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徐老目光幽深地看向沈知言,又看了看顾铎,惋惜道:“可惜,我那孙子不争气,没顾总有本事。”
徐胜宇当初大张旗鼓地追沈知言,在京市并不是秘密,毕竟,三不五时地跑到AG大楼底下送一车鲜花这种事,无论搁哪儿,都是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
徐老的话音落下,沈知言刚想开口,坐在他身边的一个中年人却冷嗤一声。
“徐老,您太妄自菲薄了。徐少只是大器晚成而已!徐少也好,顾总也好,家世在那儿摆着呢,哪里是什么人都能配得上的。”
沈知言暗暗挑了挑眉,他并不认识这个人,但看这人的架势,想必是今天被安排用来打头阵的。
“家世怎么了?”沈知言有些不解地看向中年人,认真道:“我没爸,顾铎也没爸,他比我多个妈妈,我比他少个爷爷,我俩各有优势。”
“噗——”
这话一出,隔壁桌一直竖着耳朵听这边动静的顾楠,一口水呛了出来,憋笑憋得肩膀直抖。
沈知言这话当着顾老太爷和徐老的面说出来,不免有些重了。但奈何这桌人各怀鬼胎,谁也不敢提前发作,打乱事先的安排。
一时之间,竟无一人发声。
顾铎强压着上翘的唇角,目光灼灼地看向沈知言,越看越喜欢。
顾铎最喜欢的,就是沈知言卸下社交伪装后,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老子天下第一好”的得意劲儿。
眼看着嘴角要压不住了,他虚拳抵唇,轻咳了一声。
“多谢沈总对我另眼相看。”
沈知言回以一笑,“彼此彼此,顾总。”
说着,他不动声色地靠近顾铎,“徐老给他们打头阵,看来,他们要在建材供应商上做文章。”
顾铎贴心地帮沈知言续了茶,轻声道:“徐茂荣人老成精,能是那帮人能利用的?等着看好戏吧。”
正在这时,宴会厅的大门被人缓缓推开,一行人在服务生的引领下走了进来。
沈知言这才知道,场中的那些空座是为谁而留的。
原来,顾老太爷不仅邀请了合作商,还邀请了天御集团的银团债权人。
以华信银行为牵头行,连同另外四家参贷行的高层均在受邀之列。
其中,走在最前面的,正是华信银行信贷部主管,方琢。
在方琢几人到来后,顾老太爷的脸上便流露出了胜券在握的神色。
他看向方琢,笑道:“多谢方主管肯给我这个小老头面子,愿意赏脸前来。”
“哪里。”方琢将寿礼递到老太爷身后的护理人员手中,缓声道:“老太爷今日是寿星,必然所愿皆成。”
“哈哈哈哈,有方主管和一众同仁保驾护航,天御必定前程无碍。”
说罢,他便热情地招呼几人赶快落座。
华信银行作为牵头行,占天御债权的40%,因此,作为华信银行的高管,方琢被邀请坐到了主桌。
只是,自始至终,方琢都没有看沈知言一眼。
自方琢进来后,沈知言的目光便没有片刻从他身上移开。
他的手指不由缓缓收紧,内心的不安在不断翻涌。
下一刻,一道暖意将它们强势地包裹起来——顾铎的手,附在了沈知言微微颤抖的手指上,轻轻安抚着。
随着宴会厅中音乐的变化,正中央的大屏幕上开始播放顾老太爷过往的采访视频。视频中,老太爷的最后一个字落下,主持人的声音随之响起,寿宴正式开场。
伴随着主持人声情并茂的介绍,屏幕中,顾老太爷各个时期的照片一张张翻滚。
忽然,一阵“嘶啦”声响起,接着传来了一道刺耳的电流音。
面对突如其来的故障,主持人在短暂的错愕后,便想说些什么找补。
这时,屏幕中传来了一道沙哑的声音。
“我知道我已经活不长了,所以有些事,必须要说出来。我叫江蛰……”
听到江蛰的那段录音,沈知言拿出手机发了条信息,随后向顾铎挑了挑眉。
——开锣了。
第89章 寿宴上的逼宫
录音播放完, 宴会厅陷入了死寂。宾客们面面相觑,不由将目光投到了顾铎身上。
顾铮面露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顾铎,“阿铎, 这是真的吗?当初, 小杨他……”
“大哥, 江蛰可是阿铎的心腹, 录音都摆在这儿了, 还能有假?当年江蛰死得不明不白, 原来是这个原因!”
