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觉得顾铎的命真好,偏巧在这种时候和他闹情绪——
他刚知道当年救自己的人是顾铎,一时之间气也不是,恼也不是,竟生不出半点儿真火。
越想越不爽,沈知言烦躁地“啧”了一声。
顾铎的衣帽间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布置的,可谓是泾渭分明。
一侧的衣服沉稳大气,简约中透着奢华,十分契合顾铎平日里的穿衣风格。而另一侧,则挂满了各大品牌的当季新款,时尚潮流,设计感十足。扫一眼码数,沈知言就知道是自己的尺寸。
他挑挑拣拣地转悠了一圈,试图审判顾铎的眼光,可惜未果。
正当沈知言悻悻地叹息时,不经意间,他的视线落在了饰品收纳区处。
眉心一动,他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
在一众大牌袖扣、领夹、胸针中,一枚半新不旧的一元硬币,显得如此格格不入。
沈知言:……
看着陪自己在佛罗伦萨的街头摸爬滚打多年的魔术道具,竟然莫名其妙地混进了不属于它的圈子,沈知言陷入了沉默。
将硬币取出,熟练地拈在指尖把玩了一会儿,沈知言的眼中闪过一丝揶揄。他勾了勾唇角,又将硬币放回了原位。
沈知言脚步轻快地离开饰品区,顺手拿了件Acne Studios的白色落肩羊绒衫,下身简单搭了条深蓝色的直筒牛仔裤,随意披了件外套,就慢慢悠悠地下楼,四处转了转。
“吴嫂,这是你养的兔子?”
沈知言沿着花园的小路溜达了一会儿,就看到吴嫂正在喂一只白色的安哥拉兔。
他惊奇地快步走了过去,微微俯身,伸手摸了摸兔子的耳朵,白色的绒毛蓬松细腻,触手软糯轻柔。
吴嫂抬眼,笑眯眯地看向沈知言,顺势将手中的提摩西草递了过去,”这是先生养的安哥拉兔,平日里都是我在喂。”
沈知言闻言,想起了刚加顾铎微信时,在他朋友圈看到的那张兔子的照片,总觉得和眼前这只似乎不太一样。
不过沈知言并没有多想,他接过吴嫂递来的草,一点点地喂到兔子嘴边,饶有兴致地问道:“它有名字吗?”
“有的,它叫知知。”
沈知言:……
沈知言默默地闭上了嘴,安静地喂着兔子,一点儿也不想知道是哪个“zhi”。
玩了一会兔子,直到毛茸茸的小家伙鼻子抖动的频率越来越快,后腿开始蠢蠢欲动,眼看着就要“砰砰”跺地。吴嫂忙“哎呦”一声,眼疾手快地将知知抱了起来。
“沈先生,您怎么和先生一样,老把它惹生气哦。”
沈知言也跟着一同站起了身,他失笑道:“一生气就炸毛,这脾气也不知道随了谁。”
说着,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了二楼书房的窗户上——顾铎的身影正静静地伫立在窗前,也不知道他在那里已经看了多久。
沈知言大大方方地仰着头,和顾铎对视了一会儿。忽然,他弯了弯眼睛,伸手朝顾铎勾了勾。
下一刻,顾铎的身影便消失在了窗前。
吴嫂见状,很有眼色地抱着兔子离开了。
不多时,顾铎拿着一条羊绒围巾大步走了过来。他一来就不由分说地将围巾展开,把沈知言裹了个严严实实。
沈知言觉得顾铎是故意的,他分明是仗着自己脾气好,就有恃无恐,竟然敢这么肆意破坏自己的形象。
“气消了?”沈知言见顾铎不躲自己了,便出声问道。
“我不是在生你的气,我是在气我自己。”
顾铎没有看沈知言,只是专注地整理着他颈间的围巾。
忽然,他低声道:“对不起,言言。”
沈知言神情一动,没有急着回应,只是上前一步,轻轻抱了抱顾铎。
“你说错了,你该说的是,‘小心些’。”
沈知言轻声说着,试图用轻松的语气化解此时略显严肃的氛围。
然而回应他的,依然还是顾铎在他耳边反复的呢喃——
“对不起。”
见顾铎执意要将事情挑破,沈知言无奈地叹了口气。
顾楠今天这场车祸,本就疑点重重,他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胜叔勾结陆家,意图谋害顾楠。可顾楠怎么就那么巧,偏偏在这个节骨眼,跑去老宅取家族信托材料?
律师那里明明就有信托材料的备份,顾铎为什么非要让顾楠另跑一趟?
