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偃师犹豫片刻,道:“那……公子做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若是伤着了,我难辞其咎。”
程云臻拎出一袋上等灵石,放在桌上,险些闪了钟偃师的眼睛。
其实在修士道侣之间,互送小人偶传情是极常见的行为,之前在修真界里还掀起过一股潮流,那段时间钟偃师也赚了不少钱,后来是部分修士觉得偃术人偶不祥,这项生意渐渐就少了。
她哪里还能想到会有这么大的一笔生意!
钟偃师眼睛盯着灵石,口中道:“秦公子不用给我这么多钱。”
“我这不止是做小人偶的钱,”程云臻道,“我还想请钟偃师为我做一个……和我等身的人偶。”
钟偃师惊异道:“秦公子这是何意?”
程云臻示意她附耳过来,钟偃师听完他说的几句话,顿时臊得双耳通红,没想到剑尊私底下竟然还有这种癖好。
程云臻也极不好意思:“不知,这等身的能不能做?”
钟偃师看了眼桌上灵石,这泼天的富贵,真是一开张能吃半年了,她咬咬牙道:“能做。秦公子放心,我一定会尽心尽力。”
“这等身人偶的事,还请钟偃师为我保密,”程云臻意味深长道,“也是为剑尊保密。偃师记住,做得越真越好。”
钟偃师明白他的意思,若是将剑尊私隐传播出去,那她也不必在君家待下去了,于是道:“我绝不会泄露半个字。只是这等身的人偶,做起来颇费时间。”
程云臻道:“大抵多久能做成?越快越好。”
“最快,也得半月到二十日之间。”
程云臻道:“无妨。自明日起,我就来钟偃师这里学着雕小人偶。”
*
虽谢礼还没收到手,君无渡这几日心情着实不错,就连四叔都说他一脸春风得意。他早就知道,秦云要亲手给他雕一个小人作为谢礼,内心不禁暗暗期待起来。
这日他正在处理一些俗务,忽地有人来报。
君无渡见来人一脸慌慌张张,心生不喜,道:“急什么?好好说话!”
“剑尊大人,今日不知为何,秦公子在藏书阁被幽梧鸟给伤了!”
“你说什么?他人现今在何处?”君无渡眼神骤然森冷,站起身来。
“已,已搬回寒天峰去了。”
君无渡立刻回到寒天峰去,甫一进门,就看到几个医修正围在床边,君琰之也在。
站在边缘的医修率先发现君无渡的身影,急忙见礼道:“剑尊大人。”
一叠声的剑尊大人响起,君无渡面色肃然,拨开他们到床边。
只见秦云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额上蒙着汗,嘴角还挂着些许血迹,一看便知是受了内伤,吐血所留下的,神志已然不清醒,闭着眼一直喊疼。
“疼……头好疼……”
君无渡轻轻地伸手握住他手,扭头咬牙切齿道:“好端端的,幽梧鸟怎么会伤人!”
君琰之正欲说话,床上的人又叫了句疼,君无渡被他抓着手,愣了下道:“他喊疼你们听不到吗?你们来了这半天,怎么一点用都没有!”
领头的医修道:“剑尊大人,秦公子被幽梧鸟冲撞出来的外伤好治,但幽梧鸟有震慑神魂之能,这只得慢慢静养,才能恢复。我等实在无能。”
君无渡何尝不知,甚至幽梧鸟当年还是被他捉回来镇守藏书阁的。只是见到秦云如此难受,恨不得以身代他。
君琰之道:“从前藏书阁未进过炉鼎,估计是因为秦公子的体质,幽梧鸟才以为他是外来者,起而攻之。剑尊放心,秦公子只被幽梧鸟撞了一下,医修也说并无什么大碍。”
君无渡也想到了这点,但秦云在藏书阁进进出出都那么久了,幽梧鸟突然发狂,实在是令人不解。
不论如何,这只伤了秦云的畜生也不能再留。
他寒声道:“这只畜生先关起来,待我亲自处置。”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君无渡望着秦云于半昏中极痛苦的模样,给他拭汗,心中如针挑刀挖一般,抓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侧,想,关着的那一年里人还好好的,如今放出去不到一月,就伤成这样。
外面的世界对他而言过于危险,偏偏他却非要追逐什么所谓的自由。
*
头脑中宛如伸了只手在搅弄,又晕眩又疼痛,程云臻几乎想以头抢地。
他早就想到,要以病拖住,不能跟着君无渡离开。只是想生病容易,生一个不被医修立刻治愈的病却难。
落水受惊……君无渡知道他会游泳,这条行不通,正在苦思冥想之际,程云臻想到了那天差点攻击他的幽梧鸟。他后来听人说过幽梧鸟的来历,知道它是捉偷书贼用的,不会一击毙命。
再加上君琰之那天的反应很快,应当能将自己及时救下来,程云臻悄悄地松下禁制玉佩,在幽梧鸟暴动之时又系上,果然遭到攻击。只是他没想到,这一撞之下,他竟然会这么难受,头疼得像是快爆炸一般。
这下好了,演都不用演,他是真的病了。
也不知要捱多久,迷糊之中,有个人正在用温热的指腹,给他轻轻揉着太阳穴,缓解疼痛,那种感觉,莫名让程云臻想到小时候打针鼓包的时候,妈妈用棉签蘸着冷水给他擦拭缓痛。
他恍恍惚惚睁眼,不是别人,却是君无渡。自己正靠在他怀里,被他揉弄着脑袋,正欲开口说话,脑中又是一阵刺痛,逼得他叫了一声。
君无渡察觉到他醒了,道:“好些了么?”