顾铮的话没有说话,顾锦便站起身来,愤而将其打断。
她快步冲到顾铎身前,手指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
“阿铎,你和小杨再怎么争, 也都是顾家人,你怎么能做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当年媒体对小杨的死议论纷纷, 枉我一直这么信任你!”
“你住嘴!”
顾铮突然怒喝一声,制止了顾锦的咄咄逼人。
他怔怔地望着顾铎, 端详了许久,痛心疾首道:“当年你父亲被顾铄一家气得心脏病发,我送他去医院时,他拉着我的手, 嘱咐我一定要看好你,让你不要冲动行事。”
顾铮仿佛陷入了回忆一般, 眼中漫上一层泪水。
他缓缓坐到座位上,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用手痛苦地扶着额头。
“怪我……都怪我这个做大哥的没尽到责任。可……可你们都是我的弟弟啊!我没能阻止阿铄走上歧路, 到头来,也没能拦住你……但是,小杨他千错万错,却罪不至死啊!咱们一家人,打断骨头连着筋,你怎么能下得去手!”
顾铮的声音万分悲切,说到激动处,甚至用手恨恨地捶打着桌面。
“咚——咚——咚——”
就在这时,拐杖杵地的声音骤然响起,原本因为顾铮的哭诉而变得嘈杂的宴会厅,顿时恢复了安静,顾铮也顺势收声。
众人齐齐看向顾老太爷。
老太爷面沉如水,布满皱纹的手指死死攥着拐杖上的龙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向顾铎,满是威严。
“阿铎,你怎么说。”
顾铎看完了顾氏演技大赏,啧啧道:“原来还要听我说啊?看刚才那阵仗,我还以为已经定罪了。”
他不紧不慢地向后靠去,双腿交叠,饶有兴致地环顾一圈。
“一段录音而已,真假证实了吗?如果是真的,当年为什么不交给警方?今天又是谁,这么神通广大,能在爷爷的寿宴上搞这种偷鸡摸狗的把戏?仅凭一段录音,就能让诸位如此哭天抢地,是大家太天真,还是有人别有用心?”
说到这里,顾铎蹙眉看向顾铮,语重心长道:“大哥,你管理分公司的时候,也是如此轻听轻信吗?这叫我怎么放心把分公司交给你?”
话落,他又将头转向顾棠,语气略显责备,“小棠,你虽然能力不足,但胜在做事认真。可在爷爷的寿宴上,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篓子,你是怎么筹备的?”
顾铎的目光,最终又落回到老太爷身上。
“爷爷,现在是法治社会,您问我怎么说,我就一句话。”
顿了顿,顾铎一字一句道:“若想定我的罪,请让警察来。”
祭祖那天,顾老太爷曾在顾铎手上吃过亏。如今面对对方的强势反击,他缓缓阖上双眼,回避了顾铎的视线。
“顾家犯事的,已经出了一个阿铄,不能再添人了。”
过了许久,老太爷再次沉沉开口,“阿铎,你引咎辞职吧,股份并入家族信托。”
顾铎荒谬地瞥了顾老太爷一眼,不再说话,而是好整以暇地靠在椅背上,静等这场戏的下文 ——
这种鬼话,不要说顾铎,在场众人,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会乖乖照做。
果不其然,老太爷的话宛如一道信号。
天御的CFO赵康杰与顾棠对视一眼,喉头微微滚动。他看了看顾铎,一咬牙,猛地起身,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台上,一把夺过了主持人手中的话筒。
“各位!我有一些话,已经忍了很久,事到如今,不得不说!”
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破音,在空旷的宴会厅中炸响。
见状,台下看戏的宾客纷纷安静下来,迎接接下来的戏码。
感受到顾铎扫来的目光,赵康杰吞咽了一下口水,深深吸了口气。
“顾总,这些年承蒙您的提携,也感谢您对我的一路栽培。但身为公司的财务负责人,有些事我若再沉默,就是对全体股东的不负责任!”
顾铎看着这个与自己并肩奋战多年的下属,目光复杂。
他没有动怒,只是缓声道:“还记得吴启源的下场吗?康杰,祸从口出,想好了再说。”
顾铎想给赵康杰一条回头路,可这话落在对方耳中,却成了心虚的铁证。
赵康杰的声音不由变得激昂起来。
“顾总,没有人能否认您对天御的贡献。可以说,天御有今天,您功不可没。可时代变了,市场风向转了!您常说,老太爷那一套不适合当年的天御,可您是否想过,您这一套,就适合如今的天御吗?”