车祸发生时,徐家的工程队怎么就恰好出现在了顾家老宅附近?
徐胜宇那么明显的语焉不详,又是在掩饰什么?
种种疑点在沈知言的刻意忽略下,不曾被他深究探寻。
可显然,顾铎不想就此揭过。
沈知言轻轻拍了拍顾铎的后背,温声问道:“你让顾楠回天御,并非迫于舆论的压力,而是想对他的车祸做出补偿,是吗?”
顾铎点了点头,“是。”
“可你又安排了徐胜宇赶过去……你是想救顾楠吗?”
顾铎抬起头,直视着沈知言的眼睛,直言不讳道:
“我不想他死,但确实打算让他受些伤。胜叔对他的车动了手脚,我手头有证据。我本来是想利用这件事将老爷子拉出水面,顺便……”
顿了顿,他继续说道:“顺便将八年前顾杨的事,一并推到胜叔头上,彻底盖棺定论。”
“那……”沈知言微微皱眉,有些犹豫,“我有没有影响你的计划?”
顾铎深深地看着沈知言,缓缓摇了摇头。
“我要谢谢你保护了顾楠。其实对付他们,何必我亲自下水。我只是……只是……”
顾铎说着,声音中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
“我只是知道了一些当年的事情,一时失控,做了个很糟糕的决策。所以我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你,我怕你看到我的卑劣,我的不择手段,我怕你看到我被仇恨裹挟、面目可憎的一面。”
顾铎悲切地看着沈知言,眼中满是悔意,忐忑地等着对方的审判。
在顾铎不安而焦灼的等待中,沈知言温和的声音缓缓传来。
“顾铎,被仇恨裹挟的人,可不会觉得自己面目可憎,他们只会觉得自己在替天行道。所以,你才没有你说的那么不堪。”
听到沈知言字里行间对他的维护,顾铎怔住了,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话来。
沈知言轻轻笑了笑,“以后不这样了,好不好?”
顾铎神情郑重,认真地点头道:“好。”
得到了顾铎的承诺,沈知言便笑眯眯地拉进了自己和他的距离,一双清透的眸子一错不错地看着对方。
“其实,你不必谢我的,顾铎。你知不知道,八年前我曾被人绑架,丢进了京郊水库,当时是你救的我。你救了我哎,顾铎!”
沈知言满心期待着顾铎的反应,可是出乎他意料的是,顾铎对他的这番话似乎并不感到意外,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反应?”沈知言疑惑地盯着顾铎,不解地追问道:“你早就知道了?”
当顾铎再次轻轻“嗯”了一声后,沈知言彻底不淡定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上次顾铎从加拿大飞回来找自己,曾经提起过他被绑架的事情。沈知言确定,那时的顾铎还不知道此事。
只不过,比起这个,沈知言有更关心的问题——
“所以,你早就知道你救过我,可你却一直不告诉我?!”
面对沈知言的质问,顾铎有些心虚。他躲闪着对方的视线,绞尽脑汁地想找借口搪塞过去。
然而,顾铎没想到的是——
下一刻,沈知言竟然扑进了他的怀里,一向冷静温润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你是怕我觉得你挟恩图报,才不告诉我的吗?顾铎,你怎么这么好!”
顾铎愣了愣,他没想到沈知言会这么想,更没想到……在沈知言的心中,他竟然这么好。
可就在这时,他的脑中不合时宜地回想起了不久前高筝的话——
“老板,我查到了当年沈总从医院离开的原因。他在医院中遭到了刺杀,动手的那个人……是胜叔。”
顾铎紧紧地回抱着沈知言,喉咙有些发紧,声音干涩地问道:“我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嗯!”沈知言的回答毫不犹豫。
顾喃喃道:“小傻子。”
他怎么会是很好的人呢?
顾家人明明是沈知言前半生颠沛流离的罪魁祸首啊!
当初,他明明已经凭着自身的努力考上了京大,他有艺术天赋,有待他如亲子的老师,还有……他心心念念又近在咫尺的沈岁安。
他的未来本是一片坦途,他的人生也不该如此坎坷。
可是,他过往的努力和来日的安稳,都被顾家的内斗毁了。
绑架、刺杀接踵而至,逼得他不得不放弃学业,远走海外……
在异国他乡的土地上,他独自一人,狼狈地为了生存而苦苦挣扎,甚至伤了他引以为傲的左手,害得他改头换面,重头开始。
可这一切,本不是他该经历的!
在得知这一切时,顾铎失控了,一如八年前。
毁了沈知言的人生,幕后黑手凭什么心安理得地逍遥度日?
