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知言顺着顾老太爷的视线看了过去,桌案上平铺的宣纸上,赫然写着十个苍劲有力的大字 ——
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沈知言蹙眉,“所以,你留下怀表给我,引我来找你,只是为了给我听一段不知真假的录音?”
顾老太爷重新将视线转回到沈知言身上,不由叹了口气。
“看来,沈先生这颗心,早已经偏向阿铎了。盲目的偏袒,会让人眼盲心瞎,看不清事实,不敢信真相。只是可怜我的阿杨,他和你一同长大,又默默守了你六年。这样的情谊,竟然抵不过你和阿铎这几个月的厮混。”
听到顾老太爷此时的诛心之语,沈知言这才明白,从他亮明身份到现在,老太爷一直强调他与沈岁安的情谊,用意何在。
无非是想用他和沈岁安的过去,来斩杀他和顾铎的现在。
这是老太爷明晃晃的阳谋——摆在沈知言面前的,只有信与不信两条路。
信。那么顾铎就是杀害沈岁安的凶手,是他沈知言不共戴天的仇人。
不信。沈岁安死亡的真相依旧成谜,那这根刺就会永远埋在沈知言心里,即便他和顾铎继续在一起,也难免心生芥蒂。
沈知言垂下长睫,隐藏起眼中翻滚的情绪。
理清这一切后,他回视着顾老太爷,问道:“那么,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老太爷露出一抹意料之中的笑容,他沉声问道:“你想帮你哥哥报仇吗?”
沈知言眯了眯眼睛,不置可否,“拿AG碰天御,我疯了?”
面对沈知言的推拒,顾老太爷却笑容未减。
“以阿铎的谨慎和城府,在国内确实动不了他。不过,天御海外分公司里有我的人。如今AG和天御达成了合作,沈先生只需要配合我虚构几笔大额交易,制造虚假资金流水,其他的,交给我来做。”
沈知言听后,面色一僵,他不可置信地看向顾老太爷。
“你想诬告顾铎洗钱,让他面临国际刑事指控,把他困在加拿大?”
见顾老太爷含笑点头,沈知言只觉得无比荒谬。
“我不懂。顾铎不是顾家人吗?至于做到这个地步?”
见沈知言如此震惊,顾老太爷不屑地嗤笑一声。
“对顾家人,我向来有耐心。就算当年他父亲推翻了我的诸多部署,我还不是放了权?只是后来他做得太过,我才把我的东西收了回来。至于阿铎……怪我养虎为患。但我的东西,就算毁了,也不会给他。”
说完,他朝沈知言笑了笑,“怎么样,沈先生,你我有共同的敌人,要不要同我合作?”
见顾老太爷交代完了所有底牌,沈知言压下心底泛起的恶心,将录音笔放回到桌案上。
“老太爷,您可能很懂人心,但显然,您不懂我。”
沈知言一改平日里的平和,他眼神凌厉地看向顾老太爷,声音清冷,不带一丝感情。
“一个曾经意图杀过我两次、至今都不曾悔改、甚至没有一句道歉的凶手,他说的话,我为什么要信?你想让我按照你的剧本来走,让你如愿,凭什么?”
说着,沈知言走到医疗设备旁,语气颇为失望。
“我这次来,是想看看你手头的证据,没想到,只是区区一段录音。一段时隔多年的指认,能说明什么?当事人的意识是否清醒,人身是否自由?他有没有受到他人胁迫,或者被人收买?这些你都无法证明。”
说到这里,沈知言看向顾老太爷身后的书架,看着上面一排排《帝王心术》、《三国志》等等,不由冷笑。
“老太爷,‘少不读水浒,老不读三国’,您一把年纪了,正是该安享晚年的时候,天天读这些,晚上睡得着吗?”
说完,他嗤笑一声,“与其看这些,您倒不如翻翻佛经,念念道文,漫天神佛万一有哪个瞎了眼,也能助您早日脱离苦海,往生极乐。”
在得知胜叔曾企图杀害自己之前,沈知言对这位杀伐果决的顾老太爷,其实是怀有一丝尊重的。
但在那之后,尤其是今天得知他曾两次谋划杀害自己,沈知言只觉得,上次送他的那块无事牌都送亏了。
此时,再在屋中多待一刻,他都觉得恶心难耐,于是便戴上口罩,不再理会顾老太爷铁青的脸色,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沈知言心里骂骂咧咧地快步走到护理室,打算和下一班的工作人员交接后,趁机混出疗养院。
然而,当他推来护理室的大门时,整个人蓦然一惊。
此时的护理室,不见任何医护人员的身影。而在正中央的沙发上,顾铎正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
显然,他已经等了沈知言许久。
沈知言整个人僵在了那里,眼看着顾铎起身,一步步向自己走来。
顾铎走到沈知言面前,伸手摘下了他的口罩,随意地丢到一旁。
他将手抚到沈知言的脸上,温柔地摩挲着,端详了片刻,轻声道:“戴眼镜也好看。”
第74章 恃爱生横(主导型遇到主导型)
御景园二楼的主卧里, 沈知言靠在床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面前的顾铎。
顾铎正拉着沈知言的一只手,动作轻柔地为他按摩手腕。他知道沈知言在看自己,却始终垂着头, 专注地盯着沈知言手腕上的勒痕。
“本来不想绑你, 可你非得闹腾。我当时在开车, 出事了怎么办?”
