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毕竟不是自虐狂,喝完了冰啤酒,也记得随手给自己点一份外卖填填肚子。
拿到手才发现自己点的是份粥。
他以前不爱喝粥,最讨厌那种米粒融作一团的黏糊口感。过去,这种总和养生挂边的东西,也很难出现在他和一群狐朋狗友的备选单里。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这东西没那么反感了呢?
哦,是因为林余喜欢。
喜欢的还是最廉价的白米粥。
有那么好喝吗?连生病糊涂了都还在心心念念地呓语。
一起住的时候,林余倒是也煮过几次,周令喝了,味道还记得,没觉得多特别。
普通的米,普通的水,普通的人,能有多特别呢?
肯定比不上他手里的这碗。
起码,这一碗的价格,够林余喝一年白米粥的。
想着想着,周令又觉得自己真够无聊,什么时候,他竟然要靠这种东西与一个人比较。
何况他喝了碗里的粥,发现味道还不如林余煮的。
有时候,他也觉得,客观来讲,林余这个人,也并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他煮饭很好吃,当然,也没有到大厨也比不上的程度,只是——周令换了个更贴切的评价——只是比他吃过的任何一顿饭菜,都要合他的胃口。
除此之外,其实林余长得也不错,只是不太会收拾。
尤其是眼皮上那颗随着眨眼若隐若现的痣,光是想一想,就勾得他心头发痒。
性格……性格也不是无药可救,虽然傻得可笑,但对家人很好,对他……一开始也算得上真诚的。
而且,相处多了,觉得他那呆呆傻傻的样子,倒也挺可爱,如果养在家里……
周令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的幻想已经朝着曾被自己嗤之以鼻的方向发展。
他只是习惯性摸出手机,点开微信,再点开交友APP,刷了眼早已没有任何更新的对话框。
最后,打开新注册的微博,找到那个沉寂得仿佛僵尸号的账号。
账号里依旧只有最初的几条帖子,其中一条是个本地新闻转载,发的是一些花里胡哨的小学生手工制品,其中一张,就包含之前林余从纸箱里翻出来的旧花瓶。
两天前,周令喝了冰啤酒,胃里胀得难受,睡不着又不想打游戏,半夜突然神经病一样,搜索了林余满脸骄傲提过的那场手工比赛。
这种本该无人问津的比赛,能搜出来的结果很少,除了那条一看就是为了凑业绩的新闻,就只有这条微博。
其实没有任何确定的证据能证明这就是林余。
而且,这个账号早在十几年前就没有任何新动态。
可周令还是注册了新账号,像个无孔不入窥视他人生活的变态一样,成了账号唯一的粉丝。
将那几条不知所谓的帖子又翻了一遍,周令烦躁地丢开手机,仰躺在沙发上,终于承认,没有林余的生活,他还真有点不习惯。
是因为无聊吗?
又或者……只是因为事情结束得太仓促。
他恍然大悟。
对,就是这样的。
他没想到林余会在那样的情况下发现真相,也没想到林余就那么无声无响的离开,并且事后既没有追查录音来源,也没有等到林余向他索要补偿。
他一向不喜欢亏欠他人,只是因为欠了林余的没有还清,所以才这样念念不忘。
只要找到林余,给他补偿,这件事就能彻底过去。
找到理由,周令立刻拿上车钥匙出门。
他将车开到小区门口,熟练地穿过弯弯绕绕的小道,在一堆拥挤的破楼里,找到林余家所在那栋。
从楼底看见那扇熟悉的窗户时,他又想,如果林余拿了补偿,还有兴趣跟他把游戏玩下去,他也不是不愿意奉陪。
随后,他看见林余搬着一个纸箱从楼道里走出来。
他记得那个纸箱,在玄关堆了很久,又被林余收进卧室,似乎十分珍惜的样子。
几乎下意识的,周令侧身躲在了墙后。
等林余离开,他一边暗暗后悔,一边走向垃圾堆,鬼鬼祟祟地打开了纸箱。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占了褐色污渍的蓝色小册子,封面画着一半爱心,设计很俗。翻开后,内页印着各种颜色花哨的印章。
