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此时,那些檀香珠上却布满了一道道密密麻麻的裂痕。
看到常青藤,沈知言的心没来由地微微一动。
“这是我哥留给我的。”
顾楠的声音再度在车厢中响起。狭小的车厢里,他的每一个字,都被悲伤无限放大。
“沈知言,我哥……他死前是不是也这么绝望?可那时他只有一个人……没有缓冲带,也没有人为他挡车……沈知言,我哥他死了……”
第63章 隐身的二房
顾杨当年的车祸已经在网上沸沸扬扬地闹了很久。
这些日子里, 有人利用他人的同理心,浑水摸鱼,党同伐异。有人想一窥豪门辛秘,满足自己的好奇。哪怕是顾家人, 也在利用这桩旧案, 将它当做争权夺利的工具。
然而从始至终, 没有一个人, 像顾楠这般, 在被撕开的旧日伤疤中, 将当年的那场梦魇原原本本、完完整整地重温了一遍,再一次被铺天盖地的信息,一遍又一遍地提醒着,他失去哥哥的事实。
更何况……
今天,他还亲身经历了一场与顾杨死前如出一辙的事故。
关于顾楠在顾家的处境, 沈知言或多或少听说过一二,而他也是时至今日才明白, 所谓“边缘人”的含义。
叹了口气,沈知言宽慰道:“你哥哥如果知道他的手串救了你一命, 一定很欣慰。二少,你哥哥他希望你好好活着。”
听到沈知言的话,顾楠将手中的常青藤串珠重新攥紧,他靠回到椅背上, 任由眼泪夺眶,肆意流下。
“我哥是这个世上对我最好的人。”
狭小的车厢里, 顾楠垂着头,带着浓浓的鼻音,喃喃地说着。
“他从小就被外祖父带去了国外, 我只知道我有个哥哥,却从来没有见过。后来他回来了,一回来就接过了我爸给我的压力……可他把我救了出来,却把自己搭了进去。”
顾楠此时已经泣不成声,他抽噎着,似乎是在诉说,也似乎是在发泄。
“我哥特别优秀,爸给的所有要求他都能做到。他唯一的一次反抗,就是坚决不让我碰他们的生意。那时我乐得自在,根本不懂他的用心……但后来出事了我才知道,他是怕争不过,提前给我在顾家留了后路。”
顾楠将串珠拿到身前,细细地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在一次次的抽泣声中,嘴唇颤抖个不停。
“我哥在的时候,哪怕我不管顾家的事,可无论去哪儿都有人追捧,谁见了我不是点头哈腰、‘楠少’长‘楠少’短的献殷勤。可三房出事后,别说外人了,就连老宅里的佣人,都他妈的敢给我脸色看。”
沈知言一边开着车,一边听着顾楠的倾诉。
他有心想说,虽然“拜高踩低”是个贬义词,但在人情社会,向来如此。
顾杨得势时,顾楠得了哥哥的益,那么在三房落魄后,人家自然会将给他的关照收回去,这也无可厚非。
不过……道理虽然如此,但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切身体会到从云端跌落谷底的失重感,个中落差确实难耐。
其实“人走茶凉”的道理顾楠也未必不懂。只是当下,他迫切地需要一个宣泄口,来倾诉这些年积攒的愤懑。
因此,沈知言虽然这么想着,但说出来的话却拐了个弯。
“那……出事后,你就没想过靠自己把三房立起来吗?”
闻言,顾楠的嘴角扯出了一抹自嘲的笑,他随手用袖子胡乱地抹了把脸。
因为刚才车祸的原因,顾楠此时的衣服委实算不上干净。
沈知言看到顾楠这番举动,不由眉头一紧,忙拿出一包纸巾丢了过去。
“也不是没试过,可我根本就不是那块料。”
顾楠抽出一张纸巾,却没急着擦脸,而是小心翼翼地擦拭起了手中的串珠。
“我哥在的时候,顺风局我都打不明白,何况现在?出事后,我也尝试过几次创业,结果都赔得底儿掉,后来也就不想折腾了,反正家里有信托基金,安安稳稳地吃吃喝喝,不也挺好吗?”
沈知言斜眼瞟了瞟顾楠这一身行头,虽然在车祸中经过了一番连滚带爬的蹂躏,但仍然能看出进行了精心的搭配——
如果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般,甘心当个无所事事的米虫,今天也不至于这么重视这次回天御的机会。
可惜,能力撑不起野心,这才不得不在现实面前无奈低头。
“二少居然还尝试过创业?做的什么?”
