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沚觉得有些尴尬,他是坚持除却巫山不是云的人,但这句话用在已经去世的人身上,又对活着的那一方太过苛责。
张裕舒嘴里“替身”两个字,细细品味起来,浸满的全是苦涩和偏执。
林沚忍不住叹了口气,他想,世间的情爱多是如此,不过是飞蛾扑火,引火烧身,但每一个投入其中的人,都以为自己或能侥幸。
张裕舒突然间笑了:“感觉你会觉得我也很可怕,和杨莫年一样,神经兮兮的。”
“这不一样。”林沚不太在意地笑了笑,又说,“如果你有什么想说的,你可以讲给我听。”
林沚表情变得很认真,他很温和,不笑的时候眼睛也很温柔。
张裕舒看了眼时间,说:“我叫餐上来。”
林沚先出去了,张裕舒转身去关床头灯,林惊昼还在睡,他伸出手,似乎想碰一下他泛红的脸,但最后,也只是替他掖了一下被子。
林沚要了汉堡和薯条,汉堡要加双份芝士,他说完还咽了下口水:“我去年还在拼命控制饮食,多吃两口就觉得好罪恶,然后去狂踩椭圆机,现在想想有点受虐狂倾向。”
张裕舒就说:“那不要红酒要可乐吧。”
林沚欢呼起来,然后贴心地说:“你别忘了给病号点份粥。”
面对面吃饭这种事,会适当拉进距离,可能也是林沚这个人真的毫无攻击性,张裕舒很容易就对他坦陈。
他对很多人都讲过林惊昼,说他们谈过恋爱,骂过他随心所欲,但从来没说过他们为什么分手。
张裕舒慢腾腾地切割面前的牛排,用同样缓慢的语速说:“其实那时候我们都没想过以后,我和他,就是在旅途中偶然相遇,然后一起相处了一段时间而已。”
临近毕业的时候,所有人都很忙,只有张裕舒不着急,他花了很多时间去想未来。
他对所学专业没太大的兴趣,不会考虑从事西语相关的职业。不过他的自媒体号经营得不错,可以往职业影评人方向去发展。另一边,顾秋存也找过他几次,希望他能来公司上班。
选择很多,他甚至有足够的存款gap一年。
到最后,张裕舒选择继续做影评人。林惊昼知道了,比他来劲,带了红酒过来,说要庆祝。
张裕舒不想喝醉,就只喝了一小口,但后面两个人接吻,林惊昼又喂了他好几口酒。
酒精让他的大脑混乱,他把没敲定的计划说出口。
“或许,我应该搬到北京。”
林惊昼“呀”了一声,立马笑了:“那好啊,你直接来跟我住不就好了吗?”
张裕舒怔忡好久,他不知道林惊昼是不是在开玩笑。
但这个看似同居的邀请,让他好开心。
“但很多事情都是阴差阳错。”张裕舒说,“隔了不久,有学姐邀请我一起做节目,就在上海。而林惊昼没有跟我再提起要住在一起的事情,我也没有多失望,我早就知道了,那句话多半是他在哄我。”
张裕舒半垂着眼睛,觉得自己有些可笑,前面还说着不谈未来,现在却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所以你们一直是异地恋?”林沚问。
“如果那算恋爱的话。”张裕舒说。
林沚咬了一大口汉堡,鼓着腮帮子说:“张总,你俩是在谈恋爱。”
张裕舒的表情却变得有些不高兴。
“我和杨莫年,见面就是上床,睡完不是他走就是我走,都没一起吃过几次饭。”林沚很平静地举例子说明,“平时微信不聊天,公开场合碰面装不认识。”
“像我们这种叫炮友。”林沚耸肩。
张裕舒“嗯”了一声:“但我们都不够努力。”
“那为什么分手呢?”林沚又问。
张裕舒安静了很久,说:“分手是我提的,他答应了,然后就分开了,没有人留恋这段关系。”
林沚挑眉:“我懂了,你是在怪他没有挽留你。”
张裕舒:“………”
“如果没有那件事的话,可能我们会晚一点再分开。”张裕舒说。
林沚皱起眉,他的眼珠像一口黑色的水井,浮动着温柔的水波。
“原来你在感情上是个悲观主义者。”
张裕舒自顾自说下去:“林惊昼是个滥好人,他很没原则,好像什么都可以原谅,所以他会留他的烂人父亲在身边,而他那个不辞而别的母亲出现时,他又会心软。”
陈碧莹再次出现,是张裕舒开始做《过关》这档网络访谈节目之后的事。
他先是在微博上看到的消息,有林惊昼的粉丝分享了一家餐厅,餐厅的收银台上摆着一张照片,框着十五岁的林惊昼。
林惊昼的长相和泪痣都太过突出,粉丝觉得很像,又不敢确定,就多问了一句,问出来原来这家餐厅的老板娘是林惊昼的妈妈。
陈碧莹还向她展示了几张别的相片,有母子俩的合影,也有更小一点的林惊昼。
粉丝回去后很兴奋,说这是林惊昼小时候的珍贵影像,还说阿姨人很温柔,餐厅的饭菜分量足又好吃。
这条微博被转发了两万多次,还上了热搜(虽然很快就被撤了下来),张裕舒点开评论区看,一半人在说小林好可爱,另一半在问餐厅名字。
张裕舒退出微博,给林惊昼打电话,但电话是他助理接的,他说林老师在录节目,有事可以转告。
张裕舒就说,晚点让林惊昼给他回个电话。
但那天,不知道是助理没有转达,还是林惊昼自己忘了,张裕舒没有等到他的电话。
过了几天,两人在酒店见面,做完之后,林惊昼躺在张裕舒身上,捏着他的手指玩。
张裕舒说:“我之前在微博上看到,你的粉丝去你妈妈店里吃饭,这事你知道吗?”
