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小西说话真的有一种,仿佛随时都在表白的感觉。像是小狗望向你的眼睛,期待你的一次次肯定和回复。
章言礼没有和他讲过,其实每一次唐小西注视着他,对他表白,对他付出很大的信任,以及对他很忠诚的爱,都会让他感受到很大的压力。
没有人一生下来就懂得如何去爱人。
唐小西表达爱的方式,是拼了命地对他好。因为这就是章言礼曾经爱他的方式,也是姥爷爱唐小西的方式。
唐小西学会的爱,是无私,是奉献,唯独不是享受爱情本身。章言礼希望唐小西能够自私一点,发脾气的时候可以凶一点,对他表达占有欲的时候可以不要那么克制。
他怕唐小西难过,所以那份DNA检测报告,藏了一次又一次。
他有时候去看谈嘉绪。谈嘉绪对他讲自己在福利院的事情。
“阿嬷说,是你把我丢到福利院门口的。我上一秒还被你背着,下一秒醒来就在阿嬷的怀里。她说你丢了我,我不信,每天就在福利院门口等你。”谈嘉绪讲,“我没有等到你。”
章言礼总是很安静地听他说以前的事情。
谈嘉绪说:“我不爱跟别的孩子玩,不爱说话。阿嬷说我很像有孤独症的孩子。但正是因为我不爱说话,我爸爸才领养了我。他说我很像他自己已经因病去世的孩子。我每天要在家里,扮演他之前死掉的儿子。我有一次想跑出来找你,我从别墅跑出来,跑了很久,在路上大声喊你的名字。没有人回答我。”
章言礼没有告诉谈嘉绪,他找了章宝好久,可是他没有章宝的消息,所有人都告诉他,章宝死了。他后来有了新的宝宝,渐渐走出了自己独自生活的痛苦中。
“哥哥,你告诉我,为什么当时没有人回答我?为什么我要活得那么痛苦?”谈嘉绪问他。
章言礼说,哥哥会在的,会一直在。
“那你明天一定也要来看我!”谈嘉绪开心地说,“你一定要来找我啊。”
章言礼偶尔就去泰恒找谈嘉绪,他希望谈嘉绪能够在知道唐小西的存在后,不要对唐小西存在过多的不满。一个是弟弟,一个是恋人,章言礼想要都护好他们。
蘑菇从小就学会独立地去生活,总是一个人去思考问题,心思很敏感,章言礼很少作为哥哥去和他贴心窝子地谈过话。
他对蘑菇是发自内心的好,有点儿好东西,都要送到蘑菇面前。
于是蘑菇把他的这种行为,当做了爱的一种范本,仿佛爱一个人就是要拼了命地对他好。
他怕唐小西想得多,又不肯和他说实话,总是把很难过的情绪憋在心里。他把谈嘉绪的存在一拖再拖。
谈嘉绪有时候会问他:“你什么时候才带我见蘑菇哥哥?”
章言礼说:“你又不喜欢他,你见他干嘛?你上回不是才跟我说,你讨厌他吗?”
谈嘉绪沉思了会儿,说:“我就是讨厌他嘛。他代替我,享受了你十多年的好。”
“那我更不可能让你见他。”章言礼说。
谈嘉绪讲:“那我偏偏要去!要去!他就是讨厌鬼!”
“你再说一遍试试?”章言礼第一次对章宝有了想动手打人的冲动。
谈嘉绪嗫嚅着:“你要为了他打我吗?我才是你亲弟弟!”
章言礼和他闹得不欢而散。这是他跟谈嘉绪第一次吵架。
后来谈嘉绪没有再说唐小西不好了。
有一回,章言礼去谈家做客。他跟在谈昇后面,听到谈嘉绪和助理讲:“我只是想要找回我哥哥而已,他当别人男朋友关我什么事呢?他干嘛要让别人喊他哥,我才是他弟弟啊。唐小西姓唐,又不姓章。我才姓章!”