有些事在开始做之前,可能会万般犹豫。可一旦踏出第一步,便再无回头的可能,反而越发坚定。
赵康杰紧了紧手中的话筒。
“这些年,你在商海纵横捭阖,战无不胜,所以骄矜自满,在决策上独断专行,甚至无视公司的利益!你敢说,当年你一意孤行推进‘北海航运并购案’,不是因为航运这个版块曾由顾杨负责,你想借此机会彻底压过他的业绩,这才好大喜功吗!”
当年顾铎为了拓展天御轮渡的业务,需要在海外搭建跳板,这才选中挪威的Northsea Shipping,推动了“北海航运并购案”。
那时,接管海外分公司的顾铮,出具了“北海航运估值报告”。基于报告内容,顾铎在董事会上力排众议,一路为这个并购案开了绿灯。
而北海航运果然不负众望,财报一路飘红,每个季度的利润都十分可观。
但是,这起并购案并非全无风险,在它的合同中,存有一项关于三年内净利润的对赌协议。
而眼下,正是对赌协议的最后期限。
赵康杰的声音在宴会厅中回响,他越说越有底气,在台上傲然转身。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到身后的屏幕上时,刚绽开的笑容,顷刻间僵在了脸上——
屏幕上,还停留着刚才主持人介绍时,播放的老太爷的照片。
面对迟迟没有动静的屏幕,赵康杰怔愣片刻,犹豫着看向台下的顾棠。
顾棠暗自皱眉,指尖飞快地在手机上按动,询问情况。
沈知言见台上的慷慨陈词猝然停止,眉梢轻轻一挑。
他不动声色地瞥了一眼监控,好奇道:“作为局外人,我对这起并购案不是很了解。冒昧问一下,赵先生特意在今天提起此事,是因为北海航运出了什么问题吗?”
沈知言的话音刚落,屏幕便快速闪烁了一下。
下一刻,一页审计报告,出现在了众人眼前。里面一行猩红的数字,瞬间激起了台下股东们的阵阵惊呼。
三年净利润:23.7亿欧元——远没有达到对赌协议的要求。
见报告如期出现,被晾在台上的赵康杰不疑有他,长长舒了口气。
“没错!顾总,当你悠闲地坐在办公室里看财报时,可曾想过,这些年一直有一家海外公司,在暗中给北海航运注资,制造虚假盈利的假象!”
说着,他环顾四周,看向在场众人。
“各位股东,你们应该清楚,按照合同规定,若北海航运三年净利润没能达标,天御将按收购价的200%进行赔偿,也就是48亿欧元。顾铎他为了一己私欲,没有深入调查,就带着天御跳进了这个明晃晃的陷阱!这样的负责人,还配得到大家的支持吗!”
在审计报告出现后,那些抱着看戏心态的股东们,脸上的戏谑便已经化作了惨白。
毕竟顾杨已经死了八年,他的死亡是否与顾铎有关,和他们并没有关系。
但北海航运的对赌不同,这关系到公司的现金流,涉及到他们的切身利益!
“北海航运每个季度的财报我都看过,这怎么可能!查一下那家注资公司!”
“等查清楚,天御的现金流早被吸干了!这事如果报道出去,股市还不知道要怎么震动!”
“呵呵,谁知道当年的对赌有没有猫腻?掏了天御的钱,喂了谁的钱包?”
“咚——咚——”
一片纷乱中,顾老太爷的拐杖重重砸向地面,他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顾铎。
“阿铎,你……你竟然拿 400 亿去和一个死人斗气!你就是这么管理集团的!”
而一旁的顾铮,眼眶里还泛着未干的泪光。他刚从兄弟阋墙的伤痛中走出来,就无缝加入了震惊大军。
刚刚还在懊悔没有带弟弟走上正途的大哥,适时挺身而出。
“各位,都冷静!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
顾铮红着眼睛,张开双臂试图平息众人的义愤填膺。
“阿铎当年也是一心为了天御,谁能料到会变成这样……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解决资金缺口!400亿对天御而言不是问题,问题是资金周转需要时间。”
说到这里,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方琢。
“方主管,不知道华信银行能不能……”
“顾铮先生,经此一事,我们现在对贵司的管理层,是否适配天御如今的发展,持怀疑态度。银行这边的路,天御就不要想了。”
方琢依旧是沈知言初见时,那副严谨干练的模样,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相反,鉴于对赌失败和财务造假的双重风险,以及管理层信任危机,银行很有可能启动风控机制,提高存量贷款利率,并提前收贷。而且,恕我直言,这件事一旦曝出,国际评级机构那边,恐怕很快就会下调天御的信用评级。各位,自求多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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