腹部刚止血的伤口又染红了一片。
活像一尊早已伫立了百年的望夫石像。
第三天,孟亭曈终于从重症转出。
医生说再耐心等待,应该这两日就会醒来,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可是陆承渊等啊等啊,等到了第五天、第六天,等到了第七天,他还是没有醒过来。
他似乎沉沉地睡了过去,毫无生气的睡在那里,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陆盛阳去问医生,为什么还不醒。
医生摇头,只说这要看患者的状况,具体什么原因他也不好说。
倒是有了经验的凌乐琢磨了一会儿,说他好像是自己不愿意醒来、或者是他被什么梦拖住了,找不到回来的路。
陆承渊暖着人的手指,一声、一声地,呼唤着他的名字。
在寂静的夜里、冰冷的医院中,喊了他一夜。
-
孟亭曈确实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这八天来,他不知道是以一个什么样神奇的视角,像是浮在半空中,又像是在天上,俯瞰着这片土地。
他看到日本投降、看到新中国成立;看到第一颗原子弹、□□爆炸成功;他看到改革开放、看到港澳回归;他看到千禧元年终夜不眠的焰火、看到奥运的五环升起在这片土地上……
他看到人造卫星登月、载人飞船返程、看到了来自月球背面的土壤;
他看到层层叠叠的金色小麦泛起的浪花、看到绿油油的水稻茁壮生长;
他看到这片土地日新月异的变化、看到无数高楼拔地而起;他看到了自他上一次死亡至今这缺失的八十余年,与祖国一起,看到了今朝。
他甚至看到了辽阔海洋中巍峨的船舰、看到了蜿蜒边境线上先进的战机、看到了洲际导弹刺破长空的航线、和一条盘旋而起的东方巨龙——
然后孟亭曈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终于停下脚步,回头看去。
随后他缓缓睁开双眼,看到了窗外明媚的阳光,蓦地莞尔。
原来,天光早已大亮。
当他再次在这里醒来,这次再也不用问出那句他刚来到这里时问的那个问题。
他只是低眉浅笑着,轻轻回握过陆承渊的手,笑得明媚灿烂、生机勃勃:
“一觉醒来,我们已经成列/强了?”
陆承渊紧绷着的神经终于在一瞬间松懈下来,他红着眼眶,半晌说不出来一个字,只深深地望着他,摩挲着那双有了些温度的腕骨。
孟亭曈刚来到这里时,他问:那我们的国家呢?
而现在,大亮的天光回答他:我们的祖国繁荣昌盛!
这是来自于千万万个、无数或有名或无名之辈的永恒的坚守,与每一位传人都息息相关。
少年强,则国强。
而国强,则子民安。
他因那些人的祝愿来到了这里。
又因陆承渊的虔诚在这里留下。
他终于卸下了无形拢在他身边的所有枷锁,和着那大亮的天光一起,迎接他崭新的生命。
而后他回以陆承渊一个亲吻,又向担忧着他的朋友们报了平安,随后又让陆承渊给他录制了一段小视频,说要发给喜爱着他的粉丝们,让大家不用担心。
视频里,柔软的黑发垂落在白皙的脸颊上,他的唇色还是有些失血的白,只是那双眼亮晶晶的,笑着开口,说他没事,他很好,让大家担心了,所以给大家唱首歌吧——
微博一经发送,无数转发和评论蜂拥而至。
可当大家打开那段视频,再次听到孟亭曈魔性的歌声后,一时间面面相觑,留评的手都有些颤抖。
孟亭曈唱:五星红旗迎风飘~扬~
胜利歌声多么响亮——
歌唱我们亲爱的祖~国~
从今走向繁荣富强!*3
【…………???】
【红得发邪!红得发邪!!】
【我到底粉了个什么人啊QAQ大家在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可他却在给我们歌唱祖国!!!】
-
或许只有陆承渊知道,孟亭曈是真的高兴。
他近日连一向不喜欢吃的胡萝卜都多吃了两口,还拿柔软的黑发蹭他,温声软语地问,他现在想和他一起参演岳维平导演的那个剧本了,还可不可以去的?
“岳导说过,你想去随时可以和他联系。”
陆承渊将温度刚好的粥递到孟亭曈唇边,看着那双雀跃的眸又重新染上光亮,握着汤匙的指尖不自觉发紧。
他将人喂饱,视线缱绻,指尖绕着那又长长了些的碎发,低声问他:
“其实你爱着很多人。”
孟亭曈长睫一颤,下意识想回避,可那沉静地注视着他的目光却吸得他挪不开眼睛,顿了片刻,他最终还是如实开口:“老先生也这样说过的。”
“所以他给你取字为知行。”
孟亭曈头一次笑得坦然:“或许是吧。”
“下次进组,你想演哪个角色?”
