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楠将一杯盛着威士忌的低球杯放到沈知言面前,坐到了对面。
“刚收到消息,今晚的董事会取消,我小叔临时有事。”
听到这话,沈知言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一下,他不用想也知道,顾铎的“临时有事”是什么事。
换位思考一下,他不难理解对方的担心。因而,现在的他万万不敢让顾铎看到自己那辆惨不忍睹的卡宴!
沈知言顿时如坐针毡,当即就准备起身离开。可偏偏在这个时候,顾楠却像是忽然瞎了一般,半点眼力见儿也没有。
他全然无视了沈知言写在脸上的那明晃晃的“告辞”二字,自顾自地打开了话匣。
“这是我哥最喜欢的一幅画。你之前问我,怎么敢在‘璀璨之夜’给我小叔小药……你说的没错,我当时就是为了陆静岚。”
不得不说,顾楠很会选话题。这话一出,就将沈知言频频瞟向门口的眼神吸引了过去。
“我一直以为……她是我嫂子。虽然我不支持她这么报复我小叔,但我不能不帮她。毕竟,她是除我之外,唯一一个还想着我哥的人。”
沈知言心里暗暗叹了口气。
他叹的倒不是顾楠乱认“嫂子”这件事,而是感叹顾楠这是把自己当成树洞了。
自从顾楠在车上哭了那么一通之后,就像是打通了任督二脉,啥事都跟他往外抖搂。不难想象,这些话在他心底憋了多久。
莫名其妙被人当成树洞的沈知言,本着送佛送到西的原则,按捺下了想走的心思,不解地问道:“凭着一幅画就四处认‘嫂子’,这事你烧纸问过你哥吗?”
顾楠听出了沈知言话中的讽刺,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我也是才知道她在骗我,谁能想到会半道杀出来个‘江城沈某’啊。”
说完,顾楠郁闷地喝了口酒。但酒还没有咽下,他的神色便陡然一僵。
江城……
沈某?!
顾楠呆滞地愣了好几秒,随后机械地缓缓转过头来,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再看了看沈知言,又看看画……
刹那间,一个无比荒谬却莫名合理的念头,猝不及防地在他脑中闪过,把他吓得差点大脑宕机。
顾楠艰难地将口中的酒咽了下去,不可置信地看向沈知言,小心翼翼地问道:“……不能吧?”
沈知言饶有兴致地欣赏着顾楠变化纷呈的面色,见对方向自己看了过来,脸上浮现出一抹高深莫测的笑容。他慢悠悠地起身,踱步到画前,比了一个剪刀手。
“来,二少,给这幅画和它的作者合个影。”
顾楠此时大脑一片空白,竟然还真听话地拿起手机。
“咔嚓——”
神情恍惚的顾家二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给沈知言和他哥哥最心爱的那幅画,留下了一张合影。
拍完照后,顾楠才从六神无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一时语言系统紊乱。
“艹!艹艹艹艹!艹!”
顾楠猛地一甩手机,整个人瞬间弹了起来,跳进沙发里,见鬼一般地盯着沈知言。
他颤抖着伸出手指,指着沈知言,“你你你”了半天,好一会儿才将打结的舌头捋顺。
“沈知言!你不仅是我小婶,还他妈是我嫂子?!”
沈知言:………………………
顾楠乱攀亲戚的毛病,不是第一次犯,沈知言忍他很久了。
闻言,沈知言冷笑着快步走到沙发前,伸手抄起一个抱枕,对着顾楠就甩了过去。
精准命中目标。
“顾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今天就把话跟你说清楚。首先,我和你哥没有半毛钱关系。再者,就算我跟你小叔好了,你也得管我叫小叔,懂吗!还有,难道谁画的这幅画,谁就是你嫂子?这事儿你问过你哥了吗?”
顾楠接住了沈知言丢来的抱枕,一开始还在老老实实地听训。但听到后半段,他就坐不住了——他哥没了,不能说话,他得替自家哥哥发声。
“这事儿还用问?你了解我哥,还是我了解我哥?就我哥在画前一站站一天的架势,就他看那画的眼神,这不明摆着吗!再说了,当我嫂子委屈你了?我哥要长相有长相,要能力有能力,根本不比我小叔差!”
