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温暖的风吹过。
小院枝叶飒飒作响,葡萄藤晃动枝叶,谢津延头顶的紫藤花架上也轻微摇动着绿影。
他看到他那位一脸清冷正色的发小走到窗前关上窗。
古朴的窗棱隔绝他的视线,也将他从庭院里看到的工具室内的景象一并隔绝。
谢津延:“……”
脸色一点点沉下来。
“今天的风好像有点大。”
工具室内,江之遇蹲下身,捡起被刚才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吹落一地的手稿和营造书夹页。
一同的,还有粘到衣服上的刨木花,也是被风吹过来的。
江之遇喜欢屋内通透、明亮,空气清新。
因此平时会多把家里的窗户打开,夏日蚊虫多,会加隔纱窗。
南地的风轻柔舒缓,不像北城那么劲猛。
今日却稍稍大了些,将霍少爷带过来的许多手稿、古物复印件从工作台吹落到了地上。
霍岭生关掉屋子里的窗户,转过身,看到男人蹲在地上帮自己捡手稿。
屋子里通透明亮,因他关上窗,光线暗了几分。
却因此从窗棂形成有形的光束斜斜切进来,笼在蹲在地上的纤细身影上,在这道身影上描出毛茸茸的金边。
木屑像浮动的碎金。
他鼻尖也萦绕着木屑的味道。
霍岭生蹲下身,伸过去修长手指。
“你怀着孕,不易做这样大幅度的动作,我来捡就可以了。”
江之遇便把手稿交给他:“已经按照你标注的整理了一下,你看看对不对。”
霍岭生接过手稿,指尖被他覆着一层薄茧的手指擦过,他想起了昨晚这双手帮自己清理伤口时的小心和轻柔。
他手指微微一僵,心湖起了片涟漪。
随后翻看手稿,发现确实被眼前这个男人整理得一丝不差。
没了风的干扰,两人接下来都很专注投入。
这个男人平时看着生生怯怯的,可是一到自己擅长的领域,身上就像刚才被斜射而入的光束描身一样,裹上一圈金色的光。
“今天先到这里,不打扰你吃午饭和午休了。”
霍岭生从工作台前起身。
江之遇看一眼时间,十一点钟,确实到了快要吃午饭的时间,他还答应了养子给他做荷叶鸡。
江之遇: “那晚点你再来。”
“嗯。”霍岭生听他用绵软的声音说着约定的话语,感觉心湖那片涟漪在一点点扩大。
两人走出工具屋。
江之遇看到眼前的景象,眼眸一瞬间睁大。
“你怎么把桌子搬到这里来了?”
只见工具屋对门的方向,昭昭小叔把昭昭以前写作业的小书桌搬了过来,正神色专注地注视着电脑处理公司事务。
谢津延在这时抬起头,俊逸面庞上看不出表情变化,声线平稳:“外面太阳有点大,看电脑时间久了伤眼睛。”
那也不用把桌子搬到他的工具室门前吧。
他们在屋子里时不时会打磨木料,刨木,摆弄机械齿轮,还偶尔有电钻的声音。
他在这里办公不怕吵吗?
还有,为什么黎少爷也把他的电脑搬到他家了?
江之遇不明白在他和霍少爷在工具屋的两个小时外面发生了什么。
他太过于专注,没有注意到门外的动静。
霍岭生在他二人身上扫了一眼,一副看透一切的表情,冷声讥诮:“倒也不用这样,我可是清清白白,一心来学艺的。”
黎清叙耸肩。
“我也是嫌外面太阳光大。”
“你不走吗?”霍岭生一只脚踏出堂屋,发现这位发小还赖在昭昭养父家里。
阿延勉强能找到正当理由,他凭什么?
黎清叙很坦然地,没回他,却是看向这个一脸茫然望着他们的漂亮男人,斯文真诚道:“昭昭养父,上次你做的西红柿鸡蛋面实在太好吃了,吃完后我一直心心念念什么时候才能再品尝到您的高超厨艺。”
“作为回报,我可以给你浇花、锄草、提水、喂鸡,清扫院落,只要能再次吃到你做的饭,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霍岭生:“?”
谢津延:“……”
谢津延冷嗤一声:“你直接说你想蹭饭不就行了。”
黎清叙斯斯文文地笑。
江之遇一时有些无措,被眼前的景象弄得有些不明状况。
隐隐又察觉到一股微妙的火药味。
不知道怎么拒绝笑脸人的他艰难道:“那留下来一起吃午饭吧……”
不过是多一双筷子而已。
谢津延脸色黑成铁,半晌:“蹭饭可以,给昭昭养父转钱,五十万。”
黎清叙:“什么意思?”