孟亭曈见陆承渊似乎是又猜到了,笑弯了眉眼,语气坚定道:“孟来!”
那个从一而终、为了那份事业一直奔走,直到最后也无比坚定地呐喊着心中那份信仰的一名助教老师。
他教书育人,给万千莘莘学子心中埋下了一枚种子。
是剧本中那所有无名之辈里不算起眼的一员。
却做了孟亭曈一直想做、却不敢做、如今也再没有机会做到的事。
“好,就演孟来。”陆承渊替人掖好被角,让人睡觉,他的病床就挨着孟亭曈的病床旁边,腹部的伤也没养多好,可医生让他卧床,他却完全听不到似的,偏要守在人床边。
他沉默很久,在熄灯之后,侧过身来平静地注视着那清冷月色下单薄的轮廓,突然沉声问道:
“你还要和我好好算账吗。”
孟亭曈指尖一缩,心道,还是来了。
他插科打诨了近半月有余,见陆承渊一直没提过的,还以为这件事可以就这么被揭过去了,反正是陆承渊先理亏骗他。
只凭得陆承渊可以生气,他就不可以了吗?
可当他听到陆承渊一条一条数落着他的‘罪状’,那冷淡的、沉静的嗓音,还是听得他脊骨微微发麻。
“我很好哄,是吗。”
孟亭曈放弃般地瘫在床上,没再与人争辩下去。
事是他做的,他做也做过了,平心而论,如果当时陆承渊如此抉择……
他或许也很难原谅他的。
“你想罚就罚吧……”孟亭曈抬手,遮住自己不停颤动地长睫,声音有些抖,“不过可不可以不要在这里……”
我都这样了,哪里还有什么力气。
良久,他这才听到陆承渊略带沙哑的嗓音,问他:“你想什么呢。”
孟亭曈:“。”
他是很想要做死他。可也没打算真的会做死他。
陆承渊淡淡道:“等着。”
孟亭曈又默默地将被子往上拽了些。
他猛然想起……当时陆承渊怎么威胁过他来着?
好像是说要把他冻到冰柜里日日夜夜反复轮/J,J完再J,J到他烂掉也不会放过他,让他永远也别想安生:)
孟亭曈:“……”
脊骨更麻了。
第79章 终·章 “可以给我一个名分……
输液管里的液体滴答而落, 时钟的指针滴答地走。
等孟亭曈拆线、复查、等再出院时,已是一个月后。
他胸口处留下的疤痕已然慢慢变淡。
可陆承渊心口处的那道坑洼,却恢复得还没有他腹部的伤口好, 留下得那道暗红色的伤仿佛就愈合到了这种地步一样, 不再继续生长。
孟亭曈偶尔抚摸过去, 再仰头时便能看到陆承渊晦涩至极的目光。
他指尖一抖,默默偏开头去,不太敢言语。
陆承渊让他等着, 就真的是等着。
等纱布从他胸口处取下、等拆线过后的伤口慢慢恢复、等他已经行动自如的下了病床,直到他彻底再无大碍的从医院走出。
陆承渊的视线愈发阴郁难明,却始终没有碰他。
他吃了很久的营养餐了,可当时失血过多,唇上的血色还是没有养回来。
原本就白皙的肤色更白了, 白到几乎透明, 那张笑盈盈地脸上总是带着一股苍白的病气。
可他还是不老实。
反正陆承渊说要罚, 他也逃不过, 索性就不躲了。
自从陆承渊让他等着之后,他在医院的时候就哼哼唧唧喊痛, 拆线换药得时候痛地睡不着, 咽下止痛药还犹觉不够, 黏在人身上要骗两口甜点吃,还委屈巴巴地让人给他讲故事。
讲陆承渊的童年, 讲陆承渊的过去,直到讲到那只小狗。
孟亭曈不闹了,亦或许是止痛药发挥了作用。
他偏凉的指腹抚摸着人心口上那道疤,埋在人颈窝里拿柔软的黑发蹭人。
“我之前、也有一只小猫……”
陆承渊环着他,在人发丝上落下一吻, 认真听着孟亭曈主动开口,去讲述他曾经一直避而不谈的过往。
一定很痛吧。陆承渊揉了揉他的头。
在那个年代孤身一人的活下来,一定走得很艰难很艰难。
可孟亭曈没喊痛的。
那些遗憾被他轻轻揭过,只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埋在陆承渊的颈窝里,轻声道:“你真的好香。”
真的很香。
孟亭曈想。
他闻不够似的,埋在人怀里嗅着还犹觉不够,心脏跳动过快就牵扯着伤口起了一片细密地疼,可他还是拿嘴唇触碰着、牙尖儿都泛起痒意,忍不住地在人脖颈上轻轻啃咬着那块温热又干燥的皮肤。
陆承渊拿人没办法,他也不敢再动,他的自控力在人面前总是溃不成军的,他任由人在他身上胡闹,偶尔听到人溢出的‘嘶’声,再小心翼翼把人扒下来检查伤口。
他无奈,他睨着人,顺着人脊骨向下抚摸,安抚着人情绪。“你不是说不要在医院里?”
