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栩然呆住了,直到男人拉起他要往外走,他才出声阻止:“等、等等,等等!买什么啊……我不买衣服!”
男人皱起眉头看他,“买。”
段栩然:“为什么突然要给我买衣服?我又用不着,我有衣服穿。”
小渊不吭声了,但仍然坚持着不肯松手。
段栩然绞尽脑汁,终于想起来,先前带小渊去买衣服的时候,老板是曾经阴阳怪气地说过一些话。
“你怎么还记得……”他摸摸鼻尖,忍不住笑了一下。
好奇妙的感觉。
好像找回了以前爷爷带他买新衣服时的心情,又好像有哪里不太一样。
段栩然心里被一股暖意塞得满满当当,不自觉放软了声音说:“谢谢。”
“我还有衣服穿,这次就先不买了。等明年,新的一年我们再去买新衣服。”
小渊的表情还是有点不情愿,但他一向都是很听话的,于是把剩下一半星币也放进了段栩然的钱盒子里。
等小方清理完地板上所有碎玻璃渣,屋里重新恢复了整洁。
唯有失去玻璃的窗户依旧大敞着,凉风一阵一阵从破口灌进来,吹在两人脸上。
最近属于夏季的热浪在显著消退,再过一两天就要进入大降温,不能放任它就这样坏着。
“去垃圾场吧,”段栩然提议,“先看看能不能捡到合适的窗户。”
就算捡不到,也可以收点别的废品,卖掉以后弥补一点买玻璃的损失。
虽然今天已经过了大半,但小渊回来了,多少挣点没问题。
段栩然没想到,小渊竟然第一次拒绝了他。
“你在家,我去。”男人斩钉截铁。
段栩然:“可是……”
“你受伤了,要休息。”
段栩然:“……”
要不是小渊提起,他根本都快忘了那些已经结痂的擦伤。
他费尽口舌想要争论,男人却一改平日指哪打哪绝无二话的风格,说也什么也不松口。
固执,严厉,像换了个人。
怪新奇的,还有点不习惯。
从来没有被人管过的段栩然稀里糊涂地妥协了。
-
说是休息,但待在家里的段栩然浑身不自在,并没有放松的感觉。
从来到阿尔法起,他就一直跟着爷爷疲于生计。这样无所事事的下午对他来说实在陌生,根本不知道要如何消磨。
他在房间里来回转悠,试图找些可以干的家务活。
偏偏家里整洁得很——爷爷走后一直没收拾过的杂物橱早已不知不觉变得干干净净,连以前他碰不到的高处都在小方指导下被小渊归置过。
愣是找不出一点要操心的地方。
还有就是……
房间里太安静了。
他有点不适应。
小方在充电,段栩然对着洗手台上两只并列排立的漱口杯发了会儿呆,最终还是决定去睡觉。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很轻的吱呀声传来。
有人打开了大门。
段栩然从浅眠中惊醒,一骨碌翻身下床,连鞋都没顾上穿,蹑手蹑脚往外走。
走到一半听见小方的机械音语调平平地问:“二主人,这是什么东西?”
他松了口气,一边揉眼睛一边打了个呵欠:“小渊,怎么这么早就回……”
段栩然的后半句话戛然而止,手停在脸侧,呆呆地看向门口的人。
小渊手里拖着他昨晚被人抢走的板车,废品,还有一个鼻青脸肿的人,在地上哎哟哎哟呻/吟个不停。
那人身上绑了一根麻绳,应该是就这样被小渊一路拖过来的,衣服又脏又破。
脸则被揍得实在凄惨,看不出原来长什么样,只能勉强从声音听出,似乎是朱老三。
段栩然的嘴唇开开合合几次,半晌才吐出一句:“他……卖不了钱的,你知道吧?”
