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趁机捅了捅顾铎的后腰,问道:“初一回老宅的事,是什么情况?”
顾铎嘴角上扬,勾出一个神秘的笑。他附到沈知言耳边,故弄玄虚道:“临时起意,想请沈总看场戏。”
沈知言虽然一头雾水,但见顾铎这幅信誓旦旦的模样,便没有继续追问这出“戏”的具体“曲目”。
穿过一段走廊,向右一转,顾铎带沈知言走进了一间房间。
房间的正中央,摆放着一座神龛,上面供奉着顾铎父亲的照片。照片中的老人面容坚毅,眼神深邃,眉宇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不怒而威。
纵然老先生已经过世多年,但沈知言在回国前调查顾家时,自然也了解过这位上代家主的事迹。可以说,顾铎的行事作风尽得他父亲的真传,这父子二人行事,都是一脉相承的大刀阔斧、杀伐果断。
沈知言接过顾铎递来的三炷香,随他一同鞠躬三拜后,便将香插入了神龛前的青釉莲花香炉之中。
抬头间,他无意中看到了在供桌一侧,摆放的一张全家福。
沈知言一眼便看到了照片中的顾铎,那时的顾铎不过二十多岁,脸上还带着青涩的气息。他的右侧站着顾棠,而顾棠的右侧……
不等沈知言细看,那张全家福便被顾铎迅速倒扣了下去,紧接着,他动作利落地将照片收了起来。
迎着沈知言不解的目光,顾铎面不改色地解释道:“照片可能是玲姐不小心放的。顾家的那些人,没资格出现在我爸的灵堂。”
沈知言知道顾铎对顾家人的怨恨,因此不疑有他。
他勾了勾顾铎的手指,轻轻捏了捏,给他无声的安慰。顾铎立即反手回握,与他十指相扣。
临走前,陈婉华指挥着顾铎搬着大大小小的年货,装满了宾利的后备箱。
“第一次上门,不能失礼的。你们准备的是你们准备的,我准备的是我准备的,礼多人不怪,这不冲突……哎呀!孟教授喜欢喝茶,我准备的茶叶忘拿了,阿玲,快去取!”
沈知言和顾铎对视一眼,眼中尽是无奈。
颐景山庄距离京大确实不近,纵然路上畅通无阻,也足足开了三个小时的车。
“砰砰砰——”
“老师,我们来了!”
沈知言和顾铎拎着大包小包,兴高采烈地敲响了孟时平的房门。
与此同时,沈知言心里暗暗盘算着,等下该如何应对老师的盘问。
虽然之前沈知言已经给孟时平打过了预防针,但他深知自家老师的脾气,料想今天这顿饭未必太平——他老师一定会戴上祖传的有色眼镜,对顾铎百般挑剔。
他得护着顾铎,不能让他大过年的受了委屈。
“咔——”
正想着,沈知言的耳边传来一道清脆的开门声。
然而,等看清开门之人时,沈知言脸上的热情洋溢瞬间凝结,整个人石化当场。
过了许久,他才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发出一声不可置信的惊呼。
“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第68章 他不是顾杨!
沈知言看着面前笑容和煦的Viotti, 一时张口结舌,表情管理彻底失控。
Viotti像是早已预判到了沈知言的反应,丝毫不觉得意外。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由变得更大。
“过年好啊,Leo。”
话音刚落, Viotti又将目光转向顾铎, 颔首示意, “又见面了, 顾先生。新年快乐。”
作为局外人, 顾铎显然要比沈知言冷静许多, 他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彬彬有礼道:“新年快乐,Signore De Luca(德·卢卡先生),没想到这么快就能与您再次见面。”
Viotti看了看顾铎提满了年货的双手,将刚刚抬起的手又收了回去, 笑道:“顾先生太见外了,你可以和Leo一样, 叫我Viotti。”
顾铎乐得改口,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新年快乐,Viotti。您叫我顾铎就好,或者……像孟教授一样,叫我小顾。”
Viotti意味深长地看了顾铎一眼, 笑了笑,没有再多说什么, 而是转头看向仍然梗着脖子站在门口、满脸写着不可思议的沈知言,伸手接过了他手中的东西,顺势将人拉进了屋。
“有问题进来再问, 别傻站在门外,也不嫌沉。”
沈知言仍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他机械地跟着 Viotti 往里走,又把刚才的问题重复了一遍,“Viotti,你怎么在这里?”