林惊昼仰起脸,亲了他一口,没太大反应:“我看到了,热搜是我公司撤的。”
“那真是你妈妈?”张裕舒问。
“应该是吧,我确实跟她有合影。她离开家的时候带走了很多东西。”林惊昼很努力地回忆着,“但我都十几年没见过她了。”
“你没去见她?”张裕舒敏锐地问。
林惊昼讪讪一笑:“我前天还真在那个城市,但想了想,去了也没意思。”
张裕舒勒住他的腰,用鼻尖在林惊昼的肩窝里蹭了蹭,发出模糊的一声“嗯”。
又过了一段时间,张裕舒时不时会刷到这家店,都是林惊昼的粉丝过去光顾,偶尔陈碧莹甚至会跟他们合影。大家在微博上口嗨,喊陈碧莹“婆婆”。店里的装修也改动过,增加了林惊昼相关的元素,还不停轮播林惊昼的歌。
这家餐厅越来越火,周末的时候,店门口甚至会大排长龙。
张裕舒看着觉得很不爽,他和林惊昼说:“陈碧莹这样样子开店,完全是借着你的名气牟利。”
林惊昼不太在意,他说“没事”,然后表情变得有点难过。
“我妈她一直都过得很辛苦,我这个儿子也没什么能为她做的,现在店里生意好了,也是一件好事。”
张裕舒烦死他这种善心大发的样子,他无语地说:“那我怎么不借着你的由头去宣传我的节目呢?”
林惊昼笑起来,用手指勾勾他的下巴,说:“那我给你的节目写首歌吧,免费的。”
张裕舒使劲晃了晃头,甩开他烦人的手,说:“才不要。”
“那我做你的采访对象,怎么样?”林惊昼一脸认真。
张裕舒坚定地拒绝:“不要,我能做好我的节目,不用你操心。”
林惊昼伸手过来揉他的头发,声音和表情一样骄傲:“啊呀啊呀,小舒好棒好棒。”
张裕舒感觉他跟摸狗一样,但这会儿林惊昼的笑容又太过真情实意,张裕舒磨了磨牙,忍了。
回忆到这里,张裕舒停顿了一下,他脸上没表情,拿着刀叉的手却相当用力:“有时候我觉得林惊昼真的是一个很倒霉的人,好心没好报。”
林沚深吸一口气,他记得那个新闻。
「著名歌手林惊昼母亲所开餐厅有严重卫生问题,造成多人食物中毒。」
张裕舒咬字也变重:“他从十六岁开始就没见过他妈妈,三十二岁的时候却因为这个已经改嫁的母亲犯的错被口诛笔伐,凭什么?”
第60章
张裕舒看到新闻的时候,他正要开始工作,等整个访谈结束,网上的热闹已经从餐厅的食品安全,转向了林惊昼。
餐厅卫生堪忧,用的食材质量差,过期食物不及时处理,碗碟上有污渍,排队时总有人插队,突然好几个菜涨价,放的歌好难听,打着林惊昼的旗号圈钱。
骂什么的都有,张裕舒都不知道原来林惊昼这么招人恨。
他给林惊昼打电话,当事人却不以为然,他反过来安慰情绪有些激动的张裕舒。
“没事啦,公司会处理的。”
第二天餐厅就关门歇业了,再过一天食物中毒的当事人出来发帖,说怎么都联系不上老板,看来是想赖掉医疗费。大家都是林惊昼的粉丝才想着去照顾他妈的生意,现在整这么一出,林惊昼凭什么做甩手掌柜?
张裕舒忍不住用小号回复他:“林惊昼都十几年没见过他妈了,这也要让他负责吗?”
