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星河不以为然,但架不住沈钦游说,终究是陪他坐到凉亭里喝酒。
就像过去几年里的很多次一样,沈钦总能拉贺星河做一些他原本不会做的事情,比如喝醉。
贺星河本来不愿意喝,被沈钦半哄半骗着喝了第一杯。
开始喝了第一杯以后,自然而然就有了第二杯,第三杯。
没多久,他就喝醉了。
隔天,二人醉得昏天黑地,差点没赶得上谭笑天的寿宴,眼见着各门各派陆续到场,唯有紫霄宫还不见踪影,谭海着急地问道:“紫霄宫的贺公子和沈公子呢?”
周围有人议论纷纷。
“他们礼都到了,人呢?”
“紫霄宫一向自视甚高,礼到人不到不是什么稀奇事。”
“瑶池仙宫都到了,紫霄宫要是不到的话,也未免太不把谭宫主看在眼里了吧。”
“……”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紫霄宫不会到场的时候,沈钦和贺星河这才匆匆赶到,二人还穿着昨天穿的衣服,衣服不仅皱着,还有着若隐若现的酒气,明眼人一见便知道他们宿醉刚醒。
众人都是人精,愣了一瞬便若无其事地跟他们打招呼,贺星河面皮薄,羞愧得就差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不想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偏偏他的师兄是个脸皮厚的,谁和他说话,他都要说上两句。
回紫霄宫的路上,贺星河一句话也不和沈钦说,他好面子,沈钦这次害他、害紫霄宫丢了这么大一个面子,他是无论如何不会轻易原谅沈钦的。
沈钦一路上都在和他道歉,逗他说话,到紫霄宫的时候,贺星河已经不那么生气了。
“做人呢,不要那么钻牛角尖,看开一些,丢不丢人的,有什么要紧,开心最重要。”
“哼。”
“再说了,你为了那些闲杂人等和我生气,根本就是本末倒置,你一辈子能和那些人见几次面,他们怎么看我们,背地里怎么说我们,关我们什么事,但我就不一样了,你余生说不定会天天看到我,要是为了那些人伤害你我感情,那真是大大的不值。”
“歪理邪说。”
“等等……这是什么?”
他们走到穹窿山山脚,通往山上的路边有块一人高的白色石头,上面刻着穹窿山三个字,此时此刻,那个“山”字旁印了个血手印。
贺星河摸了摸血迹,指腹蹭上了一缕红痕,面容凝重起来,道:“这血是新鲜的。”
二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有一个不好的预感:紫霄宫出事了。
他们不再嬉皮笑脸,忙提剑匆匆往山上赶去,不多时,他们就碰上了踉踉跄跄逃下山的外门弟子,那弟子长了张娃娃脸,曾跟沈钦玩过纸牌,他满身血污,一看到沈钦就扑了上来,嘴里流出血来。
“大师兄,二师姐叛变了!”
沈钦着急道:“那师父师娘呢?”
弟子:“师父被二师姐带来的人杀了,师娘当场殉情。”
沈钦和贺星河如遭雷击,他们不明白,几天之前一切都还好好的,怎么转眼之间,师父师娘就没了呢?
见沈钦和贺星河要往山上冲,那弟子劝阻道:“大师兄,三师兄,你们现在不能上去!宫里已经被二师姐控制住了,他们很多人,你们上去也是送死!”
贺星河冷冷道:“别叫她二师姐,她不配!”
说罢,他不顾那外门弟子的挽留,率先往山上跑去。
第10章
缥缈峰西边有一座山峰形如妙龄少女,名天女峰,是这穹隆山最大的一个山峰,往常,紫霄宫有什么重大事务,都会召集门下所有弟子聚集于此,此时此刻,陆遥雪就坐在宫主的宝座上,冷肃威严的宝座垫了白狐皮,柔软得可笑。
她身旁站着个戴着银色半脸面具的男子,宝座上的陆遥雪有些不安,仰起脸看男子,男子安慰道:“我的好雪儿,从今往后,偌大一个紫霄宫都在你的掌控之中,你就是紫霄宫的新任宫主。”
陆遥雪解释道:“可我原本只想……”
被五花大绑跪在下首的贺流云打断了她的话:“我呸!你这忘恩负义欺师灭祖之徒也配做我紫霄宫宫主?贺鹏举真是白把你养这么大了,他应该在把你带回来的时候就掐死你这个白眼狼!”
不等陆遥雪开口,她旁边的男子就说:“三鞭,掌嘴。”
立刻有人用浸了盐水的鞭子向贺流云抽去,三道破空声后,贺流云脸上多了三道深可见骨的伤痕,皮开肉绽,她痛叫出声,额上冷汗涔涔,平日极其寡言的人,今日兴许是愤恨到了极处,频频出言挑衅陆遥雪:“怎么,戳到你痛处了?白眼狼心虚了?你就是打死我我也要说!”
又是三鞭。
“我师兄与他夫人琴瑟和鸣,这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刚才要不是秦珏极力阻拦,你已经死在我师兄掌下!可你却恩将仇报,死的合该是你!”