Viotti将二人带来的东西归置好,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道电话铃声骤然响起。
他低头暼了一眼手机上的来电显示,无奈地叹了口气,朝厨房的方向扬了扬下巴。
“你先去看看你老师,等下我和你说。”
说完,Viotti拿着手机,轻车熟路地走进书房,徒留一脸凌乱的沈知言,愣在原地。
沈知言没管顾铎,自顾自地一路小跑着冲进了厨房。刚踏进厨房门,便一眼看到了正在炉灶前忙碌的孟时平。
他刚才敲门的动静并不小,孟时平不会没有听到。
可此刻,他却像是聋了一般,两耳不听门外事,对沈知言脸上的错愕视而不见,只是淡淡地撂下一句,“来了。”
沈知言对孟时平何其了解,再加上他自己平日里也贯会伪装情绪,因此,只一眼便鉴定出来了——他老师脸上这副淡定得近乎离谱的神情,百分百是装的。
沈知言半个弯儿也没拐,直言问道:“老师,Viotti怎么在这儿?”
孟时平手中动作未停,将炸得金黄酥脆的小排,倒进已经炒好糖色的锅里。刹那间,厨房里升腾起一阵烟雾,浓郁的香味也随之弥漫开来。
“有事儿问他去,别在厨房碍手碍脚,挡我的道儿。”孟时平连眼皮也没抬,把问题原封不动地踢了回去。
紧接着,他扯着嗓子朝厨房外喊了一嗓子:“小顾,过来给我搭把手。”
早已经在厨房门外溜达了好几圈的顾铎,听到孟时平的召唤,赶忙推门而入。
他向沈知言使了个眼色,之后,随着“砰”的一道声响,沈知言便被关在了厨房门外。
沈知言:?
此时,沈知言的心绪纷乱无章,无数念头在脑海中疯狂交织、碰撞。
他老师为什么会认识Viotti?
他那个文质彬彬、性情单纯又手无缚鸡之力的老师,怎么会认识……Viotti?!
虽说Viotti是他珠宝设计领域的老师,但是卢卡家族的生意情况他多少知道一二,也清楚里面一些见不得光的交易。
因此,当他在孟时平家中看到Viotti时,第一反应 便是——自己老师是不是惹上了什么棘手的麻烦。
可没成想,他一进厨房,就看到了明明心虚得不得了,却还在那儿硬装淡定的孟时平!
沈知言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各种荒诞离谱的设想“噌噌”地往外冒。
他看了看厨房,又看了看书房,“啧”了一声,抬脚就向书房走去。
沈知言踏入书房时,看到 Viotti 正在阳台接听电话。他悄悄走近,隐约中听到了 Viotti 讲电话的声音。
“Non ti serve qui.Fai solo il tuo lavoro tranquillamente e non venire a creare disordine.”
(这里不需要你。你安安分分地做好自己的事,别来添乱。)
“Pensavo che avessi cambiato,Alex. A dire il vero, adesso dubito della mia scelta di allora. Non mi deludere.”
(我以为你已经改正了,Alex。老实说,我现在已经不知道当初的选择是否正确,你不要让我失望。)
“Va bene, è tutto. Chiudo la chiamata per ora.”
(好了,就这样,先挂了。)
这时,Viotti 看到了走到阳台外的沈知言,挂断电话后,向他招了招手。
沈知言见Viotti讲完了电话,这才走进阳台。他回想着刚才零星听到的只言片语,问道:“Alex?”
Viotti 闲适地斜靠在窗前,佯装不满地嗔怪道:“真是没良心的小朋友。要不是我帮你拦住我那蠢侄子,你这年能过得这么轻松?”
沈知言猛地想起,之前 Alex 确实打过电话,说想来中国陪他过年。当时他在气头上,回绝得十分干脆。之后Alex没有再提起,他便也没有将这事儿放在心上。
如今听 Viotti 这话……
原来Alex竟然真的动了来中国的心思!
沈知言心虚地偷瞄了 Viotti 一眼 —— 他实在不敢想象,要是顾铎大过年的看到 Alex,会是怎样一副表情。
“哼,不但不知道感恩,还一进门就给我脸色看。”占据了道德制高点,Viotti说话也有了底气。
沈知言瞬间被激出了防备状态。
他眯着眼凑近Viotti,审视道:“一码归一码,别转移话题。Viotti,你和老师这么遮遮掩掩的,你们……以前就认识?”