顾楠听到沈知言这么问,不由面色一赧。
他犹豫了一下,简短地答道:“……房地产。”
房地产?
这不是顾家的老本行吗?看来当年这位顾二少心气还挺高,想直接和天御打擂台。
不过,沈知言觉得有些奇怪,“顾家不就是做这个起家的?虽说人走茶凉,但你也不至于一点人脉资源都没有吧?怎么就失败了?”
顾楠轻咳了一声,眼神有些飘忽,“……人脉什么的是有一些,不过也就那样吧。我们那时没做好预算,前期投入过大,后续融资困难,最终就烂尾了。”
沈知言敏锐地捕捉到了顾楠口中的“我们”二字,顿时生起了好奇心。
“你们?你和谁一起做的生意?”
顾楠含糊地说道:“徐家一个不怎么受重视的旁系,他也想干出一番事业来,我俩合计了一下,一拍脑门就干了。”
沈知言闻言,眉头微微一挑,心中对这个旁系的身份,暗暗有了一个猜测。
“那个人……该不会是徐肃野吧?”
顾楠一怔,不禁有些纳闷,沈知言怎么猜得这么准?!
“你怎么知道的?就是他。”见沈知言猜到了,顾楠干脆也不瞒了。
“我这边能获取一些政策信息,他那边负责搞建材,怎么看都不该赔本的,可结果就是赔了个血本无归。后来我们又陆陆续续地做了一些别的事,虽然都是小打小闹,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
对于顾楠究竟是没有做生意的头脑,还是纯粹被人坑害,沈知言不感兴趣,也无意探究。但有一件事,让他十分在意。
他着实没有想到,徐肃野竟然这么早就和顾楠有过接触了。
而且,是在那么敏感的一个时间点!
当年顾楠的处境可远不如现在。
他哥哥刚死,三房被清算,顾铎执掌大权……种种事件叠加到一起,他就是个烫手的山芋。谁也摸不准顾铎的态度,稍微有点儿眼色的都会选择观望。
但偏偏徐肃野在这个时候找上了顾楠,这个……他最孤立无援、绝望无助的时候。
在生意场上摸爬滚打多年,习惯使然,沈知言遇事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地往深处去想。毕竟很多时候多想一层,就会多一分机会。
此时,沈知言的脊背不禁有些发凉。
从过程上来看,徐肃野在顾楠最难的时候拉了他一把。可从结果上来看,顾楠有资源、有人脉,可最终却一事无成。
这背后,会不会有人想趁机将顾楠彻底踩进泥里,杜绝顾家三房崛起的可能?
可谁会这么做呢?这样做,又有谁能从中获利?
不会是顾铎。
顾铎如果想打压顾楠的话,实在太简单了,根本无需如此大费周章。
这时,沈知言忽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在八年前顾家的那场变故中,二房的人竟然集体隐身了!
想到如今和陆家打得火热的顾棠,沈知言不禁心头一动。
他试探着问道:“那你又是怎么和陆家搅合到一起的?”
听到“陆家”,顾楠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嗫嚅了一下嘴唇,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沈知言审视着顾楠的表情,也不拐弯抹角,直接攻心道:“你肯在‘璀璨之夜’上给你小叔下药,这么大的人情,为的的谁?陆静岚?你想促成她和你小叔的好事?”
“别提她!”