听到顾楠的话,沈知言不由想到了他那天在天御官网上,看到的顾杨的照片。
怎么说呢?
顾杨能成为顾铎的劲敌,能力自然不容小觑,但在相貌上……
虽说他看上去忠厚老实,五官也算端正。但和顾铎比…… 沈知言实在想不通,顾楠究竟是怎么得出 “他哥根本不比他小叔差” 这种结论的。
沈知言古怪地看了一眼顾楠,觉得他的“亲哥滤镜”实在厚得可以。
不过对此,他倒也能理解。毕竟他老师孟时平,也是拿这种莫名其妙的滤镜看他的。
死者为大,沈知言不想再就这个问题,和顾楠掰扯下去。
他坐回到沙发上,好奇地打量了顾楠半晌,有个疑惑已经在他心中盘踞许久。
前段时间,网上对顾铎发起围剿时,顾家唯一一个跳出来斥责流言的人,就是顾楠。
虽然他当天就被封了号,但还是引发了不少的讨论。网上对这位三房小少爷的评价并不好,有人说他是乐不思蜀的刘阿斗,也有人说他是认贼作父的石敬瑭。
对于顾楠的态度,沈知言一直很疑惑,于是便出声问道:
“顾楠,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是很明白。你哥的事……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顾铎吗?你就这么信任你小叔?”
顾楠满不在乎地从沙发上跳了下来,重新坐正身子。
他理所当然地说道:“我哥出事前,给我打过一个电话。他嘱咐我,以后不管什么事都要听小叔的。我哥的话肯定不会有错,而且……”
顿了顿,顾楠的脸上忽然闪过一丝心虚,“这件事不可能是小叔干的。我哥出车祸那天,小叔被人绑架了。”
这件事顾铎曾经提起过,在“深海新城项目”后,三房节节败退,后来顾铄铤而走险,找人绑/架了他。
难怪顾楠的神情这么不自然,他想必也知道,“绑架顾铎”这件事是他父亲做的。
沈知言的思绪仍在翻涌。
然而,就在下一刻,顾楠的声音再度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在他的脑中炸开——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月二十七日……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
沈知言怔住了,一时之间,大脑一片空白。
过了半晌,他缓缓眨了眨眼睛,带着几分不确定,侧头看向顾楠,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你小叔……是那天被绑架的?”
沈知言的语气出奇地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他此时头脑发懵,根本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直到看到顾楠点头,他心底的某一处阀门才悄然松动。刹那间,抑制不住的心潮汹涌而出,向着四肢百骸席卷而去!
一时之间,沈知言的眼眶竟然有些泛红。
他赶忙稳住心神,努力控制住因为心中的猜测而微微颤抖的双手。
沈知言将杯中的威士忌一饮而尽,随后便站起身来,“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还有事,得先回去了。”
说完,不等顾楠的回应,他便径直朝门口走去,可在关门的一瞬间,又顿住了脚步。
“对了,顾楠,不开会的话,尽快去医院检查,别忘了。”
此时的顾楠一头雾水。
他想不通,为什么一向处变不惊的沈知言,会忽然出现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但听到对方的嘱咐,还是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下一刻,随着“砰”的一声,门被匆匆关上,屋内重归寂静。
客厅里的钟摆机械地摆动着,顾楠神情木然地看着墙上的画。
“啪嗒”——
酒杯中的冰块逐渐融化,清脆的碰撞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终究还是只有一个人。
离开房间后,沈知言快步向电梯间走去,他的脑中不断有声音在交替回响——
“他察觉到不对劲,一路紧跟着绑我的车,跟到了京郊水库,和我的保镖一块救下了我。”
“八月二十七日,7点32分,我哥出事的时间,那天,我永远也忘不了。”
八年前的八月二十七日,水库,绑架……
这个世上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怎么可能呢?
沈知言拿出手机,颤抖着拨通了徐胜宇的电话。
“沈知言?”
电话接通后,徐胜宇焦急的声音从手机中传来,“出什么事了?你刚才是不是受伤了?”