他用了八年的时间,塑造了如今沉稳内敛的形象,但打破只需要一瞬。他要让犯错的人赎罪,哪怕鱼死网破。
可是沈知言却制止了他,没有让他用顾楠的性命作为攻讦的手段。
是啊,他的未来有沈知言,没有任何人值得让他以身入局,丧德败行。
“今晚跟我走,带你去个地方。”顾铎拥着沈知言,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
对于顾铎破坏自己形象的行为,沈知言已经见怪不怪了。虽然不明所以,他还是点了点头,“好。”
沈知言和顾铎是第二天一早抵达的香港。
快艇切开深邃湛蓝的海面,层浪向两侧堆叠。海风咸涩,裹挟着大海的气息,扑面而来。
很快,玥华岛黛青色的山体便进入了沈知言的视野。
玥华岛位于中国南海九段线内,距香港210海里,是天御集团耗时多年的填海造岛项目,如今已经正式竣工落成。
岛上的码头栈道由柚木铺设而成,缝隙间嵌满了细小的琉璃片,在阳光下折射出道道光谱,斑驳陆离。主干道的两侧种着蓝花楹,繁茂的树影错落在车道上。开车一路驰骋,明暗交错,光影相叠。
沿着岛上的主干道,顾铎带着沈知言来到了中心庄园,
铁艺大门缓缓打开,金属的声音震飞了在此栖息的海鸟,连同一起惊动的,还有攀援在庄园外墙上微微抖动的三角梅。
此时,已有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人等候在那里。
“顾总,沈总。”那人一见到他们,忙快步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恭谨的笑意。
顾铎微微颔首示意,带着沈知言径直走进主厅。在沙发上落座后,顾铎才侧过身,向沈知言介绍道:“这是天御法务部负责人,傅弛。”
沈知言笑着对傅弛点了点头,“傅总监。”
说话间,他瞥见了茶几上整齐摆放着的三份文件。
顾铎将文件推到沈知言面前,解释道:“傅弛曾在全球排名前十的律师事务所执业长达 15 年,经验相当丰富。你要是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问他。”
对于顾铎的话,沈知言有些不解,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见第一份文件是合作意向书,沈知言直接略过,伸手拿来了茶几上的第二份文件——《玥华岛项目确认函》,细细研读起来。
玥华岛的开发,以“全球首个奢侈品产业链闭环平台”为战略定位,不仅是全球珠宝原料的交易中心,还设有珠宝工艺体验馆。
依托海南自贸港政策的优势,玥华岛在进口环节享有高达62%的免税优惠。按照合同约定,岛上每年将处理AG 30%的原料,这无疑可以大幅降低成本,为AG带来不小的经济效益。
此外,玥华岛已经被纳入了天御轮渡七天六夜的经典航线之中,届时将针对目标客户群体,定时开展免税展销活动。岛上的AG珠宝免税店和天御精选奢侈品馆每年的创收,预计可以突破4.3亿美元。
而在股权结构方面,天御轮渡持有51%的股份,占据控股地位,AG则占股49%。
合上文件,沈知言诧异地看向顾铎,不明白他怎么一声不响地增加了玥华岛的合作项目。这对AG而言,可谓是一本万利。
“我说过,不会让我的合作伙伴白白付出。”
沈知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调侃道:“顾总大气啊,这是想拿钱砸我?”
“这叫用业绩砸你。”顾铎纠正道。
说着,他拿过了第三份协议,递给沈知言,“这才叫拿钱砸你。”
沈知言狐疑地瞥了一眼顾铎,接过文件一看,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那是一份《股权赠与协议》。
“顾总,你别开玩笑了,我可不想因为商业贿赂被调查。”
沈知言皱着一张脸,神色古怪地看着顾铎。
顾铎见他这幅模样,顿时忍俊不禁,喜欢得不得了。
但鉴于有外人在场,他只是虚虚握拳抵在唇上,轻咳了一声,示意一旁的傅弛解释。
接收到自家老板的暗示,傅弛忙上前一步,正色道:
“沈总,顾总已经将玥华岛1%的股权划入了‘天御高管激励池’,并且通过了《特殊贡献奖励提案》。这周五,我们法务部出具了关于您的价值评估报告,证明您对天御的贡献完全符合奖励标准,董事会已经批准了这次股权赠与。所以,您签署这份协议获取股权,合理、合法、合规。”
说到这里,傅弛忽然目光如炬,右手握拳,“我保证,如果有人因为这件事对您发难,我就算赌上后半生的荣誉,也会为您辩护到底!”
63/101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