孟亭曈倒吸着凉气,老老实实平躺回去,又责怪人:“是你在我床上,我才总是睡不着的。”
他确实没什么力气,心率稍微高一点,那隐隐地疼痛就从胸腔内部往外发散,忍不住从喉咙中滚出闷哼声。
他没法做什么,可他又难受,他把人叫过来又推回去,怎么都不合心意似的。
终于是挨到了出院。
他身子还是虚,总觉得似乎有些气血不足,没多动弹两下浑身就像是散了力气似的发软。
可那股细密地疼痛倒是好了不少,没那么疼,他就忘了伤疤似的,又窝在人怀里啃咬着人的喉结。
很香,很好闻。
从鼻腔里钻进去,闻得他五脏六腑连带着周身血液仿佛张开的毛孔都是舒坦的。
“以前怎么没觉得,你有这么香?”
他跨坐在人身上,陆承渊的手指扯开他的裤腰,顺着腰窝的缝隙撑开布料滑进去。
还没怎么着的就弓起背了,随之又塌下腰紧贴在人胸膛,抓着人头发拿齿尖儿去磨人锋利的下颌线。
陆承渊垂眸,从人白皙的耳梢看过去,黑发垂落在那一小截白皙的后颈,被磨蹭起的衣摆带出腰线,再往下的地方便都被他的手掌挡了去,他自己也看不到。
可看不到,却感受得到。
他揽着人帮他,动作温柔吻也温柔,他看着将自己完全交给他的人,不设防地瘫软在他怀里,蹭到他的身上,埋在他的胸膛,只剩呼吸声交融。
他轻拍着人的后背,将人过高的心率舒缓下来。
可他从来没有说出口的,是你知不知道,你到底有多香。
不用靠近,不用贴过来,你一出现,四周整个空间就被你的香味占满了。
每一个有孟亭曈经过的地方,陆承渊都能闻到独属于那人身上特有的香味。
这栋房子里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那浓郁的味道填满,放肆又霸道地挤占着他生命里的每一处空间,将陆承渊整个人都包裹进孟亭曈专属的味道中。
他哪里还能再看到其他人。
他的全世界都是孟亭曈。
“我还要等多久……”
孟亭曈没忍住轻声发问。
陆承渊却只低笑了一声,没给他回答。
那股悬而未决的审判一直挂在他的神经上,他时不时总会想起,每次想起时回头,都会对上那双似笑非笑地视线,仿佛时时刻刻都在盯着他,无时无刻不在拿眼神*他。
他又热了。
他总热的。
要不是他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他节制到现在,有时候甚至会想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那惩罚能不能快些到,干脆就把他关起来做死好了,也不至于他总提心吊胆的期待,到底要怎么罚他、什么时候罚他,又要罚他到哪种地步。
他在又一次不知道喝了多少碗温补的汤药后,揪着人的领子咬着牙颤声问人:“你故意的。”
陆承渊只很淡地弯起了一点点唇角,神色不明地看了他一会儿,低低“嗯”了一声。
孟亭曈:“……”
好烦。
怎么还能这样色/诱的?
窗外的树叶已由绿变黄,风还没吹呢,就飘落到了地上。
孟亭曈进了岳维平的组,将他蓬勃的生命力都倾注到了孟来的身上。
他振臂高呼,走在申城的街头。
“为中华之崛起而读书!”
孟亭曈身着长衫,厚实的镜片也挡不住他目光里信仰的灼热。
他单手握着课本,奔走在人来人往的巷尾,温柔又坚定地去做属于他的事情。
——直到黎明之前。
枪声响起,在蓬勃升起的阳光普照大地的那一刻。
‘孟来’完成了他最后一个任务,满足又坦然的迎接死亡的到来。
1945年8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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