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林思弦第一次正儿八经看见讨论自己演技的评论。
而与此同时陈寄照常先开车到写字楼五公里外的面包店,今天运气很好,买到最后一个焦糖布丁,可惜回来的时候内环太堵,又开了将近九十分钟才到家。
进门时陈寄还在端详这布丁有没有因为高温而腐坏,突然看到林思弦抱膝斜坐在沙发上,衣服也穿得潦草,歪歪扭扭地看他:“陈寄,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陈寄站在门口就闻到了酒味:“你一个人喝酒?”
“嗯,”林思弦承认道,“我好像喝醉了。”
陈寄很清楚他没有醉。在过去很长时间里,陈寄大概能摸清林思弦的酒量,而根据最近的仔细观察,又更加精确到具体数值,总而言之就是林思弦酒量很烂,但也没有烂到粘酒就倒的程度。
但跟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酩酊大醉还简称“我没醉”的人正相反,林思弦近来总是喝到并不足以让他意识不清醒的量,但又告诉陈寄他喝醉了。
前两次陈寄还不知所以,不过林思弦执意要玩这种把戏,他也随意配合。事不过三,陈寄现在好像明白林思弦弄这一出的原因,他可以省掉在陈寄面前最后一层矜持,省掉一些多余的话,就像现在他靠过来,没什么章法地胡乱亲着陈寄的脸,在陈寄不是很温柔地将他推到沙发边缘,手把他原本就泛红的关节箍得更红时,按往常林思弦总得象征性地骂上一两句,但现在依旧只是无声看着陈寄,好像在等待更为残酷的后续。
晚上陈寄替他清理完,准备关灯时发现林思弦还在手机上看《日落而息》的片段。
醉酒的戏演完,林思弦又恢复正常,批评陈寄:“你为什么要把这角色发型设定得这么油,不然我看起来还能再好看点儿。”
这种话当然是不讲道理的,陈寄也明白这一点。不过今天陈寄突然想到了什么,难得回了一句:“从他油腻的长发便能看出,他是一个需要外表来装饰的色厉内荏的人。”
林思弦闻言顿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你看过我写的小作文?”
陈寄没回答他,还在继续检索着原文内容:“在表现这个人物的圆滑时,我认为需要——”
这句话没背完,林思弦恼羞成怒地用手来捂他的嘴,被陈寄很轻易地反圈在怀里,命令道:“很晚了,睡觉。”
在《日落而息》大结局播出那一周,又发生了一件让林思弦意外的事情——他第一次接到经济公司的联系,问他有没有意向签约。并且主动联系他的还是一家业内比较有名的大型机构,对方表示他们一向青睐有实力的演员,希望林思弦能好好考虑。
林思弦考虑了三天,最后约好去办公室面谈。林思弦也主动告知了自己退学等事情,但对方表示对此早已知情,是斟酌后才慎重发出的邀请。
聊了大概半个小时,约定好答复的时间,在等电梯的时候,身后突然有人叫他的名字:“林思弦!”
林思弦转身看到来人,这才想起来为什么公司联系自己时,还没在网上查资料就觉得公司名字耳熟,因为这是佐伊的前公司。
佐伊身边的人问她:“你等的就是他吗?谁啊?”
佐伊先跟林思弦打了声招呼,笑得跟当年一样灿烂:“是我的第一个男主角。”
佐伊是来等这里守株待兔的。两人坐进接待室后,她做人直接,不比苏红桃,上来就质问林思弦为什么删掉自己,这么多年又去了哪里。
林思弦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笑着跟她道了个歉:“你看,我们有缘还是会遇到。”
“那是我听到消息后专程来找前公司找你,”佐伊给他翻了个白眼,“天呢,我这辈子还没有主动找过男人,今天算是破例了。”
好在佐伊也没有刨根问底,只是替他客观介绍了公司,说了几句好话,大意是公司对旗下演员还是挺好的,几个她熟悉的经纪人也很有本事,她离开只是个人发展规划,不是其他原因。
工事聊完后,佐伊强制着让林思弦加回了她的微信,当着林思弦的面给他发了个鄙夷的表情包。
发完佐伊又提起另一件事:“你还记得赵老师吗?”