助理提醒他:“您现在姓谈。”
谈嘉绪耍脾气说:“那我要改姓。反正我爸爸也不爱我,他只爱他的钱。”
谈昇带着章言礼进房间,谈嘉绪就变得很乖,一点话也不敢说,只是乖乖站起来,连爸爸和哥哥也没喊。
谈昇让他倒茶,谈嘉绪便跪在蒲团上,给他们倒茶水。
章言礼和谈昇在谈生意,谈嘉绪就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坐了整整一个小时。
直到谈昇让他走,谈嘉绪才站起来离开。他的一举一动都特别像是一个漂亮的木偶。
章言礼第一次有一点理解谈嘉绪的任性。因为他在谈昇面前从来没有任性过,甚至有可能在谈家成长期间,都极少任性,所以在其他亲近的人面前,才会任性。
泰恒的房子,是谈嘉绪自己在外面买的公寓。
谈嘉绪几次三番对他说:“哥哥,你就把你的蘑菇带给我看看嘛。”
章言礼还是觉得时机不够成熟,唐小西真的很在意章宝的存在,要是让唐小西知道宝宝还活着,怕是又得一个人躲着偷偷难过。
章言礼想,他总要等一个足够成熟的时机,他要做许多必要的铺垫。他喊了唐小西十多年的宝宝,总不能真的不管唐小西的难过。
爱是隐瞒,是迁就,是想尽办法把伤害降低到最小,是对他最周全的打算,是为他变得不像自己。
章言礼生平,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他明知道他在做蠢事,也仍旧必须坚持下去。
第46章
章言礼约我去游乐园,说是开业大酬宾,新人有优惠。
第二天,他没有穿他的西装和皮鞋,而是换了一身简单清爽白色低领毛线衫,搭配一条铅灰色的宽松阔腿裤,外面搭了一件棕黑色毛呢长款外套。
我到游乐园时,章言礼已经在门口等了。今天不是周末,所以游乐园人不多。
章言礼见了我,很是诧异地问:“你的左脸怎么了?被谁弄的?”
他的演技真的很差劲,至少在我看来是这样的。他故作震惊的样子,像是小猫故意装作碗里有小鱼干,或者老鼠不知道奶酪放在冰箱里一样拙劣。
我看着他,很认真地盯着他的脸瞧了瞧,从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一毫心虚的神色。
我叹了口气:“我自己弄的,你不用在意。”
“是昨天晚上在酒吧找事的人干的?”章言礼很生气。
显然咪咪姐已经把事情都告诉过他,估计还骂了他一顿,他现在看起来确实挺心虚的。
我说:“是不是他弄的,都不重要。哥,我只想和你好好过这一天。”
章言礼笑了下,伸手轻飘飘地揉了揉我的脑袋:“行,哥今天不追究这事儿。今天好好玩。”
他看着我,欲言又止。我想,他是不是在想,该如何跟我解释,昨晚的失约?
后来他叫我名字,他说:“宝宝,我昨晚手机没有电了。我给咪咪打过电话,让她告诉你,我不能去。她说要让我长教训,她没有义务替我传达。”
“那你昨晚去做什么了?”我问。
章言礼说:“等时机到了,我再把一切都告诉你,可以吗?”
他做事情,总讲究理智,讲究秩序,生意上是如此,生活上也是。人的失望是会累积的,他似乎总不懂得,一个坦诚的恋人,比一个犹豫不决的恋人更讨人喜欢。
我想说,你不要给我讲道理了,不要把事情真相告诉我,事情真相是什么,其实永远都不重要。道理不重要,真相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的态度和行为。
章言礼不懂得谈恋爱其实是没有原则可以讲的,他要给我公平,要给谈嘉绪公平,他其实是没有办法做得到的。
我注视着他,在心里叹了口气。
谁稀罕他的公平和真相?
-
从小到大,我很少来玩这种娱乐设施项目。姥爷不愿意带我来游乐园、滑冰场、水族馆等场所,他告诉我,这些地方的拐子很多,我只要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
长大一点后,我才明白,姥爷是因为不想花钱,所以才不带我来。家里钱不多,每一分一毫都要省着花。
和章言礼一起生活后,他很少会管我的娱乐花销。为了省钱,我也没有主动来过游乐园。有一回,学校组织参观画展,我不想去,章言礼得知后,把他兜里仅剩的三百块钱都给了我。
他说:“去吧,钱不够再和哥说,哥想办法。”
那会儿,他已经在为许寄年工作,但他基本只是做司机的工作。他偶尔周末还得去炸鸡店兼职。他也不知道去画展要多少钱,就跟没有去过麦当劳的人,需要胆战心惊地准备一千块钱,才有底气进去购买一个价值二十块钱的汉堡一样。
我和章言礼玩了好几个娱乐设施,章言礼玩得很开心,脸上都是笑容。我双手插在外套兜里,看着他笑。
哥哥最近的笑容真的多了很多。
我想,那些笑容究竟是因为我,还是因为谈嘉绪呢?
“去玩摩天轮吗?”章言礼问。他似乎很期待。
“去吧。”我说。
在排队时,章言礼站在我前面。我贪婪的眼神盯着他,他浑然不觉。
他小声地哼着歌,然后对我讲:“这个月月底,我想要介绍一个人给你认识。以后你去栎阳工作,我们见面就不太方便。我在你公司附近给你买了套房,等你入职前一周,我叫人帮你把东西搬过去。”
“什么人?”
“暂时保密。”章言礼回过头,拉着我的手,走进摩天轮其中一个座舱。
我们互相面对着坐。
过了会儿,他问我:“你左耳朵上,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前几天没事儿干,就去打了。因为想要和你戴同款的耳钉。”我侧过头,让他看耳钉,“你觉得好看吗?”