谢寻昭抱住养父的胳膊:“我小叔说了,做人不能白吃白喝,白蹭白拿,我养父做的饭用的都是纯天然的食材,手工费很贵,放在大饭店要花很多钱的,你光给养父干活不够,要另外付钱。”
黎清叙斯文笑容僵硬扯了扯:“还有这种说法。”
“不过阿延说的也是,昭昭养父的厨艺确实堪比五星级大厨,我付钱是应该的。”
黎清叙转瞬笑了笑,恢复斯文风度的模样,拿出手机,打开付款界面:“请问怎么转?”
谢寻昭让养父打开收款码。
江之遇有些呆怔,这是在干什么?
吃顿饭而已,没、没必要这么较真吧。
耳边响起男人低沉的嗓音,昭昭小叔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他身边,高大身影侧过来,低沉的,仿佛在他耳膜鼓动的磁敛嗓音低低传来。
“你不是说要凭自己的劳动赚钱吗?这就是你劳动所得。做饭要花费很多的时间和精力,我这位发小平时请人吃饭都不止花这点钱,何况你还要生宝宝、养宝宝,这钱你安心收下,不赚白不赚。”
说着,谢津延拿过男人的手机,帮他打开收款码。
“叮咚”一声,等江之遇反应过来,他的账户已经到款五十万元。
江之遇迷迷糊糊的,最后是怎么走进厨房的都不知道。
黎清叙问霍岭生:“你要不要也留下来?昭昭养父做饭真的很好吃。”
霍岭生看他们二人的行为,清冷淡漠的脸上从来没露出过堪称“无语”的表情。
“不用,我已经跟住宿的村民约定好,每日在他们家吃饭。我可不想吃一顿饭要绞尽心机,大费周章。”
黎清叙便弯着桃花眼冲他挥手:“那再见,你错过了一顿美味佳肴,人间佳品。”
霍岭生转身。
中午,谢寻昭吃到了养父上周许诺他的荷叶鸡和松鼠鳜鱼。
虽然多了个黎叔叔,但想到养父赚到钱了,他就开心。
谢寻昭以前一直和养父过着清贫的日子,做回豪门小少爷,也不忘以前艰苦生活。
养父性格善良,总是不懂得为自己谋取利益。
还好有他和小叔。
餐桌上,黎清叙又开始了对这顿饭的夸赞。
谢津延一听他巧舌如簧,花言巧语,用不知道从哪里搜来的花里胡哨的词汇天花乱坠地吹捧,心里就有些烦躁。
但令他心头介怀的不止于此。
窗外蝉鸣吱吱,太阳移到中天,空气中飘来让人昏昏欲睡的气息。
溪源乡因为村民们很多人开始午休,陷入了短暂的静谧。
江之遇也打算带着养子去卧室午睡一会儿。
不知道是不是怀孕的缘故,他现在很容易犯困,吃完饭没多久,眼皮就有些打架了。
吃完饭后的锅碗瓢盆和屋子是昭昭、昭昭小叔、还有黎少爷帮忙收拾的。
很难想象这样两位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少爷有一天会在自己家的厨台前清洗碗碟。
尤其是昭昭小叔。
套上了他去集市买东西赠送的粉色小熊围裙,脸色都变了。
可男人有洁癖,怕油渍溅到自己的衣服上,最后不得不套上这件小熊围裙。
也不知道这样的人当初怎么就想要从军,部队里摸爬滚打不是更容易弄脏自己吗?
江之遇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他打了个哈欠,就要去叫昭昭午睡。
一个高大的身影把他堵在厨房门口。
男人个头很高,不知道吃什么长大的,往他面前一站,一大片阴影直接将他笼住。
也不知道怎么了,脸色又不太好看。
黑沉沉的眼眸直直盯着他,像是要把他拖进无尽的深渊。
“你之前冲岭生笑了?”
第32章
江之遇单薄脊背抵在门框上。
厨房空间狭小, 他堵过来,随之萦绕过来一股男人身上独有的木质沉香的气息。
江之遇退无可退,只能仰着脖颈用疑惑的眼眸望着他。
“你说什么?我听不太懂, 什么叫我冲霍少爷笑?”
谢津延盯着眼前注视着自己的漂亮得像琥珀一样的眸子。
鸦羽般的睫毛轻扫, 像一片轻柔的羽毛在他心尖轻轻扫过。
他心底有些软, 又有些酸。
“之前昭昭的欢迎宴, 你提前见过岭生?”