Viotti 挑起一边的眉毛,调侃道:“遮遮掩掩的是你老师,可不是我。不过你说得对,我和你老师是……”
他故意顿了一下,目光紧紧锁住沈知言,一字一顿道:“至交好友。”
听到这句话,沈知言之前在心中隐约浮现的猜想,此时在脑中迅速疯长、成形。
他此时迫切地想要从 Viotti 口中证实自己的猜测 ,尽管它无比荒谬。
“那……”
感觉到自己的声音有些颤抖,沈知言稳了稳心神。他的手指下意识地揪住衣角,暗暗用力,试图稳住微微发颤的手。
沈知言试探着问道:“你当年教我珠宝设计,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老师?”
Viotti 嘴角上扬,眼中满是慈爱,温声说道:“都是。”
见沈知言不解,他耐心解释道:“第一眼吸引我的,是你参加 IVAA 的作品。也正是因为欣赏那幅画,我才会去了解它的作者。不过,Leo,以我当时在业界的声誉,并不会仅仅因为一幅画,就收一个其他专业的孩子做学生。”
说到这里,Viotti 稍作停顿。
接着,他神色认真地说道:“后来我得知你的老师是时平,也恰好了解到…… 你当时的处境并不安全,便萌生了收你做学生的想法。一来是爱惜你的才华,二来是…… 想帮他照看你。但不管怎样,Leo,你都是我最得意的学生。”
见沈知言一脸怔愣,Viotti 知道这一切对他而言太过突然,一时难以接受。他静静地站在一旁,给沈知言留出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
良久,沈知言喃喃问道:“所以,这些年,你一直都有和老师联系,告诉他我的情况,是吗?”
Viotti点了点头,“我和你老师曾经有过一些不愉快,后来也是因为你,他才肯重新理我。他那时非常担心你,我就会跟他讲一些你平日里的喜好,还有事业上取得的进步。”
沈知言缓缓垂下长捷,掩住眸子中复杂难辨的神色。一时之间,无数过往的片段如潮水般涌入他的脑海,曾经那些不经意间产生的种种疑惑,此刻终于一一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 Viotti 这样一位享有国际盛誉的珠宝设计师会去参观画展,还执意收他为徒。
为什么自己像个逃兵一样,逃避了整整八年,没有和老师联系,老师却能如此轻易地原谅自己。
为什么明明八年没见,可刚一见面,老师就对自己的喜好了如指掌。
原来,在他一路前行的岁月里,从未脱离过老师的关注。
原来,他在荆棘中艰难跋涉,趟出一条坦途时,背后一直有老师的默默庇护。
可他却懦弱至此,让老师担惊受怕了整整八年。
“不管目的如何,但这件事终归是我们瞒了你。”
Viotti辨不清沈知言此时的神色,便出言叮嘱道:“时平本不想告诉你,是我坚持要让你知道真相,所以由我来向你解释。这些年他很担心你,你不要怪他。”
沈知言错愕地看向Viotti,自嘲一笑。
他怎么会责怪老师呢?他这个既得利益者,有什么资格,对一路默默守护自己的老师,生出名为 “责怪” 的情绪。
沈知言离开书房后,恰好看到顾铎端着一盘做好的糖醋小排,从厨房中走出。
见到沈知言此时的模样,顾铎微微一怔,但他没有拆穿,只是侧身,让沈知言进了厨房。
当沈知言风风火火地推开厨房门时,正全神贯注地往锅里撒盐的孟时平被吓了一跳,他手中的盐勺一抖,整勺盐“簌簌”地落入了锅中。
“你这孩子!”孟时平气得一拍大腿,“我告诉你,今天这盘菜,不管多咸,你都得给我吃完!”
孟时平刚要发作,却听到身后传来沈知言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 “老师……”
他不用回头看,光听这声音,就知道沈知言现在是副什么德性。
轻轻叹了口气,孟时平故意岔开话题,“多大的人了,还跟小时候一样。我告诉你,撒娇也没用,今天这菜你必须全吃完。”
可惜,他这套早已经唬不住沈知言了。
沈知言快走两步,站到孟时平身旁,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后,嘴角一勾,略带调侃道:“老师,你耳朵都红成这样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地糊弄谁呢?”
孟时平:……
孟时平瞥了一眼身旁的孽徒,目光在手中的锅铲和墙上的漏勺之间来回游移,认真地挑选着哪件武器更趁手。
如果此时面对的是合作伙伴,沈知言向来懂得见好就收,拿捏分寸。即便面对顾铎时,他也会点到为止,意在言外。
可他现在面对的是孟时平,是自他初中起,就像父亲一般给予他无尽关怀与教导的人。
在孟时平面前,沈知言展露的从来都是最真实的自己,行止由心,至少有话从来不会憋着。
“Viotti全都和我说了,你再装也没用!这些年你明明就一直在关注我,竟然还不想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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