很快,周令明白了,这是契约情侣活动的打卡册。
他也有过一个,不知道丢到哪里去了。
随后,他又在打卡册的下方,翻到了更多眼熟的东西。
有他们一起做过的手工小摆件,甜品店的纪念卡,各种收据,包装袋……以及,一张叠得很整齐的包花纸。
周令不顾路人异样的眼光,甚至没闻到垃圾堆里散发的阵阵酸臭,蹲在纸箱旁,将每一件东西都翻出来看了一遍。
越看,心里的火烧得越旺。
仿佛林余当成垃圾对待的,并不是这些东西,而是他周令这个人。
他猛地起身,狠狠踹了一脚纸箱,转头就往小区大门走。
可没过多久,他又回过身,将那堆乱七八糟的玩意儿,连同纸箱一起带回了车上。
他没有回去,头脑发热,一路狂踩油门,将车开到了常去的度假区。
云端森林度假区,有一段只有特殊VIP客户才知道的盘山路,常有一群要刺激不要命的纨绔子弟约在一块儿飙车玩。
今天没有活动,天也已经快要黑了。
可周令急需发泄。
他独自绕着山路盘旋,油门踩得越来越快,剧烈的轰鸣声回荡。
一直到第二天清晨,车彻底熄了火,他停在一处山崖。
他拿出手机,想叫人来给车加油,却误触点进了手机后台还没关闭的微博,看到一张湖边柳枝的照片。
他下意识看向山崖外,看见太阳升起,看见遥远的山脚下,一片湖水被阳光照得刺目。
第39章 他要什么,我给什么
世界上的湖多的是,柳枝哪里都有,更何况,来之前,周令亲眼见过林余还在家里,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理由大半夜跑来这种地方。
又开始了。
到底为什么,不管干什么,在哪里,都能想到那个人。
周令掏出打火机和烟,打了几次才成功点火,郁闷地连抽两只,才等来了上来接应他的车。
疯了一夜,他也累了,没心情再继续,于是将车钥匙丢给一名工作人员,直接迎着风往山下走。
天气虽已转暖,早晨却尚有凉意。
周令出了一身汗,被风吹着并不好受。
但他仍觉得畅快。
什么都不想,什么都在乎,这种时候,他才感到他是他自己。
手机铃声第一次响起的时候,周令没有犹豫地挂断了。
打来的是宋经理,以往周令一行人到度假区,没有预先安排的话,宋经理总会向他们推荐一点新开设的活动,或是新研发的菜式。
但不管是什么,周令现在都没有兴趣。
很快,铃声再一次响起。
宋经理是个有分寸的人,按理说,被挂了一轮电话,就该明白客户心意,不再打扰。
难道是有什么事?
周令按了接通,一阵短促尖锐的鸣音后,电话自动挂断了。
他皱眉看一眼屏幕,右上角的信号只挂着可怜巴巴的一格。他只好加快脚步,朝山下又走了一段距离。
其实他想不出宋经理能有什么急事找他,可不知怎么,那不知缘由的鸣音,总让他心里堵得发慌。
等信号一恢复,他立刻回拨了电话。
这次,并没有出现那种尖锐的鸣音。
“周少爷,打扰了,但这事我觉得还是告诉您一声比较好。刚刚巡逻保安在后山的湖里发现有人溺水,现在溺水的人已经被救护车接走,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好像是上次和您一起的林先生……”
周令疑惑地看了一眼手机。
信号没有问题,可他怎么好像有几个瞬间,突然听不清宋经理的话。
不,其实他听见了。
每个字都听得清楚。
但好像突然无法理解那些词语组合在一起的含义。
他重新把电话放到耳边。
“喂?周少爷?喂?听得见吗?”
“嗯。”
“警察也已经到了,我们刚刚查了监控,他……他是自己走进湖里的。”
“……”
宋经理行事妥帖,简要讲清事情经过,便不再多说,安静地等着周令回应。
长达半分钟的沉默后,周令开口了。
“还,活着吗?”
山上风大,宋经理一时没听清:“您说什么?”
“林余他,”周令顿了一下,忽然没勇气重复先前的问题,改口道:“人现在在哪?”
宋经理了然道:“您稍等,我马上把医院地址发过去。”
电话一挂,周令来不及多想,朝山下狂奔起来。
先前接应周令的其中一名工作人员开着度假区的车从身后追上来,在他身边降下车速,礼节性地问了一句:“周少爷,需要我送您下山吗?”