顾楠忽然有些激动地出言制止了沈知言的话,可刚说完他就后悔了,一时有些无措地看向对方。
“抱歉,我不是故意冲你喊的,我只是……不想提陆家的人。”
见提到“陆静岚”,顾楠的反应这么大,再结合最近网上发生的事,沈知言心中大体上有了一些猜测。于是,便识趣地没有再继续追问。
“没事。等会儿到了医院,你做个全身检查,看看有没有内伤。到时候你叫人来接你,我就不当司机了。”
顾楠见沈知言揭过了刚才的话题,不由舒了口气。但又听沈知言说要送自己去医院,赶忙阻拦。
“我不去医院,我没事!那个……你能不能送我去一趟顾氏会所?我去换身衣服,等会儿还得去参加董事会。”
沈知言瞥了一眼顾楠,他的脸上刚才被袖子胡乱一擦,又混着眼泪,此时灰一道白一道的,十分精彩。
轻咳了一声,沈知言将到了嘴边的笑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其实顾楠这时候去开会的意义不大,反正他回天御的事已经板上钉钉了。不管是顾铎为了向外界表明态度,洗清流言,还是因为……
——这次车祸。
“放心,你小叔不是那么冷血的人,知道你出了车祸,不会逼着你去参加董事会的。刚才你的车都翻了,怎么着也要去医院做一下全面检查。”
谁知顾楠却摇了摇头,“让我拿个资料我都能出这么大的岔子,如果连说好的会议都不参加,他就更不信任我了。”
对于顾楠这种心态,工作狂属性max的沈知言自然懂得,于是也不再劝说。他点了点头,一打方向盘,直接变道,朝着顾氏会所的方向开去。
很快,周身挂彩的卡宴缓缓停到了顾氏会所门前。
沈知言不放心地嘱咐道:“参加完董事会,记得去医院做检查。顾楠,你哥保佑你大难不死,你自己得好好惜命。”
顾楠应下沈知言的话,推开车门下了车,却没有立刻离开。
他侧身扒着车窗,对车内的沈知言说道:“你等下要去哪儿?上来整理一下吧,你现在这幅样子,比我好不了多少。”
一边说着,顾楠一边暗暗打量着沈知言——这么冷的天,这人却连个外套也没穿,事先打理好的头发,也在之前的碰撞中变得凌乱,有几缕发丝甚至狼狈地垂落到了额前。
顾楠见沈知言的次数不多,可无论是在网络上、采访中、还是现实里,他从来没有见沈知言如此狼狈过。在他的印象里,沈知言就该是仪态大方、举止从容的。
他怎么能这么狼狈呢?
忽然,顾楠又想到,就连他上次中了药,都能在揍自己一顿后,挺直脊背离开……
想到这里,顾楠的耳朵不由一烫——艹!他竟然还给沈知言下过药!
顾楠觉得那时的自己简直有病。
沈知言没有顾楠想得那么多,他只觉得顾楠要么眼神不好,要么纯属瞎掰。
他刚上车时就在后视镜中看过了,自己的状态不知比顾楠要好上多少,顾楠竟然说自己和他差不多?这不胡扯嘛!
对于涉及到形象的事,沈知言不能忍。
“别诽谤啊顾二少,说这话前,先把你那三花脸擦一擦。”
虽然嘴上这么说,但沈知言还是麻利地迅速熄火下车。
顾楠说得对,不管怎么说,他现在这幅样子确实没法见人,毕竟他代表的是AG的形象。
于是,沈知言从善如流地跟着顾楠,一路来到了会所顶层,走进了一间房间。
一进门,客厅墙壁上挂着的那副画,瞬间便吸引了他的注意——
色彩斑驳的云层生机盎然,在阳光下肆意翻涌。而在画的右下角,赫然是一个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签名。
第64章 当年的人是顾铎!
顾楠整理妥当走出卧室时, 就看到早已收拾齐整的沈知言,正站在哥哥的画前。
客厅的壁灯镶嵌在墙壁中,散发着暖黄的光晕,将画上的色彩渲染得越发鲜活。
沈知言静静地站在画前, 神情专注。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那双漂亮的眸子里却弥漫着怀念与怅然。本就俊美的侧颜, 在光晕中, 显得格外柔和。
顾楠望着这一幕, 心头涌起了一阵莫名的熟悉感。
他忽然想到——他哥哥在世时, 也喜欢像这样伫立在画前,眼中也是这般神色,一站便是许久,不知道是在看画,还是透过画在看谁。
想起哥哥, 顾楠不由眼中一涩,他忙转移情绪, 开口问道:
“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沈知言一进门,就被它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自己这幅画之前在网上被炒得沸反盈天, 他一早便知。可是,听说是一回事,亲眼见到又是另一回事。
此刻,当他真切地站在画前, 一时之间竟然百感交集。
过往的回忆像走马灯一般在他的脑中闪现——那场让他赚了第一桶金的比赛,那些和老师学画的日子, 还有……在他还是孩童时,画的第一幅画。
当年沈岁安不知道从哪里给他淘来了一只画笔,他认真地画下了一片颜色单一的花海。
那时, 他执拗地指着一朵朵笔触稚嫩的小花,一本正经地睁着眼胡说八道:“这是小红花,这是小蓝花,这是小紫花……”
沈知言站在画前陷入了回忆,直到被顾楠的声音惊醒。他迅速敛去了纷杂的情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转过头去。
“嗯,很喜欢,你哥品味不错。”
顾楠闻言,骄傲地扬了扬眉毛。
城府如他,根本掩饰不住眼里的笑意。他美滋滋地走到吧台,倒了两杯威士忌,在一杯中加了冰块,扭头问道:“要不要加冰?”
“不要。”
沈知言说着,走到沙发前坐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你这是又不赶时间了?不是还要去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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