朱老三:“……”
他从喉咙里挤出悲愤的抽噎,但一个字也不敢反驳。
男人没觉得自己提了个人回家有什么问题。
他的注意力全在段栩然身上。
少年眸子里还有将醒未醒的睡意,乌瞳澄莹。身上的旧衣裳耷拉着领口,露出小半个肩膀,细瓷一样皎白。就连踩在地板上的十个脚趾头,也圆润得可爱。
像迷迷瞪瞪的小羊羔。
又像一捧蓬松、柔软的初雪。
“小渊?”段栩然困惑地唤了一声。
发什么呆,眼睛都直愣愣的。
男人回神,沉下脸,大步朝少年走过去。
第13章
“道歉。”
身前的小渊一字一句对段栩然说,“让他给你道歉。”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看着朱老三,低沉的嗓音里像掺了冰碴子,“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错了!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我保证改邪归正——”
朱老三爬不起来,只能毫无尊严地趴在地上号啕,哭得真心诚意。
他万万没想到,这狗比男人上午撵走他们还不算完,竟然专门摸到他的老窝去了!
才养好的肋骨又断了,还额外多搭上几根其他地方的骨头……他现在只恨不得离段栩然和这条疯狗越远越好!
段栩然听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戳了戳男人宽阔的背。
“……小渊,你让一让啊,我都看不见他了。”
他对朱老三的脸没有兴趣,只是有那么一丁、丁点,想看看对方倒霉催的样子,偷偷高兴一下。
可小渊长得又高又大,往自己面前一站,视线挡得那叫一个严实。
段栩然好几次试图左右挪动一下,这小渊就像后背生了眼睛似的,每次都恰好跟着他一起挪。
想到这里,他有点不高兴地撇了下嘴角。
长得大了不起吗!
段栩然见男人还是不动,刚想上手把他推开,小渊居然顺手抓住他,把他往自己身后拨弄了一下。
“不看,”小渊说,“不怕。”
段栩然:“……”
不是,他没说怕啊。
小渊的手也大,一只手掌就能轻松扣他两根手腕。虽然现在握着他根本没怎么用劲,但他一时半会儿也挣脱不出来。
最后只得伸长脖子,探出半个脑袋,遥遥看了一眼不停道歉的朱老三。
“我不原谅你,”段栩然小声说,“你走吧,以后别再来了。”
“不来不来……我保证以后不会再出现在你们面前!”
朱老三涕泗横流,想就此分道扬镳的心比段栩然还炽热,口齿不清道:“小段你不原谅我没关系!你行行好,就让你男朋友放过我吧!”
“你……你还在造谣我!”
段栩然瞳孔地震,气得攥紧拳头,“没有男朋友!”
朱老三一愣,颤巍巍望向男人:“他不是你男朋友?”
不是男朋友为什么要凶残地追杀他?不是男朋友为什么揍他的时候情绪这么饱满?不是男朋友……为什么拿回了东西还要特地把他拖过来,就为了说那句该死的对不起???
“当然不是!”段栩然声音都大了几分,“我又不喜欢男的!”
朱老三看他激动,生怕他又叫男人揍自己,连声道:“好好好不是男朋友你喜欢女的……”
小渊忽然动了。
他大步流星走到朱老三面前,一把拽起他的后领粗暴地往外拖。
“说完了,你该走了。”
在一阵鬼哭狼嚎中,朱老三像垃圾一样被扔出门外。
门关上了,段栩然还在愤愤不平:“太坏了,打不过就污蔑人……”
他抬眼去看男人,发现对方眉眼沉郁,似乎有些怏怏不乐,遂安慰道:“小渊,你别听他瞎说,我对你绝对没有那种心思,我们是清白的。”
小渊黑着脸:“……嗯。”
段栩然放下心来,转头开始清点小渊带回来的东西。
真好,不仅没少,比他自己捡的还多了很多。
少年弯起眼睛,转头对男人绽开一个满足的笑容,“小渊,谢谢。”
男人身形一滞,头顶郁气一扫而空。
“嗯。”
-
阿尔法区从盛夏垂直入冬,只用了三天时间。
一场大雪过后,回收场里堆着的金属垃圾上结了一层薄冰壳,摸一下都冷得扎手。
如果只是把它们捡起来,还算可以忍受。
可惜大部分废品至少需要拆开一层外壳才能确认是否有回收的价值。
所以拾荒者们的手一到冬天大都粗糙肿胀,布满紫红色的冻疮,甚至会溃烂化脓。
那种不妨碍手指灵敏度又有保暖功效的高级工作手套,他们是买不起的。
段栩然也买不起。