还是三鞭。
“他们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贺鹏举和秦珏横尸在大殿中央,秦珏今日恰好穿了件大红衣裳,像她出嫁那日穿的婚服,红色裙摆散开,精心缝制的裙角宛如翩跹的花,她趴在贺鹏举胸口,眉心蹙着,眼角犹有泪珠。
陆遥雪根本不敢看她一眼,因为一看到她,她就会回想起刚才她舍身救她的那一幕,贺鹏举中了她的噬心散,走火入魔,他本该内息岔乱暴死,却不知为何留有一丝神志,想要杀了她,是秦珏飞扑上来,将她挡在身后,贺鹏举疯魔之中仍然认出了爱妻,愣怔着停了手,陆遥雪震惊于秦珏对她的爱护之心,但震惊之余,她毫不犹豫地一剑洞穿了贺鹏举的胸膛,搅碎了他的心脏,秦珏怔怔地回头看她,似是迷茫,又似肝肠寸断。
陆遥雪不敢回想那含泪的一眼,她像是终于忍受不了似的,叱道:“够了!你只知道他们是忠厚正直的宫主,温婉娴静的宫主夫人,对一个小小的养女都呵护有加,但你知道他们为什么会对我这么好吗?因为他们心虚!”
贺流云一张脸没有一块好肉,血糊糊如同恶鬼:“胡说!他们心虚什么?”
陆遥雪冷笑道:“十六年前,贺鹏举走火入魔,秦珏想去瑶池仙宫的禁地花溪畔寻找烈焰草,为贺鹏举疗伤,但花溪畔都是凶暴的妖兽,秦珏担心自己有去无回,就去找我母亲燕清霜一起去送死,呵,可怜我母亲那时被我那人渣爹伤得体无完肤,已经决定带我隐居,再不管这些是是非非,谁知道有去无回的竟是她!而秦珏那毒妇却拿着烈焰草回来治好了贺鹏举!他们夫妻和乐融融,继续过他们的神仙日子,那我母亲呢!你们按着我让我感谢这对夫妻的养育之恩的时候,有没有想过我那可怜的母亲,要不是秦珏,我会和我母亲一起隐居,过最最平常也最最幸福的生活,又有谁知道,一个八岁的女孩,等不到母亲回家是多么绝望么?我决不原谅杀人凶手!”
贺流云愣愣地道:“十六年前,秦珏在花溪畔遇到了另外一拨人,他们也在寻找烈焰草,两拨人起了冲突,秦珏和燕清霜下手留有余地,对面却只想杀了她们,最终,你母亲为了让秦珏先走,自己殒命花溪畔,没过多久,秦珏就把你带了回来,带你回来的隔天,她就服了毒,这辈子再不能生育,她也因此毁坏了身体,你以为一个堂堂瑶池仙宫的关门弟子,为什么会这么弱不禁风,是因为她想把你当亲生女儿养。”
陆遥雪眼眶酸胀,但她强撑着不掉泪,手指紧紧地扣着扶手,道:“他们夫妇俩就是凶手!”
贺流云:“杀了燕清霜的那个人才是凶手,你母亲只是保护了她心爱的小师妹,你知道么,秦珏嫁到紫霄宫那一天,是燕清霜亲自送她过来的,她比秦珏大二十岁,秦珏也像你一样,从小就受她照顾,那一天,燕清霜说,她的小师妹若被人欺负,她定不饶他。”
只是她万万想不到,她心爱的小师妹,竟然死在她的女儿手里。
陆遥雪固执地道:“若不是秦珏,我母亲不会死。”
贺流云:“你可以迁怒秦珏,责怪秦珏,唯独不该杀了她,该杀的是真正的杀人凶手。”
面具男子弯腰在陆遥雪耳边柔声道:“雪儿,别听她妖言惑众,她就是想骗取你的同情心,好让你放过她,你可千万不能上了她的当。”
不等陆遥雪回过神来,面具男子做了个“杀”的手势,立刻有把刀割开了贺流云的咽喉,鲜血飞溅,贺流云顷刻间咽了气,她的师兄弟们目眦欲裂,大声谩骂,亦在她之后,先后踏上黄泉路。
至此,贺鹏举的六个师弟、四个师妹,紫霄宫各峰的峰主,尽皆殒命。
天女峰血流成河。
面具男子柔声道:“雪儿,成大事者需不拘小节,你若想坐稳宫主之位,万万不可心慈手软,只要这些老匹夫活着一天,就一天不肯安分,还不如让他们再也说不了话。”
他话音未落,有一个外门弟子挣脱束缚,冲向面具男子,大喊:“都是你这妖人妖言惑众!”
面具男子手一伸,从他手碗里射出无数根细线,这些细线洞穿了那外门弟子的额头,顷刻间,他眼睛以上的部位就变成了一滩烂肉,软绵绵地流了下来。
陆遥雪不由得心中发凉,她仰面看向面具男子,畏惧又依赖地喃喃道:“你不会离开我的,对不对?”