章言礼毫不吝啬地夸赞:“当然好看,我们家蘑菇真牛.逼,戴个耳钉都帅我一脸。”
我笑了笑,掩饰内心的落寞。
他凑过来,亲了亲我的嘴唇,我们互相注视着彼此,眼神如发酵过的橙子酒,在蓝色的摩天轮座舱里,继续未完成的漫长发酵过程。
“坐完摩天轮,就回去了吧。”章言礼牵着我的手,意有所指地说。
“嗯。”
“去酒店,我开房。”他讲。
“好。”
“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做?”章言礼问,“不喜欢就和我讲,我总觉得,你今天不是很开心。”
被章言礼丢在小熊酒吧,被咪咪同情,被陌生的男人洒玻璃渣,在小熊酒吧客房醒来看见他昨晚和谈嘉绪在一起,我都没有哭。
而在他察觉到我今天其实不是那么开心时,我鼻子一酸,天空像蜡烛燃烧正中心的蓝色火焰,温度炽热又蔚蓝,将我的心煎熬着。
“哥,我想和你做,很想。”我抬起头用嘴唇碰了碰他的下唇,然后坐在摩天轮的座位里,转过头去看蓝色的天空。
章言礼在玩他的打火机。
打火机是Zippo的新款,一个打火机价值一万多。
章言礼总是把他的打火机随处扔在家里的各个角落,这个打火机或许是他最近最钟爱的那一款,所以一直带在身上。
“能不能不要让我见那个人。”我问他。
章言礼的黑色皮鞋抵着我的白色球鞋,他用皮鞋蹭了蹭我的小腿,故意逗乐子似的,想要看见我失态。
他讲:“你还不知道要见谁,怎么就说不见了。”
“不管是谁,我都不想见。”我说,“月底我要入职了,很忙,我不想见莫名其妙的人。”
章言礼划了两下,点燃打火机,然后又将盖子阖上,他说:“再忙也要腾出点时间来,一定要见。”
章言礼原本定了家附近的酒店,他去洗澡,我在外面休息,迷迷糊糊地睡过去。偶尔醒过来,发现脸上痒酥酥的,像是有一只猫的爪子在挠。
半小时后,章言礼在穿衣服,动静太大,弄醒了我。我坐起来。
章言礼向我道歉说:“公司临时有点事儿,今天就先这样了。下回再找我的宝贝儿sex。”
他风流地给了我一个飞吻。
他做起这些挑逗的动作,并不会让人觉得讨厌。
我叹了口气,帮他打了个车。
脸上黏糊糊的。我去浴室照镜子,看见脸上贴好了创客贴,也被抹了软膏。软膏是薄荷味的,味道很清新。章言礼这人总是这样,事情都自己做了,却不会开口跟我讲,他为我付出了多少。
他像是旧时代封建家长的对立面,总是自己闷头做对我好的事情,却不会把这些事情挂在嘴边,更不会几次三番地在我面前提起来。
站在路口,许殷默给我打来电话,问我要不要去参加一个许氏赞助的时尚晚宴。
“我就不去了,你玩得开心。”我从酒店,开始往家的方向走。
长长的街道像是呼吸管道,每走一步,就像是往外吐出一口呼吸。
电话里,许殷默的话却让我的呼吸停止了片刻。
他讲:“章言礼会带着谈嘉绪出席晚宴,你确定不来?”
这段时间,尽管我没有和谈嘉绪见面,我却已经从许多人口中听到他的消息。我甚至没有理由去憎恨他,我占了他的身份,替他享有了章言礼长达十五年的爱。
“等我。”我说,“我过来。”
许殷默说:“那你现在就过来,我等一下给你一个美发沙龙的地址,你先去那里做造型,做完之后,我派司机去接你。”
“一定要做造型吗?”我问他。
许殷默讲:“你想直接过来也可以,你是想要在你哥面前,被谈嘉绪比得灰头土脸的吗?谈嘉绪好歹是个当红小明星。我承认你长得也不输给他,但俗话说,人靠衣装马靠鞍。你懂我意思吧?”
“好。”我答应下来。
做完造型后,许殷默亲自开车来接我,我正要打开车门坐后车座,许殷默却叫住我:“坐前面吧,我宝贝儿在后车座睡觉,你别吵他。”
我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进去。回过头,看见苟全身上披着蓝色的毛毯,正在后车座熟睡。苟全的脖子上、锁骨上都是吻痕,不知道被许殷默折腾了多久。
“看够了没有?”许殷默升起了副驾和后座的挡板,“在自己男朋友身上留下一些痕迹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难道你没在章言礼身上留下什么痕迹?”
37/59 首页 上一页 35 36 37 38 39 40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