很快有人评论:“前不久我还看到林惊昼出现在店附近呢,怎么就没见过了?”
“粉丝能不能别天天洗地啊?”
张裕舒心头一沉,他点开网友发的照片,林惊昼站在街边,抱着胳膊,像雕塑一样凝固着。
“真跟他没关系的话,他妈妈的饭店都这么火了,他怎么之前不出来撇清关系?现在出事了又说没见过,林粉跟他一样两面派!”
张裕舒火气一下子上来了,他开始和网友对骂,骂到最后他被微博通知禁言了。
张裕舒一肚子气没地方撒,和微博客服吵完架,又在房间里来回走,冷静下来了才给林惊昼打电话。
林惊昼那边有点吵,他还是很平淡的态度,他只说他会处理好的,让张裕舒别担心。
张裕舒皱起眉:“你可千万别又心软,这事跟你没关系。”
林惊昼嗯嗯啊啊地应了,然后跟他说:“我得去彩排了,等我明天演唱会结束再找你。”
张裕舒想起来,林惊昼明天在广州有演唱会。
他还没来得及再说点什么,电话就被挂断了。
张裕舒握着手机愣了很久,然后打开购票软件,订了一张明天去广州的机票。
林惊昼的演唱会一票难求,张裕舒在某黄鱼软件上买到一张原价翻了三倍的看台票。
这是张裕舒第一次来看林惊昼的演唱会,他到的时间稍晚,顺着指示牌在外面转了一圈,才找到对应入口。
临近开场,洗手间正在排长队,看台的栏杆边,有很多人在拍照。
张裕舒找到自己的座位,座位上放着荧光棒,上面写着今年巡演的主题(“回路”)和林惊昼的名字。
张裕舒坐下来,后面是一对情侣,他们正在聊陈碧莹餐厅的事情。
“我看林惊昼是不准备发声了,事情闹了这么多天,都没个回应。”
“不是有人说他是单亲吗?从小妈妈就离开了,他不管这件事也很正常吧。你看那个餐厅里面,只有他小时候的照片。”
“说到底他是个公众人物啊,别人骂他两句也是应该的。”
女生明显生气了:“什么叫应该的啊?他妈妈做错了事,跟他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今天我不让你高价卖票你心里不舒服啊?明明知道我那么喜欢他,还这么说他。你根本不知道林惊昼能走到今天这个体育场里有多不容易!”
“啊呀,我就随便说说你怎么就生气了。”男生尴尬地笑,很熟练但不真诚地说,“你偶像当然最棒了,宝宝别生气了。”
张裕舒听得只想堵耳朵,他甚至想转过头去,和这个傻逼大吵一架。
在他行动前,场馆的灯却暗了下来,屏幕上开始滚动播放观演须知,嘈杂的声音也慢慢低下来,直到全场都陷入黑暗和安静之中。
在安静最深的那个时刻,舞台上亮起无数的光带,它们先是朝着观众席延伸,然后突然回撤,万千光束集中到舞台中间,又被灯球反射出去。
林惊昼正站在那里,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看起来修长挺拔,背后的光线如同翅膀,他微笑着站在光里,说:“晚上好啊。”
接下来他就不说话,一口气唱了五首歌。
第一次talking环节的时候,林惊昼先喝了一口水,他很随意地把手挂在麦架上,说:“其实每次要准备这个环节,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想表达的东西都在歌里面了,那么希望今天,我们都能有一个美丽的夜晚。”
欢呼声和掌声响起,林惊昼微微仰起脸:“那么,下一首歌。”
张裕舒对林惊昼的歌很不熟,旁边的人都在陶醉跟唱,他连歌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盯着林惊昼的脸看,像个全自动追踪摄像头。
舞台上的林惊昼和私底下的很不一样,专注,认真,是完全的掌控者。
黑眼圈被厚厚的遮瑕盖住,整张脸看起来完美无暇。他那颗讨巧的泪痣旁边,不知是高光还是眼影,它们闪烁着。
张裕舒喉结滚了滚,看到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手机来录像。
时间过得很快,最后一首歌结束,林惊昼却没有马上挥手告别,他站在台上,把吉他递给工作人员。
“最近发生了一些事情,大家应该都知道了。”林惊昼的表情变得很诚恳。
张裕舒微微瞪大眼睛,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大屏幕上的林惊昼。
他脸上出了很多汗,闪粉被沾湿,变得很暗淡。
“首先,我替我的妈妈向大家道歉。”林惊昼的眼神很平静。
张裕舒感觉喉咙里堵着什么,他以为他会感到愤怒,但是没有,他只觉得冷,这种冷从心脏漫开,好像扎了一根冰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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