沈知言很想将手腕从顾铎手中抽出来, 奈何顾铎的手劲太大, 沈知言不想弄疼自己, 在尝试两次无果后,就果断放弃了。
如今听到顾铎用一副讲道理的语气,说着如此不可理喻的话,他气得冷笑一声。
“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去疗养院?”
顾铎依旧没有抬头, 也没有理会沈知言语气中的挑衅,只是温声道:“为了什么都没关系。”
说完, 他迅速将话题一转,“吴嫂做了好多你爱吃的, 你想下去吃,还是想在屋里吃?”
沈知言定定地看着顾铎,忽然用双手捧住他的脸,将他的头扳了起来, 迫使顾铎与自己对视。
“你不敢问我。顾铎,你在怕什么?”
顾铎轻笑一声, 握住沈知言的一只手,拉到唇边吻了吻。
“蒙特利尔那边的项目,我虽然交给了项目负责人, 但还需要线上参会。车上闹腾那么久,累坏了吧?你先休息一会儿,等下吃饭。听话。”
说完,顾铎松开沈知言的手,将头凑了过去。见沈知言躲他,他微微叹了口气,并没有强求。
顾铎抬手摸了摸沈知言的头发,随后起身准备离开。可刚走两步,便觉得后背一沉。
“上次顾楠的事,你也是这样!有什么话不能讲清楚!你明明知道我在查什么,也清楚我在怕什么!你还要回避到什么时候!”
顾铎顿住了脚步,无奈地回过头去,只见沈知言坐直了身子,正梗着脖子,怒目圆睁地瞪着自己。
而地上,赫然躺着方才用来砸自己的“凶器”。
顾铎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来了,拍了拍,又放回到床上。
“你先好好休息,等我回来。”说罢,顾铎转身走出了房间。
望着顾铎离去的身影,沈知言心中涌起一阵强烈的无力感。
顾铎行事向来如此。
当初拟定与AG开展合作时,他一声不吭地将所有事情安排妥当后,才将《合作意向书》递给沈知言。
处理天御的舆论风波时,他稳居幕后,等对方将手段全部亮出后,才有条不紊地逐一反击。
配合胜叔制造顾楠的车祸时、祭祖仪式上对顾老太爷发难时,他都是这样。
沈知言想到了顾老太爷书房里的那幅字——谋定而后动,厚积而薄发。
老太爷说得没错,顾铎的行事作风,真的尽得其真传。
顾铎向来都是主导者。
可惜,沈知言不是等人安排的附庸。
沈知言缓缓躺下,一股巨大的疲惫感顷刻间席卷四肢百骸。
尽管在书房里,他言辞激烈地驳斥了顾老太爷的挑唆,但那段录音并非对他全无影响。
老太爷有句话说得很对,沈知言的心是偏的。
他既想查明沈岁安死亡的真相,又渴望找到顾铎无辜的证据。
他打心底里不相信,顾铎会用家人来威胁司机,对沈岁安的车动手脚。
可是……
如果说从书房出来时,沈知言对顾铎的怀疑仅有一分。那么,在看到顾铎后来一系列色厉内荏的举动后,这份怀疑已经飙升到了十分。
顾铎慌了。不然,他不会做出将自己强行带回御景园这种事。
沈知言只觉得从太阳穴到颅腔,一跳一跳地胀痛,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思绪黏糊在一起,难以理清。
他将自己蜷进被子里,可寒意仍然阵阵袭来,冻得他浑身发抖。
意识朦胧间,沈知言仿佛回到了江城,回到了福利院。
眼前是一片模糊的花海,还有许多模糊的面孔若隐若现,他们在向他招手。
沈知言听不到他们的声音,但是他知道,他们在说,“言言,动画片开始了,快来!”