此时还在深夜,屋里没点灯,周围极为静谧,程云臻等着那阵刺痛过去,有气无力地道:“我这是……怎么了。头疼得厉害。”
君无渡的声音有些低沉:“你被看守藏书阁的幽梧鸟所伤,神魂激荡,所以才会头疼。”
程云臻感觉到君无渡的手掌又在他额上爱怜地摸了一下,他忍着头疼道:“我好像想起来了……那只大鸟忽地狂性大发,就冲我飞来,嘶……”
他在等君无渡的下一步回答。因为他不确定,君琰之和吕乐章会不会把先前的事情告诉君无渡,虽然他认为,这两人怕君无渡怪罪,并不会说。
果然,君无渡道:“应当因为你是纯阴之体。莫怕,我会将那畜生亲手斩死。”
程云臻头疼得已经有些不清醒,伸手抓了下他手道:“它既看守藏书阁,攻击我,也是职责,职责所在,不必怪它。”
君无渡陷入沉默,程云臻见他久久不答话,意识又逐渐下坠,最后昏迷之前,听见君无渡说了个“你”字,然而说完之后就没了下文。
听见怀里人又昏睡过去,君无渡双手握着他双手,紧紧抱住。
就在他马上去渡劫的节骨眼上,秦云为幽梧鸟所伤,他不是个傻子,实在不能不怀疑其中的巧合。然见秦云伤得如此严重,审问的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罢了,也许是他多想,哪有人会将自己伤成这样。
程云臻疼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中午才稍微好受一些,不再吃什么吐什么,在床上用了些饭。
渡劫的事情迫在眉睫,这不是玩笑,君无渡不能再等。况且若是他把雷劫引来霁川,更加不利于秦云养病。
喂过他吃了一碗粥后,君无渡道:“你既病了,我不能带你出门。还是留君十五给你使唤,好好养病,我会尽快回来。”
他越说,就越是恋恋不舍。真想放弃突破的机会,只守在秦云身边。
秦云头发微乱,脸色虚弱,看起来格外惹人爱怜,望着他道:“我的谢礼,还没给你。”
君无渡深深凝视着他道:“我不要什么身外之物。只要我回来的时候,你还在,便是最好的谢礼。”
毫不夸张,程云臻心中重重地咯噔一声,然他面上不显,在君无渡一转不转的目光中道:“你别说这么不吉利的话,医修不是说了,我再养几天就好了。”
君无渡声音微冷道:“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程云臻只得点头:“……好。”
一点头,他脑中又开始刺痛。君无渡看得清楚,将他揽进怀里揉了一会儿,声音也软下来:“等我回来继续教你,嗯?”
说着,在他鬓边轻吻了下。
程云臻没力气躲,被他亲了一口,道:“先别走。”
能被他挽留,君无渡略有惊讶挑眉。
程云臻道:“我想让你给我写几张符,你不在的时候我好临摹。”
君无渡无有不应,提笔给他写了几张初级符箓,又叮嘱几句,才离开。
程云臻一觉睡到晚上,再醒来,身旁无人,才意识到君无渡是已经彻底离开。他对着床上帐顶发了会儿呆,起身将君无渡留下的几张符箓收拾起来。
他身体确实不舒服,在屋里结结实实修养了几日,头不疼了之后,由君十五陪同在侧,去外门找钟偃师继续雕小人。
君十五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连话都不敢跟他多说,只寸步不离地跟着他。程云臻知道他上次一定是遭自己连累,也就不为难他。
钟偃师得了秦云承诺,说事成之后还要给她一笔钱,一连五六日都没见他人影,心中正在不安,人就上门来了。
见这次还有个内门子弟跟着,钟偃师极有眼力见地没明说那等身人偶的事情。
程云臻得她暗示,知道等身人偶快做好了,留下雕了会儿小人偶,才回到寒天峰,没想到有不速之客。
是君琰之,正在花圃外等他。
君琰之眼神不复往日温和,对君十五道:“我与秦公子有话要说。”
程云臻不避不让,道:“请真人进屋坐下再谈。”
君十五不明所以,继续守在屋外。
屋内,程云臻与君琰之对坐,他正在斟茶,听见君琰之淡淡道:“我只是有一事不解,秦公子为何要惹那幽梧鸟主动攻击?”