沈知言没有回答徐胜宇的问题,而是稳下情绪,用寻常的语气问道:“徐少,我想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八年前,顾铎被绑架的那天,你们去的那个水库……有没有在施工?”虽然在极力忍耐,但沈知言的声音还是微不可查地带上了一丝颤抖,“你们救下他后,还发生了其他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的徐胜宇似乎思索了片刻,之后便语气笃定地说道:“我们是在京郊水库救下的阿铎,当时周边确实有在施工。”
沈知言的问题本就突兀,说到这里,徐胜宇像是察觉到了什么,不由将声音放轻缓了一些。
“那天……我们制服顾铄的人后,阿铎看到水里有个人影,就将人救了下来。但当时顾杨出了事,我们得赶回顾家,就让保镖将那人送去了医院。”
沈知言有些失神,竟然一时找不到自己的声音。
良久,他才缓缓说道:“好,我知道了。谢谢你,徐少……谢谢。”
挂断徐胜宇的电话后,沈知言出神地站在电梯前。
当年,他头破血流地被陆文福丢进了水库中,那时的他,意识已经模糊。可等再次醒来时,人却已经在医院里了。
只是后来,在医院里发生了一些意外,他只好连夜拿着沈岁安提前为他准备好的签证,逃去了佛罗伦萨。
在此之前,他从来都不知道那天救他的人究竟是谁。
他怎么也想不到,原来那个人是顾铎。
竟然是顾铎!
很奇怪,之前还在猜测时,他的脑海里乱成了一团。可如今,猜测得到了证实,他反而什么想法都没有了。
他现在只想立刻见到顾铎。
等了半天,却迟迟不见电梯上来,沈知言不禁皱起了眉头。可紧接着,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忘了按下电梯键。
等电梯到达后,沈知言心情复杂地走了进去。在下行的时间里,他想了很多。他要先处理好伤痕累累的卡宴,然后去找顾铎,他要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他。
随着提示音响起,电梯门徐徐展开。
而恰在这一瞬间,顾氏会所的大门发出了一阵轻微的响动,之后,便向着两侧缓缓滑动开来。
下一刻,顾铎慌张的身影便闯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顾铎步履匆匆地走进顾氏会所,一进门,就看到了电梯中的沈知言,以及……他黑色西服上,那一抹暗红的污渍。
他心中一紧,可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眼睁睁地看着沈知言向自己奔来,像头小鹿一般,扎进了自己怀里。
“顾铎!”
顾铎有些愕然地接住了沈知言,虽然对他突如其来的热情有些不明所以,但还是按下了此时纷乱的心情,回抱住对方。
只是,在沈知言看不到的地方,顾铎的眼中却翻涌着异样的情绪,晦暗不明。
第65章 藏不住的爱意
“嘶……疼, 轻点。”
御景园中二楼的主卧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沈知言的衬衫染着暗红色的血渍,退到了肩膀处,一道狰狞的旧疤横亘在左肩肩头。而在旧疤之上, 一道细细的红色血线正蜿蜒其间。
伤口并不算深, 正在微微地渗着血珠。
沈知言额头上的擦伤已经处理好了, 此时, 顾铎正在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他肩膀处的伤口。
沈知言每喊一次疼, 顾铎的眉头便紧上一分。
从顾氏会所到御景园, 顾铎的脸已经阴沉了一路,沈知言数次活跃气氛的举动,也都夭折在了对方的“爱搭不理”中。
沈知言气不过,这才故意将一分疼喊成了十分。
“还有哪儿有伤?”
处理完肩头的伤口,顾铎声音低沉地问道。
沈知言摇了摇头, “没了,就这一处。你眼神真好, 这都能发现。”
顾铎没理会沈知言的插科打诨,他不放心, 干脆直接动手,去解沈知言衬衫上的扣子。
“我检查一下。”
沈知言叹了口气,制止了顾铎的动作。
“我真的没事,顾铎。”
说着, 他捧起了顾铎的脸,“你能不能不要板着脸了, 我不喜欢你这样对我。”
面对沈知言如此直白的诉求,顾铎微微一怔,但旋即他便错开目光, 避开了对方的视线。
他将手覆在沈知言捧在自己脸上的手指上,轻轻摩挲着。“我不是冲你,我……工作上还有些事。言言,你先休息一会儿。”
说罢,顾铎微微用力,移开了沈知言的手,起身便向外走去。
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停了下来,转头嘱咐道:“衣帽间有你的衣服,去换一套吧。”
接着,门的开合声响起,顾铎离开了主卧。
沈知言望着顾铎离开的方向,撇了撇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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