这个名字有些久远,但林思弦记得很清楚,是林思弦大一表演课的老师,也是指导他跟佐伊文艺汇演节目排练的老师。
林思弦说:“记得。”
“你是不是也从来没去看过她?”佐伊说,“我去年回学校看她时,她还在问我知不知道你现在过得怎么样,还干不干这一行。”
林思弦突然有些如鲠在喉,隔了半晌才说:“我之后抽时间回去看她。”
佐伊直截了当道:“就这两周吧,她已经退休了,指导完八月最后一场表演就要回老家了。”
林思弦没有想过,跟自己只有短短三年交集、拥有众多明星学生代表的老师,还记挂着自己。
这一刻的既视感突然有些熟悉,当初语文课代表邀请他去参加婚礼时,也有类似温暖又酸楚的感受——在他毫不知情的地方,有人在茶余饭后,脑中还会闪过自己的名字。
不过性质还是不同。赵老师是当年对他寄予厚望的人,而林思弦却没有任何能回馈她的成就。
在去往学校的路上,车开过眼熟的路口,穿过以往走过很多次的天桥时,林思弦不由得局促起来。车停在教学楼楼下,但林思弦没有下车,陈寄也没有催他。
林思弦心跳得太快,快到终于觉得自己需要找人来分担。没等他行动,陈寄的手先伸过来,一下一下揉着他的脖子:“不用紧张,她见到你就会很开心了。”
“以前排练汇演的时候,她告诉我要更自然一点,说我毕业后要去更大的场合,”林思弦闭着眼开口,“我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那次汇演是我唯一一次当主角。”
“我怕她对我失望,”林思弦尽量让自己说得很平静,“我从小就害怕别人对我失望。”
手背有一秒柔软的接触,似乎是陈寄亲了一下那片肌肤。
“林思弦,牵挂你的人想看你过得好,是因为觉得你值得,”陈寄告诉他,“如果你跟想象中不一样,他们不会对你失望,只会感叹命运不公和造化弄人。”
林思弦看着窗外落叶,紧绷的神经稍微平复了一些,取笑陈寄:“你们文化人讲道理真是张口就来啊。”
陈寄揉了揉他的头:“不是道理,亲身体会而已。”
事前没有打过电话,林思弦也有些赌的成分,如果见不到人就算是天意。
教学楼里没什么人,走到四楼时,林思弦发现办公室门开着,而他想见的人就坐在原来的位置,很安静地在纸上写着什么。
林思弦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敲了办公室的门,然后叫了一声:“赵老师。”
被叫住的人抬头,上了年纪,连惊讶都有些迟缓,又用了很长的时间逐渐变得柔和,把林思弦的焦躁与不安容纳进去。
赵老师戴上了眼镜,打量了好久才说:“思弦,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保持身材嘛。”林思弦朝她笑了笑。
“确实保持得好,脸也跟你十几岁时一样,”赵老师说,“我现在反应慢,刚才看你在门口,恍惚间以为还是你读书那会儿,你就站在那里敲门,就叫我老师,连看我的角度都一模一样。”
林思弦突然觉得说话艰难,调整完呼吸后才说:“您才跟之前看起来一样,我不行,都快三十岁了。”
“不还有一两年吗?”赵老师反应慢,对林思弦的年轻倒记得清楚,“三十岁也没关系,还没到人生一半呢,我三十岁时才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陈寄接到林思弦电话时就觉得林思弦声音不太对。
虽然他已经竭力在遮掩,装作冷静地问陈寄:“你在哪儿?我在车旁边没看到你。”
陈寄回答他:“我在礼堂门口。”
陈寄也在几个片场待过不短的时间,总是看到一幕戏反反复复地拍,有时候感觉不对,导演又让演员换一种方式来演。
陈寄觉得很幸运,他的人生竟然也能等到重拍的这一天。七八年前,他从那条林荫道中走过来,看着手捧鲜花的林思弦,听他满不在乎地说“拜拜”;而此时此刻林思弦正从同一条路向他跑来,问他:“你等很久了吗?”