每到冬天他的手也和其他人一样,冻得红一块紫一块,骨节肿胀难看。
幸好还没烂过,起码开了春都能恢复。
段栩然咬着牙拆完一台料理机,已经几乎感觉不到手指头的存在,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灼烧痛。
他连忙把手先缩回袖子里,小口小口往手上呵着热气。
“手套。”
小渊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不等段栩然有反应,一只大手径直伸进他身侧的布包,从里面掏出一双厚实的棉手套,不由分说拉过他的手往上罩。
“我不戴这个……”
段栩然挣扎了一下,没挣开,没奈何地举起变成两颗臃肿棉花球的手,嘴里呼出白气:“戴上就没法干活了。”
“我干。”
小渊把刚拖回来的大家伙捆到板车上,甩了甩手上的冰水站好,“你说。”
“但你也会冷啊……”
话没说完,段栩然看见运动后的男人头顶冒出一缕白烟。
像只刚烧开的热水壶。
“开水壶”说:“不冷。”
段栩然:“……”
他莫名想起那些被体温烘醒的早晨。
还有刚才拉过自己的那双手,也很暖和。
羡慕得要命。
他怀着酸溜溜的心情答应了:“那好吧。”
段栩然坐在板车上,戴着手套揣着手,捂得严严实实。
为了防止他屁股挨冻,小渊甚至还用车上的防雨布给他做了块屁垫。
他就像在购物,只需要动动嘴皮子,小渊就会过去把他看上的东西捡回来,三下五除二卸掉,放好,然后再拉着他去下一个地方。
连地都不用下。
段栩然不再嫉妒小渊,快乐得只想哼歌。
他觉得自己几乎要喜欢上冬天了。
直到小渊把车停在另一辆拾荒者的板车附近。
车上坐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小孩儿裹得像颗团子,屁股下也垫了块毛毯。
她妈妈正在给她戴手套,边戴边训:“不许再脱掉,不听话要打屁股了!”
小女孩和段栩然四目相对,指着他张开嘴巴咯咯大笑,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上牙膛。
那模样似乎在说——
“你也被你妈妈制裁了吗?”
段栩然:“……”
他目送小女孩被妈妈拉走,偷偷瞥了一眼在旁边勤奋劳动的小渊,耳朵开始后知后觉发烫。
想把手套摘下来,又舍不得那点温暖。
就在磨磨蹭蹭的时候,段栩然的余光忽然扫到街角处一个奇怪的人影。
那人探出半个身子,面朝他们的方向一动不动。
似乎在死死地盯着他们。
段栩然跳下车,往那边走了两步。
就在他伸长脖子努力想看得更清楚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小渊站在他身后,和他看着同一个方向,头顶浮出一个问号。
“怎么了?”
段栩然抬手,“刚才那边有个人……”
一转头,人影已经消失不见。
“算了,没什么。”
也不一定就是在看他们,很有可能只是错觉。
小渊没再多问,把东西放好,拍拍板车上的防雨布专座,示意段栩然上车。
段栩然:“……那个,要不,我还是自己走吧……”
“为什么?”小渊眼神疑惑,他指了指化雪后泥泞的路,“脏,冷。”
段栩然:“……”
他当然知道。
段栩然心里天人交战,又环顾四周,再三确定不会有第二个小孩窜出来做他的对照组,最终还是屈服在享乐之下。
“我没有不干活,”他坐上板车,嘀嘀咕咕,“我只是坐着干活,老板是这样的。”
小渊根本没听清,但照常点点头,拉上他出发了。
-
段栩然本以为那天的人影只是个意外。
但在后来的几天里,他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劲。
他总是在无意中撞见不远处的奇怪身影,也时常感觉到后背有如实质的目光。
有人在尾随他们,偷看他们。
这人的跟踪技术似乎忽高忽低,总是被他发现,却又总是在小渊要找过去的时候消失得飞快。
段栩然开始心绪不宁,疑神疑鬼。
跟踪的人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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