车未停稳,周令便已经拉开车门坐上副驾,打开手机导航道:“去这里,快点。”
工作人员本还有事要忙,但见周令脸色阴沉,气喘吁吁,也不敢多说,在保障安全的条件下,尽可能加快了车速。
行至半途,宋经理发来了新消息,说林余已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周令无声地盯着那排字,直到手机自动息屏。
过了很久,车已经离开林区,驶入主道,他才慢慢舒了口气。
周令抵达医院时,一名秃顶的中年男人正在接受警察问话。
“我当时以为他是工作人员,这么晚赶过来,确实不像度假,谁知他是想不开,唉,多好的小伙儿,怎么就……我要是早知道,就是打一架,也得把人拦住啊……”
跟随救护车一起过来的景区保安见了周令,小声跟他解释:“那是林先生昨晚搭乘的网约车的司机,自己开车跟过来的。”
见周令没有反应,保安又说:“刚刚医生说过,林先生已经脱离生命危险,人暂时还没醒来,要在ICU观察。因为缺氧太久,可能会有后遗症,不过,人活着就是好事,肯定都会好起来的,您也别太担心。”
周令还是没有回应,靠在墙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之后,做笔录的警察也例行问了周令几句,周令有时答,有时沉默,不过,因为案情已经很清楚,又有工作人员作证,警察没有过多追究,很快离开了。
过了午饭时间,那名司机先离开了。
保安给周令买了饭,周令没接。
保安接了领导的任务,小心翼翼地劝道:“周少爷,要不吃点吧,别饿坏了身体。”
周令只是沉着脸,看也没看他一眼:“滚。”
保安进退两难,站在一旁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周令再开口时,语气缓和了一点,只是脸上仍阴云密布。
“跟你们领导说,这人我负责,你们别管了。”
保安嘴上说着好,悄悄退到一旁,用手机发了会儿消息,才如临大赦地离开了。
周令始终站在重症医学科外的家属等候区,像一尊石塑。
不大的一块区域里,有人站在角落抹眼泪,有人不住低声啜泣,有人自己带了块泡沫垫,展开了铺在墙边,疲惫而不安稳地睡着。
在这里,周令那一头金色的头发,也失去了光彩,不在任何一双灰暗的眼睛里停留。
没人在乎其他人的不正常,每个人都只是拼命地祈祷不要让自己失去。
那我呢?
周令想,我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又是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里呢?
他抬头看一眼印在门上的“重症医学科”几个红色大字,仍觉得一切不真实。
他始终无法相信,昨天还好好的人,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出现在上百公里外的湖里?
林余没有理由轻生的啊。
周令想象不出林余躺在病床上,浑身插管的样子。
从得知消息到现在,他甚至连林余的面都没见上。
也许是弄错了呢?也许只是长得像而已。
周令越发怀疑现在面临的一切,摸出手机给林余打电话。
长久的嘟声后,响起“用户暂时无法接听”的提示。
周令又改为发微信,消息已发出,便被标记了红色感叹号,下方跟着“你还不是他的好友”。
还没等周令反应过来,一张病危通知书被送到他的手上。
医生说了很长的一段话,夹杂着很多周令听不清或听不懂的词,大意是林余窒息时间太久,大脑遭受损伤,肺部损伤,多次出现心脏停跳、呼吸暂停,情况不容乐观。
他好像听见自己跟医生说了“求你一定要救他”,又好像只是沉默着什么也没说出口。
医生很快匆匆离开。
周令忽然想起了那个被他拿走的纸箱。
记忆的碎片开始串连。
林余丢掉了和他有关的回忆,删掉了他的联系方式,独自跑到曾和他来过的度假区,想要结束自己……
他是因为我才这样的。
这个念头,让周令的身体运转在一瞬间恢复了正常。
与这个念头一起出现的,还有:不管付出什么代价,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掉。
他立刻开始行动。
三个小时后,林余再次脱离生命危险,继续在ICU接受观察,生命体征稍稳定,立刻转入本市最好的医院,经由多名专家会诊后,当晚接受手术,主刀医生为由素有“脑科圣手”之称,同时也是医院最大资助及合作方白氏集团的大公子——白凛。
手术持续了五个小时,白凛走出手术室,对着熬红了眼睛的周令摘下口罩,言简意赅道:“手术很成功。”
林余被重新送进ICU之前,周令得以短暂地跟他见面。
说是见面,其实只是匆匆瞥了一眼病床上扣着氧气罩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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