下巴垫在他肩膀上,关心地说:“好了,不要再想那些事情了。”
许颂微微垂着脑袋没有反应。
他带着许颂去洗手,掌心托着许颂的手仔细地清洗,然后再用方巾擦干。
许颂低头认真地看着水流从手上擦掉,手指上的草屑干净了,但他却依旧觉得手指被什么覆盖着,准确来说是他整个人。
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起,他就笼上了一层看不见的东西,压得他身体很闷,甚至心脏都觉得难受,整个人消沉又低迷。
秦弛贴着许颂单薄的后颈缓慢地挪到许颂的侧颈边,嘴唇微微贴着他的皮肤,声音很沙哑地道歉:“是我不好,我来晚了。”
许颂微微摇了摇头,小声地说没事。
秦弛将许颂转过来,托着许颂的脸颊将他低垂的视线转移到自己身上,目光从许颂低沉的眉梢、苍白的脸颊滑过,最后缓慢将他抱紧,垂头与他额头相抵,说话的语气很轻柔:“难受了就不要撒谎,好吗,颂颂。”
许颂低着头,听到他的声音,回来路上一直在维持平静的情绪像开了阀一样不受控制的涌上来,眼眶骤然开始发热了。
说没事其实是假的,他是真的很难受,从回家进门那一刻起就开始身心就开始超负荷运作了。
那些慌乱、不安、委屈的情绪还有余悸地盘旋在许颂心里,此刻才终于找到了安全的实感,真真正正地开始释放。
他身形很短暂的停顿了下,而后就像一个被抛弃在水流很久沉溺的布偶,双手紧紧地扯着秦弛脖颈上的衣领,就仿佛扯住了一个浮木,喉口发出细微的呜咽,几乎每一句话都不成调。
秦弛像抱小孩一样将他抱起来,掌心拍着他的后背,缓步往餐厅走,即便听不清许颂在说什么也依旧缓着声音说没事了没事了。
秦弛将许颂的脑袋轻轻从肩膀上托出来,抓着纸巾去擦许颂潮红的眼睛。
许颂没有忍着情绪地全部发泄出来,把秦弛肩膀都洇湿了。他手臂下意识捂着自己的脸,眼皮肿肿地耷拉着,后知后觉得好狼狈。
但秦弛好像没有发现许颂的不自在,从他滚烫的眼皮和脸颊擦过后,抓着纸巾要许颂揩鼻涕。
“我、我自己来就好了。”许颂吸了两下鼻子,用双手去接他的纸,但对方趁他反应慢已经捂到了他的鼻子上,让他呼一下。
许颂此时感受不到其他的情绪了,只有被人捏住鼻子的崩溃。
他有些受不了地抽着气,认真强调:“我自己可以,谢谢。”
他这么说秦弛才不再坚持。
许颂刚回来就喝了一碗甜藕粉,但可能是太饿太久,现在吃饭时肚子依旧很空,吃饭有些控制不住狼吞虎咽的欲望,但只是吃了半碗饭就饱了。
胃开始感到隐隐作痛。
秦弛让他休息一会儿再吃,抓着冰毛巾给许颂敷眼睛。
许颂眼皮冰冰凉凉的,但靠在秦弛身上的脊背很温暖,他有些朦朦胧胧地想这一切是梦吧。
和秦弛谈恋爱,跟李洁和许高富吵架……都是许颂以前无法想象出来的事情,他不由得感到质疑。
但许颂真的好累,他早就精疲力尽了,就连什么时候迷迷糊糊睡着了也不知道。
秦弛听着他平稳地呼吸,将毛巾取下来,便看见了对方紧闭的眼睛,泛肿的眼皮敷过之后消了许多。
他漆黑的眼睛直勾勾盯着许颂因为呼吸而轻微颤动的睫毛,手指在许颂的脸颊上反复地抚摸,一点点将他抱紧,低声喃喃:“为什么要为他们难过呢?颂颂以后有我就够了。”
第80章
许颂自然无法作出回应, 因为紧绷到极点的神经一旦放松下来就容易走向另一个极端。
许颂毫无防备进入了深眠,掉入混乱的梦境里,梦见自己再次回到了家里的客厅, 李洁和许高富笑着跟自己和秦弛谈话。
他们的表情和动作太真实了, 许高富托着茶水谈天说地, 秦弛淡笑着回应, 李洁指着桌上的水果催促他尝尝。
许颂反应楞楞地抓去一颗鲜粉的荔枝, 秦弛想要帮他剥开, 但在李洁和许高富的注视下,他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自己戳着果皮慢吞吞地剥。
粉色果皮刚戳开一道口子就漏出里面淡黄的果肉。
许颂迟钝地盯着那里, 直到变质的汁水顺着那道口子往外流沾了满手才反应过来。
他运气不好,拿的荔枝是坏的。
“怎么了?”李洁探身看着他, 闻不到那股变质难闻的味道, 眼弯弯地反复催促他:“这个荔枝挺甜的,怎么不吃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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