提前见过霍少爷?
江之遇讷讷重复这句话, 努力理解男人说这句话的意思。
一片火一样的凤凰花树晃过眼前。
窗下人清冷如雪山寂岭, 抬眸看过来。
江之遇羽睫颤了颤,微微垂下眼眸。
“……见过,他捡到了我的木鸟, 在宴会还没有开始的时候。”
捡到木鸟?
谢津延面上表情错愕一瞬,随后脑海里闪过他去楼上找寻男人未果, 最后在侧门廊道被他一头扎进怀里的画面。
就是在那个时候吗?
他说他去外面捡木鸟。
难道就是在那个时候遇见躲清闲的岭生?
谢津延一时说不清此刻心里是什么样的滋味。
有点酸, 又有点涩,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嫉妒。
他不是一个容易被人牵动情绪的人, 更别提会生出这种在他看来只有心理不平衡的人才会滋生的阴暗情绪。
他只是黑眸凝在这双轻轻颤动的羽睫上。
午后微光惬意, 空气中浮荡着碎金一样的细小尘埃, 像萤火虫在跳跃。
谢津延想,不知道这双总是不安颤动的睫毛扫在唇上是一种什么感觉。
他那晚被药效支配得厉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吻过这双眼睛。
他心里软化了些:“所以你后来就只对岭生笑,没有理黎清叙,是因为岭生帮了你?”
谢津延觉得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江之遇还是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对霍少爷笑了, 以及昭昭小叔为什么要在意这一点。
“我没有冲霍少爷笑, 我那时候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如果非要说的话……”
江之遇努力回想昭昭欢迎宴那天的情形,似乎想到什么。
“宴席开始后我总感觉有人在看我, 然后我回过头,看到黎少爷在冲我笑,他旁边坐着霍少爷,冲我礼貌点了点头,我不知道怎么应对他们,就也尴尬回应了一下。”
原来是黎清叙在搬弄是非,挑拨离间。
谢津延心中如拨云见月,霎时由阴转晴。
那股奇怪的、五味杂陈的阴暗情绪也顷刻烟消云散。
“黎清叙就是这样,冲谁都笑得招蜂引蝶,你不要被他迷惑了。”
“我为什么要被他迷惑?还有,他招蜂引蝶和我有什么关系呢?”
江之遇实在不解这两者之间和自己有什么联系。
谢津延努力压制住唇角:“确实和你没有关系,总之,你离这个人远一点,下次他再要蹭饭,你装作没听见就行了,要懂得拒绝别人。”
“我也不想这样……”让江之遇开口拒绝别人说不确实是一件困难的事。
他的成长经历从来都是他小心翼翼去请求别人,问别人可不可以给自己一个交换劳力的机会。
大约吃到太多次被拒绝的滋味,他后来不怎么拒绝人,尤其笑脸相对的人。
总觉得那样会特别不好意思。
江之遇很小声:“我以后试一试。”
然后抬起眸,努力迎上去男人黑沉沉盯着他的视线:“那你能不能不要离我这么近……”
谢津延:“……”
斜照进来的光线温暖,或许是午后,经过长时间的日晒,厨房里暖洋洋的。
这层温度较高的光笼在他们身上,谢津延这才发现他们之间的距离确实过于近了。
近得他能够看清眼前这张隽秀面庞上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能够去数他卷翘分明的眼睫。
还有,这截修长漂亮的脖颈仰起时,靠近左侧耳垂那颗若隐若现的小痣。
谢津延喉咙再次涌出干渴的感觉,有点想把指腹揉上那颗小痣。
或是舔过去。
舌津很干。
他觉得是天气太热的缘故。
他拉开一点距离,移开视线,落到他被宽大衣摆遮住的小肚子上。
谢津延黑眸微微闪动:“你真的不打算让孩子……”
“爸爸,小叔,你们在厨房门口干什么?”
谢寻昭从卫生间出来就看到自己的小叔撑着一只胳膊把他养父堵在厨房门框上。
小叔眸色很可怕,黑得幽深,像是要把爸爸吃掉一样。
谢寻昭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错觉。
“没什么,昭昭,你小叔说他渴了,来厨房找点水喝。”
江之遇连忙从被男人禁锢的一方狭小空间里挣开。
谢寻昭疑惑眼睛眨了眨:“原来这样,我刚才还听到小叔说孩子,什么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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