男子摸摸她柔软的发顶:“我的好雪儿,我当然不会离开你,生生世世,我都会同你在一起。”
陆遥雪牵住了男子的手,道:“今天不要再杀人了,已经死了够多人了,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男子不赞同似的摇摇头,又忍耐道:“今天先依你,下次可不能再这么心慈手软了。”
不知哪里来的一缕风吹进大殿,悄无声息地掀起了秦珏红色的裙角。
第11章
沈钦指尖是凉的,然而,血却是热的,跟在贺星河身后冲到天女峰,看到横尸遍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血管里的血液几乎沸腾起来,手中的剑杀意蓬勃,原来,一个二十一世纪的死宅被逼到了极处,也是想杀人的。
恍惚间,他想到了自己上小学二年级的那一天,他舅妈突然来他学校,把他从教室里叫出来,告诉他,他爸妈出车祸死了,他以为那是他人生中最后一次绝望,却没想到还能再体验一回。
此时此刻,沈钦忘了自己身处于一本小说中,只有师父师娘往日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师父不是细心体贴的人,但他曾不远万里亲自为他去求取名剑,得到什么好东西都会想着他,还说等他准备好了,会帮他向他的心上人提亲,师娘会亲手为他做糖蒸酥烙,会为他备好四季衣物,在他跪宗庙的时候,会惦记他冷不冷,让贺星河给他送薄毯。
恍然回顾,他才发现他已经把紫霄宫当成了自己的家。
现在,他再次家破人亡。
贺鹏举死前曾走火入魔,眼耳口鼻都有污血流出,形容狼狈不堪,沈钦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撩起袍角,用柔软的里衣下摆将贺鹏举的脸擦净,又托起秦珏的肩背,让她同贺鹏举并肩躺好。
这期间,有人想要拦住沈钦,被面具男子抬手阻止了,面具男子耐心地等沈钦整理好贺鹏举夫妇的仪容,嘴角始终挂着一抹笑。那是品尝胜利果实、戏耍对手的笑。
沈钦抬头,遥遥看向陆遥雪,沉声问道:“师父是你杀的吗?”
陆遥雪冷冷地道:“是我杀的,但这是我跟他们二人的私人恩怨,与你无关,你要是识相,就现在走吧,你跟贺星河杀了我这么多手下的账,我也不跟你算了。”
如今的紫霄宫,上上下下都被不知来路的黑衣人占据,他们当然不会就这样放沈钦和贺星河上来,二人杀出一条血路才到这天女峰,贺星河的剑尖犹自滴着鲜血,他脸色苍白,剑尖直指陆遥雪,道:“放我走?你不如问问我放不放你。”
贺星河语罢便持剑向着宝座掠去,他身如大鹏,势若闪电,剑锋似有惊雷之威,俨然势不可挡,眼看着陆遥雪躲不过去了,她身边的面具男子陡然出手,徒手夹住了贺星河的剑尖,贺星河再一用力,面具男子指尖溅出一蓬鲜血,贺星河这才发现,原来他指尖缠绕着细细密密的丝线。
此时此刻,那些丝线勒入面具男子的手指,但面具男子似乎感觉不到疼痛,他兴味道:“这不是紫霄宫的功法,想不到紫霄宫还有你这样的人物,你的修为犹在贺鹏举之上,我打不过你。”
贺星河面色不变,问道:“杀我师父的,有你的一份吗?”
面具男子愉悦地笑出声:“有啊。”
贺星河不与他废话,长剑一拧,谁知道那些丝线竟一根没断,反倒是贺星河的长剑出现了一个豁口,面具男子猛力一扯,长剑断为两半,贺星河索性弃剑,一掌拍向面具男子的肩膀,面具男子掌中又有丝线飞出,贺星河翻身躲过,转而拍向他后心。
如此周旋数次,面具男子终于落了下风,而且,越是缠斗,他对贺星河越是忌惮,仿佛贺星河的掌风扫到他,都能让他疼痛难忍似的。
正缠斗间,面具男子突然从袖中摸出一丸药粉,撒向贺星河的头脸,贺星河挥手扫开,后退两步,面具男子趁机疾步后退,捂住胸口,吐出一大口鲜血,他喃喃自语道:“不对啊,就算我修为不如他,也不至于如此被动。”
陆遥雪紧张地扑到面具男子身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样?”
贺星河长身而立,眼神冷冽:“你们这对狗男女,一起给我师父师娘陪葬吧。”
面具男子扯了扯唇角,擦掉唇边血迹,很是不以为然:“是吗。”
他挥挥手,还未发号施令,就有一黑衣人干脆利落地将贺流云的尸体大卸八块,腥浓的血液悄悄渗入脚下石砖的砖缝间,而她那面目全非的头颅,由于动手之人力道过大,咕噜噜滚出去好远,头颅上五官突出的部分,跟石砖相碰发出咚咚咚的声音。
沈钦目眦欲裂:“陆遥雪,你个畜生!”
面具男子笑了笑,“好心”介绍道:“你们恐怕认不出来,这是你们的师叔之一,贺流云。”
还没等贺星河反应过来,那些黑衣人又对其余人的尸体下手,沈钦再忍不下去,欺身上前砍断了黑衣人手执砍刀的手,然而,他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仍有好几个师叔尸首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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