沈知言抬脚,刚想跑过去,手臂却被人猛然拉住。
回头时,他看到了沈岁安。
小小的沈岁安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不知道刚看完哪部港片,满脑子义薄云天,天天想跑出去闯荡江湖。
一眨眼,沈岁安长大了,变成了顾楠照片里成熟稳重的模样。
他在沈知言的画前,久久伫立,不知看了多久。
忽然,他回过头来,嘴角一咧,扬了扬头发,像小时候一般,向沈知言露出一抹耍酷的微笑。
沈岁安牵起沈知言的手,向着那片模糊的花海奔去。可无论距离多近,那片花海始终隔着一层薄雾,怎么也无法看清。
猝不及防的一阵天旋地转过后,原本模糊的花海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大片的向日葵在阳光下摇曳,金盏菊簇拥着向日葵,热烈绽放。花海中零星点缀着蓝花丹和鸢尾花,还有几株蔫耷耷的红山茶。
沈知言一偏头,就看到了阳光下的顾铎。
他整张脸沐浴在阳光下……
还挺好看。
“顾铎。”
这是这场梦里唯一清晰的声音。
而沈知言的呼唤,很快便得到了回应。
“我在。”
一个梦境接着一个梦境,沈知言在迷迷糊糊间数次转醒,但又很快睡了过去。
意识模糊之际,他看到了坐在床头的顾铎,还有忙前忙后的钟启。
“怎么还这么烫?”
“先生,你讲点道理,谁家的药刚吃下就能退烧?你别瞎添乱了。”
一些缥缈的声音断断续续传进沈知言耳中,很快,他的意识再次陷入混沌。
沈知言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在梦中频频见到故人。
自从得知沈岁安身死后,沈知言的表现一直很淡然。最大的情绪起伏,也不过是在看到沈岁安的照片时,眼中涌现出难以压抑的悲切。
可亲人离世的伤痛,其实是一颗种子,需要时间慢慢发酵。
直至在梦中与沈岁安重新相遇,又再度分别,沈知言才真切地意识到,那个从小到大一直护着自己的小哥哥,不在了。
而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还在奔赴二人的重逢。
顾铎一直守在沈知言身边,默默帮他拭去眼角的泪。
顾铎见过沈知言两次落泪,一次是回忆过去时,他埋在自己胸前。一次是知道孟教授对他的庇护时,他用手掩面。
自从认识沈知言以来,顾铎从未见过他如此情绪外放。
或许是生病让人感性又脆弱。此时的沈知言,眼泪像是流不完一般,擦得顾铎心慌。
看着他陷在梦魇中呜咽着抽泣,听着他一声声喊着“沈岁安”,顾铎心如刀绞。
他将沈知言强硬地按进自己怀里,索性做起了鸵鸟——只要自己不去看,沈知言就没有为别人流泪。
忽然,在一声声“沈岁安”中,他听到了一声含糊的“顾铎”。
顾铎摩挲着沈知言头发的手一顿,旋即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轻声回应:“我在。”
沈知言是在顾铎怀里醒来的。一睁眼,二人便大眼瞪小眼地怔愣了片刻。
这一夜,顾铎和沈知言都没有睡好。
顾铎不仅要时不时看一眼沈知言有没有退烧,还听了一晚上他在梦里喊别人的名字,这一觉简直睡得心力交瘁。此时,眼下一片乌青,尽显憔悴。
沈知言则是在各种荒诞陆离的梦里折腾了一整夜,难得忘记了维持形象,哭个没完。一觉醒来,眼睛难免有些发肿,满脸疲惫。
意识清醒后,沈知言便想从顾铎怀中挣脱出来,却被顾铎死死按住。
“先别动……”
见沈知言一脸不解,顾铎无奈地瞥了瞥垫在对方头下的手臂,解释道:“胳膊麻了。”
沈知言这才注意到,自己竟然昨夜竟然一直枕着顾铎的手臂。
思及此,他挑了挑眉,冲顾铎恶劣一笑。
下一秒,沈知言猛然一记头击,在顾铎的一声惨叫声中,帮他那条因为血液流通不畅而发麻的手臂,舒筋活络。
等难捱的酸胀感消退后,顾铎才从床上爬起,一眼就看到了在一旁幸灾乐祸的沈知言。
对于沈知言的睚眦必报,顾铎心里有数。自己昨天绑了他,如今遭的这点儿罪,未必够还他的。
“解气了?”
“没有。”沈知言翻了个白眼就想下床。
顾铎眼疾手快,一把将人拉住,“你昨晚发了高烧,现在感觉怎么样?等会儿让钟叔再给你看看。”
“不用。”
沈知言说着,甩了甩顾铎的手,却怎么也甩不掉,不由蹙眉道:“你放手,我要走了。”
“去哪儿?”顾铎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力道。
“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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