作为掌管藏书阁的人,若是没有万分把握,他不可能让剑尊炉鼎在有危险的情况下出入藏书阁。所以,当日他就知道,是这位秦公子自己解了禁制,故引来了幽梧鸟发狂。
但,因为之前便隐瞒了剑尊此事,君琰之犹豫了下,并未将事情和盘托出。
程云臻并不慌张,他知道君琰之是个聪明人。
他将茶盏推过去,道:“琰之真人以为呢?”
君琰之看着他,见他脸上甚至还带着淡笑,一副极为镇定、不慌不忙的样子。
“那本青囊丹心纪事,是我借走的。”君琰之忽而道。
他那日因不明幽梧鸟为何忽然作攻击之态,想要找相关的文字记载。藏书阁中的每一本书,他都曾看过,且有过目不忘之能,因此找了与幽梧鸟和炉鼎相关的所有书籍。
程云臻因为这句话静了一瞬,道:“我还以为我做的足够小心,没人发现。”
他怕君无渡知道他在找这本书,都没敢去借还书的地方问询,只是经过书架时看这本书会不会被还回来。
君琰之:“藏书阁内发生的所有事情,我都知晓。”
“知道太多,未必是件好事。”程云臻继续和他打机锋。
君琰之:“若我没猜错的话,秦公子是想在剑尊渡劫的时候,逃走下凡。”
有逃跑过一次的前科在,自然很容易被如此推测。
心思被人戳破,程云臻只惊讶了一瞬,随即不疾不徐道:“不错,我的确打算如此,希望琰之真人能为我保密。”
君琰之紧盯着他:“我为何要替你保密。”
程云臻微笑着威胁道:“你觉得剑尊会信我,还是信你?你若扰了我的计划,我逃不了,死也要拉你下水,同剑尊说你之前欲对我行不轨之事,君十五便是证人。你若不说,我逃跑的事情和你绝无干系。聪明人之所以聪明,就是会审时度势,难得糊涂。琰之真人以为呢?”
程云臻会这么说,是因为君琰之一看就是个不喜争斗的,整日只捧着书看,怎么会主动染上这种名声。
君琰之没想到他竟这般……无耻,愣了片刻后道:“好一个难得糊涂。秦公子,你可知剑尊知你逃跑,必不会善罢甘休?你已经被抓回来一次,焉知不会被抓回来第二次?”
程云臻语气平淡道:“困兽犹斗,我一个活生生的人,如今有机会摆在我面前,我难道会白白放弃?”
他的双眼虽然平静,形状秀美,从其中却透出一种刀锋般的力量来。两人对坐说话,如同博弈。
片刻之后,君琰之败下阵来,道:“既如此,秦公子请自便,我做那个难得糊涂的聪明人。”
君琰之走后,程云臻只感觉方才那一场已经掏空了浑身所有力气。他身体本就刚养好,经了如此一番谈话,头又隐隐地疼了起来。
他再一次骗了君无渡。他是一定要逃的,因为他和君无渡所想的根本就是南辕北辙的东西,再强待下去不适感只会越来越强。
但,这次逃跑,和上次心情却有了不同,他不光在想君无渡会怎么追他,还忍不住想君无渡得知他逃跑后的反应。他自嘲地想,难道他真的被君无渡的糖衣炮弹所迷惑了?
老实说,君无渡将他按在床上反复折辱的时候,他是真的萌发了点恨意。但是后来想想,当时本来就是他自己招的对方,预见了君无渡会因为他的举动生气。
程云臻有时候不知道到底该恨谁,比起君无渡来说,他还是更恨这个本来就一团污糟的世界,但是恨一个世界实在是太虚无了,他在合欢宗的时候恨崔管事,在霁川就恨君无渡。
也许,如果他不是个穿越者,遇上君无渡之后就能如他所愿,安安分分地呆在他身边。但是造化弄人,他不属于这个世界。
他在一个自由的地方长大,本可以堂堂正正地活,恋爱,结婚,生子,这才是他人生原本的步调。
君无渡有沉没成本,他也有。
他不能接受自己已经因为自由受尽无数折磨之后,最终麻痹认命,心安理得地接受君无渡的豢养,那样会让他觉得,之前所付出的一切努力都好像个笑话。
他必须逃。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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