林思弦的眼眶又有些红,陈寄没判断错,林思弦刚才哭过。
想来林思弦自己也清楚,但比起被陈寄察觉这件事,他更害怕陈寄等他等了太久。
陈寄轻轻摸了一下他的脸:“没多久。”
正值暑假,除了留校准备演出的人,整个学校也没什么学生。两个人没急着回去,沿着一排排树乱逛。走过池塘,走过两只小猫,走过很矮的小山丘。
山丘背后有一个看起来快荒废的庭院,地上有一些长久没打扫的落叶,落叶中间有几个长凳。
“这里很少有人来,”林思弦又牵住了陈寄的手,“大一大二,我发呆的时候,或者想抽烟的时候就来这里。”
长凳背后有一个展板,上面张贴着也很久没更换的海报。
林思弦仔细看了两眼,发现落款竟然还是他入学之前。他犹豫了片刻,在微风拂过的片刻,也同风一样轻柔地说:“之前四十六中涂鸦墙上的大提琴,是我一个邻居姐姐送我的礼物。”
“是我从小到大唯一的礼物,我烧了袁寻他们的画,因为害怕这幅画被挡住,”林思弦仰着头,“不过十七八岁时确实很天真,总做一些徒劳无功的事情,不管怎么养护一朵花,花还是会谢,那堵墙后面也因为学校施工被拆掉了。”
陈寄看着微风中的林思弦,看着他用故作轻松的语调,来讲一些他耿耿于怀的事情。
“你一开始很讨厌我是不是?”林思弦笑着跟陈寄开玩笑,因为眼眶还是很红,所以笑得有些不纯粹,“帮袁寻打完架之后,你说什么绝不把我这种人放在眼里,散伙饭时还说你喜欢诚实听话的人。”
陈寄不太想看林思弦这么笑,于是低头很快速地吻了一下他。
“初中的时候有很多来找茬的人,”陈寄在林思弦的目光中解释,“一开始有点应激。”
林思弦第一次威胁他去教室的时候,陈寄做好了接受暴|力的准备,而林思弦在讲台上晃着双腿,嘴边还沾着吃完烤馒头的油,用亮晶晶的双唇告诉陈寄,你看我十分钟。
在后来的很多个十分钟里,陈寄在大巴车上看着林思弦坐在自己身旁,用他理顺的耳机线安静听歌,窗外的云层一晃而过;看着林思弦在前面一摇一晃地骑着车,月亮就悬在头顶的天空上;看着林思弦在形体室夸张念着台词,灯光落在两个人身上,拖出一道很长的影子。
陈寄怨恨过那朵云,怨恨过那枚月亮,怨恨过那道影子,怨恨这些不分场合施加浪漫元素的意象,直到在没有林思弦的白昼和夜晚,云依旧轻盈,月亮始终高悬,陈寄才没有后路地意识到,他最应该怨恨的是他自己。
散伙饭上说那些话不算谎言,是对事实的刻意强调,也是对自己的刻意警告。警告深知责任重担的自己明明做好准备不参与任何恋爱关系,就算有朝一日破例,也不该去喜欢一个自己无法企及也无法把握的人。
但人最大的无能为力,也是无法控制自己。再多的理论,再多的逻辑分析,后面都还会跟一个转折。
应该离林思弦越远越好,但是林思弦散场后在一个人在抽烟,是不是需要自己送他去哪里。
“帮袁寻打架是因为他家长帮过我们,”陈寄不想说谎,承认道,“讨厌过你很短一段时间,大概是后来喜欢你时长的二十分之一。”
虽然现在不是计划好的时间,但就像林思弦不想让陈寄等一样,陈寄也不想再让林思弦伤感太久。
陈寄把他们十指相扣的手轻轻松开,往林思弦的中指上套了一个小环。陈寄今天第二次感到幸运,他挑礼物完全外行,偏偏挑了一个花瓣模样的戒指,让他可以借题发挥:“它不会凋谢,也烧不坏。”
次月初,推迟了很久的《黄昏谋杀案》项目正式启动。推迟的原因是云简花了很长时间去请一位拿过国外知名奖项的、已经沉寂两年的大导演出山,最后在几轮游说下,对方终于点头。
在合作的消息传出后,本就被议论纷纷的IP,结合之前《日落而息》的热度,一时讨论度直上顶峰。
主角得分成少年和中年时期,据说云简也同时在与五年前就摘得影帝殊荣的实力派演员沟通,邀请对方出演中年时期的于山。而剩下几位重点角色的竞争便显得非常激烈,尤其是于山最后的恋人柯然,论坛上每天都有新帖讨论不同演员跟这个角色的适配度,偶尔也有一些不知来源的爆料,有的说会继续由《日落而息》的男一号谢洛维出演,也有人称这个角色早有内定,还有人提到之前“万物沉寂”的采访,作者亲自承认这角色有原型,被下面的人反驳原型又不一定在当演员......总之一时之间众说纷纭。
柯然角色试镜的当天,难得有空的李主任千里迢迢赶来看热闹。到达试镜片场后,他一出电梯便看见拿着剧本在复习的林思弦。
“思弦!”李主任叫了声。
林思弦抬头,有些惊讶,不过很快又游刃有余地跟他打招呼:“李主任,好久没见了。”
李主任问:“你也是来试镜的?”
林思弦看起来比周围的人要平静不少,点点头称:“对。”
李主任略微有些疑惑,但周边人很多,也不方便明说,在林思弦被工作人员叫走之前鼓励了一句:“加油。”
林思弦挂上他非常擅长的微笑:“谢谢李主任。”
试镜还没开始,李主任先跟几个老熟人聊了几句,绕了一圈又在一个角落看见了陈寄,陈寄跟他随意地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不知道为什么,李主任明明跟陈寄见过很多面,这人都是这样少言寡语、没什么表情的样子,但总觉得今天陈寄状态不同,具体哪里不同又形容不出来。
李主任先跟陈寄谈了谈《黄昏谋杀案》选址之类的剧本情况,最后还是没忍住好奇心,问陈寄:“是你推荐思弦过来的吗?”
陈寄没有立刻回答李主任,而是低头看了看手机上的消息。
46/47 首页 上一页 44 45 46 47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